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宣利

母親去世那年，她才6歲。小姨一巴掌打在她屁股上：“傻丫頭，你媽死了，也不知道哭一聲……”她“哇”地一聲哭了起來，便見他，急急地從隊伍的最前面轉身回來，把她抱在懷里，說：“乖，不哭，還有爸爸在呢?！备赣H是部隊里的教導員，每年只有一次探親假。所以，這個男人對她而言，幾乎是完全陌生的。

母親的葬禮結束后，一家人開始討論她的歸屬問題。她孤零零地站在門邊，第一次感到了孤獨和無助。突然一雙溫暖的手拉著她，用毋庸置疑的口氣說：“我是她父親，妞兒以后由我?guī)?，我回部隊打轉業(yè)報告。”

父親轉業(yè)后在一家國營工廠做電焊工，一直都沒有再娶。

她讀高三那年，過馬路時被一輛公交車撞了。第三天醒過來時，她幾乎認不出面前這個男人，他的面容蒼白憔悴，挺拔的身軀突然佝僂起來。以前她總以為一夜老去這樣的事在傳奇故事里才有，現在她知道，原來一個人真的會在一夕老去。

那天下午父親去為她找醫(yī)生，護士來給她輸液，她問：“為啥我的腿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呢?”護士是新來的，口無遮攔：“何止是沒感覺，怕是要癱了，以后再站不起來了……”

父親帶著醫(yī)生回來，剛一進門她就抓起一個茶杯朝他擲過去，歇斯底里地喊：“為什么不讓我死?”茶杯擦著他的眼角飛過去，血迅速地流出來。他顧不得擦，幾步奔到她的床頭，用力抱著她，語無倫次地說：“乖，沒事兒的，這不是找了醫(yī)生嗎?妞，妞，爸爸在啊。”

父親找的醫(yī)生并不管用，她再也不能站起來。她不能再去學校讀書了，可是總得找點兒事做。她給父親織毛衣，織出的花樣總是別出心裁，漂亮大方。父親穿在身上，對著鏡子左照右照，嘴都合不攏。

父親終于因為勞累過度，得了嚴重的尿毒癥。在醫(yī)院里，她見到了小姨。父親把她的手交到小姨手上，說：“妞兒啊，其實小姨才是你親媽?！彼胖?，父親并不是她的親生父親。那年小姨愛上一個外地的大學生，未婚先孕，稀里糊涂地就有了她。那人丟下小姨，和公司的女老板遠走高飛。她生下來就被母親抱了過來，因為母親不能生孩子。

父親對小姨說：“我把妞兒交給你，你答應我，要一輩子保護她，不能讓妞兒受一點兒委屈?！毙∫滩煌５攸c頭，淚流滿面。

一個月后，父親去了。她的心一下子就空了。她知道，此后，終極一生，她都是孤兒了，哪怕她的父母親還健在。她最親的那個人，卻是永遠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