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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的存在主義解讀

2010-08-15 00:42封金珂浙江財經(jīng)學院外國語學院杭州310018
名作欣賞 2010年15期
關(guān)鍵詞:男權(quán)紫色白人

□封金珂(浙江財經(jīng)學院外國語學院, 杭州 310018)

當代美國黑人女作家艾麗斯·沃克的代表作《紫色》自1982年出版后即成為暢銷小說并引起評論界的關(guān)注,其形式、內(nèi)容和主題都有了很多啟發(fā)性的研究成果。筆者以“紫色”為關(guān)鍵詞在中國學術(shù)期刊網(wǎng)上搜素,相關(guān)論文就有百余篇。不同的評論家,分別運用女權(quán)理論、黑人女權(quán)理論、精神分析、原型批評理論和后殖民理論等,就小說的文體特征(包括書信體、黑人土語和敘述手段等)、人物刻畫、顏色的隱喻、宗教思想和主題思想等方面進行了探討。

本文以存在主義女權(quán)理論為指導,主要從茜莉他者身份的界定、他者觀念的內(nèi)化、他者地位的反叛等方面再讀文本,以期對主人公茜莉的婦女主義精神的求索歷程有新的闡釋。

一、茜莉“他者”身份的界定

西蒙·德·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1908—1986)的代表作《第二性》,吸收了以海德格爾和薩特為代表的20世紀存在主義哲學思想,系統(tǒng)地闡述了存在主義女權(quán)思想。在波伏娃看來,女性是“他者”,她用存在主義解釋女人的文化身份和政治地位,“主體只能在對立中確立。定義和區(qū)分女人的參照物是男人,而定義和區(qū)分男人的參照物卻不是女人;她是附屬的人,是同主要者相對立的次要者。他是主體,是絕對,而她則是他者”①。

女人的“他者”地位是和她們的“處境”息息相關(guān)的,這種處境部分來自于男權(quán)制度,部分來源于女性的“內(nèi)在性”。正是這種處境,使她們失去主體地位和主體意識,失去實現(xiàn)自身價值的可能,從而成為相對于男性的受壓迫的“第二性”。

與白人女性相比,黑人女性的處境更遭。南妮說黑人婦女是世界的騾子,白人把負擔扔給黑人男性,他們不敢不接,但是他們轉(zhuǎn)而又把包袱拋給了黑人女性?!蹲仙分?,茜莉的“他者”的處境就是種族壓迫和性別壓迫造成的。種族歧視和壓迫滲透在黑人生活的每個角落。小說中索非亞因拒絕給市長夫人當女傭,被市長當面一拳,從不受人侮辱的她還了一拳,卻被投進監(jiān)獄,一只眼睛被打瞎,一條腿被致殘,被監(jiān)禁十數(shù)年后釋放,依然逃脫不了做市長夫人女傭的牢籠。茜莉的親生父親是被白人私刑處死的。在白人開的商店里,白人店員對茜莉透著傲慢、冷峻和粗暴,對白人市長夫人則熱情有加。白人在黑人面前有著絕對的權(quán)威,他們稱黑人為“黑鬼”,從骨子里蔑視他們。再者,在黑人內(nèi)部,性別壓迫也監(jiān)禁著茜莉的生活。14歲的她就被繼父強暴,事后還要在他的淫威下給他刮胡子;她與“父親”所生的一兒一女均被“父親”強行奪走、賣掉;“父親”說她的笑是“世界上最難看的笑”,她便立刻手足無措,努力收住笑容。被繼父玩膩后,她被強行嫁給一位陌生男人,充當丈夫的家庭奴隸和性工具,行動稍有怠慢就得挨皮鞭或拳腳。茜莉從男性世界中體驗到的只是暴力、冷酷和無邊的謾罵,她從來沒有享受到作為一個女人所應(yīng)該享有的快樂。男性的壓迫使她的身體慘遭摧殘,人格備受剝奪。

二、茜莉“他者”觀念的內(nèi)化與“自欺”

薩特倫理學中的“自欺”指的是個人在面臨自由選擇的時候,自愿扮演和接受他人或社會強加給他的存在角色,選擇一種被規(guī)定的態(tài)度去對待外部世界,心甘情愿地做出自己身份所應(yīng)有的標準動作。憑借“自欺”,我們可以把自己認作“他者”或一個事物來逃避焦慮,但這種態(tài)度會使人喪失自身的主體性,心甘情愿地變成客體或類似于物一樣的自在的存在。在這種情況下,自欺者已經(jīng)把他者的觀念內(nèi)化為自己存在的一部分,轉(zhuǎn)化為自己自由選擇和行動的信條,自覺地選擇社會和人們給他規(guī)定的態(tài)度,按照社會和人們所希望的那樣去行動,從而完全失去了主體性,成為了完全意義上的“他者”。因此,“自欺”的態(tài)度是以犧牲自己的人格和自由、形成自覺的他者觀念為代價的(如“咖啡館的侍者”)。在男權(quán)社會中,對女性來講,“自欺”就是主動接受男性至上觀念,把自己視為“他者”。波伏娃雖然未用“自欺”概念,但提出了類似的觀點:女性被認為“是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這意味著她們要無可置疑地接受男人為她們制定的真理和法律,女人的命運是體面的服從”①。

這種“自欺”的態(tài)度使筆者聯(lián)想起人們常說的“自欺欺人”?!吨熳诱Z類》:“因說自欺欺人曰:欺人亦是自欺,此又是自欺之甚者?!弊云燮廴苏邿o非是拿別人心目中的標準來欺騙自己,約束自己,進而達到欺騙別人的目的。像《圣·熱內(nèi)》中的孤兒讓·熱內(nèi)不知不覺地接受公眾賦予他的“賊”名一樣,茜莉是以自欺欺人的態(tài)度審視自己的。在她的潛意識中,存在著白人至上、男權(quán)至上的觀念,這就使她心甘情愿地站在女性他者的立場上,按男權(quán)社會對女性的要求和標準,以“自欺”的方式去選擇,去行動。

在種族壓迫和性別壓迫的雙重監(jiān)禁下,茜莉逆來順受,從未想過反抗。別人說她笑得難看,她便只敢抿著嘴偷偷地笑;她覺得自己該做個乖女孩,因此明知“父親”不對,卻依然承認他在家中的權(quán)威,任由他蹂躪、任由他剝奪自己的孩子,任由他將自己像件舊衣服一樣甩給別的男人;她奉丈夫為天,默默地履行所有的義務(wù),甚至把挨打當做上帝的旨意,當做理所當然,即使年幼的妹妹被先生欺辱、趕走,生死不明她都依然履行著一位妻子的責任……她像一塊木頭,幾乎沒有感覺;她又像根本不存在,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當她丈夫的妹妹凱特和兒媳婦索非亞鼓勵她跟丈夫斗爭時,她堅決地回答:“我不斗,我安分守己?!备绾透窭稹ぐ菜_爾杜在《我的背是座橋》中指出,美國少數(shù)民族的婦女,主要是黑人婦女,要與種族主義偏見和特權(quán),以及虐待婦女和暴力行為等黑暗的社會現(xiàn)實作斗爭。也就是說,要與民族解放運動和民族經(jīng)濟發(fā)展中的夫權(quán)制作斗爭。②然而,作為一名區(qū)區(qū)的弱女子,茜莉根本不敢幻想反抗夫權(quán)專制,甚至不敢有絲毫反抗的情緒。跟眾多長期受壓迫的婦女一樣,茜莉無形之中已接受了夫權(quán)至上的觀念,接受了被奴役的“他者”地位。

三、茜莉“他者”地位的反叛

“自欺”是人的一種不真實的存在,它使人的自由意識和選擇存在著一種非真實化的危險。薩特把這種態(tài)度視為人的絕對存在的一種威脅。但是,在薩特看來,非本真的“自欺”對人的絕對自由的威脅,并不意味著人已經(jīng)走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F(xiàn)實雖然本身是不能也不必改變的,但是,現(xiàn)實就其對人的關(guān)系而言,重要的是它的意義,改變意義就等于改變現(xiàn)實。每個人只應(yīng)該在自己的心理范圍內(nèi)去尋求自己需要的滿足,把自己的內(nèi)部意識當作積極價值的泉源。

要自由,就得反抗,聽其自然就會被荒謬恐怖的世界吞噬。加謬說:“我反抗,故我在,”波伏娃也說過,“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寧可說是逐漸形成的”④。所以,茜莉要想追求個性自由,改變女性他者的地位,就必須拋棄或摒棄她內(nèi)化的“他者”觀念,排斥客體狀態(tài),并對促使女性他者地位形成的整個文明體系,對男權(quán)社會及男權(quán)中心觀念進行反叛。“聽天由命只能意味著退讓和逃避,對女人來說,除了謀求自身解放,別無他途。”⑤

如果讓茜莉繼續(xù)維持“自欺”的方式生活,逆來順受、渾渾噩噩地度過一生,那么,這樣的人物形象又落入傳統(tǒng)文學的窠臼,毫無新意。然而,沃克并不想落入俗套?!蹲仙分?,她把自己對生命的熱愛和對生活的不懈追求,傾注到文學作品中,把茜莉從迂腐的傳統(tǒng)思想束縛中解放出來,幫助她樹立樂觀向上的生活態(tài)度,從而打破了傳統(tǒng)文學中描寫的黑人婦女的“假”形象,即與現(xiàn)實中的黑人婦女不相符合的形象,塑造一個全新的黑人婦女形象。當年,易卜生讓他的娜拉從一個令人窒息的家里出走。結(jié)果,娜拉的出走和出走的娜拉何去何從的問題曾在中國文壇討論了許久?!蹲仙分校挚艘餐瑯幼屲缋蛞约捌渌思娂婋x開家庭,以離家出走的方式開始了她女性“他者”地位的反叛歷程。在這一反叛歷程中,扮演著導師和保護神的角色的是另一黑人女性莎格,一個自由自在流浪江湖、依靠自己的歌舞謀生的黑人歌手。莎格不同于一般的黑人婦女,她是沃克“婦女主義者”的代言人,她擁有自己的事業(yè),“干起事來比大多數(shù)男人還要有男子氣概”,她愛女人,也愛男人,而且以“整個種族(包括男人和女人)的生存和完整為己任”。正是在這樣一個“婦女主義者”的啟迪和帶領(lǐng)下,茜莉找回了自我,解放了自我。

在莎格的影響下,茜莉首先改變了世界觀,原有的白人上帝觀和男權(quán)至上的思想經(jīng)歷一次徹底的洗滌。她意識到,上帝除了給了她“一個被私刑處死的爸爸”、“一個瘋媽媽”、“一個卑鄙的混蛋后爹”,還有一個她“也許永遠都見不著的妹妹”之外,對她的傾訴從未關(guān)心過,她的慘境也并未改變,一向逆來順受的茜莉開始向這位至高無上的權(quán)威發(fā)出了挑戰(zhàn),“上帝為我做了什么?——他是個大魔鬼——(他的)舉止就像我認識的其他男人一樣:輕薄、健忘而卑鄙”。這語破天驚的不遜之語代表了茜莉性格發(fā)展和自立精神的第一次飛躍,她不但對上帝的權(quán)威發(fā)出了挑戰(zhàn),而且向以上帝為代表的男權(quán)思想發(fā)出了挑戰(zhàn)。

清除了思想上的禁錮之后,莎格帶茜莉到孟菲斯,開始以縫紉為生,進一步幫她自立自強。一直被壓抑的創(chuàng)造力釋放出來,茜莉的褲子越做越好,主顧越來越多,最后雇用了工人,成立了“大眾褲業(yè)有限公司”,在經(jīng)濟上獲得了獨立。黑人女性主義批評家芭芭拉·克里斯汀指出茜莉和莎格的同性戀是“具有解放意義的,自然的”。茜莉在男性世界中體會到的都是冷酷和暴力,是扭曲的、傷殘的性關(guān)系,她從來沒有作為一個人而獲得應(yīng)有的尊嚴,而在莎格身上她體會到了愛和尊重,并且開始爭取自己的獨立和自由,追求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這場愛,可以說是茜莉新生命的洗禮。新生后的茜莉擺脫了性別、感情和精神上的虐待,擁有了精神世界的完整和做人的尊嚴與自由,實現(xiàn)了精神再生。

獲得獨立的茜莉再次返回到她曾出走的家庭,寬恕了曾經(jīng)虐待她的丈夫,兩人成為很要好的朋友。小說最后一封信改變了原來的稱呼(“親愛的上帝”),署為“親愛的上帝,親愛的樹木,天空……”這表明茜莉重新正視了上帝的本質(zhì),賦予上帝一切自然的特征,如鳥、樹、巖石等特征。上帝融于萬物,人物不分,人人平等,不分性別與種族,一律享受著造物主提供的美好與祥和。茜莉與上帝的和好也象征著她與男人的和解,反映了茜莉已經(jīng)徹底擺脫了“他者”地位,成為經(jīng)濟上、人格上徹底解放的新女性,以平等的身份站在白人與丈夫的面前。

茜莉,這一被壓在生活最底層、排擠到社會最外面的黑人婦女,最終成功地戰(zhàn)勝了曾窒息了許許多多女性祖先的性別與種族歧視,改變了女性“他者”地位,實現(xiàn)了精神再生。

①②④⑤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陶鐵柱譯,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11頁,第674頁,第309頁,第707頁。

③Moraga, Cherrieand GloriaAnzaldua,TheBridge Called My Back:Writings by Radical Women of Color[M].Watertown MA:Persphone Press,198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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