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寧

父親一個人在家鄉(xiāng),我給他打電話,每次都是那句千篇一律的結(jié)束語:爸爸,你若不喜歡一個人待著,就過來與我同住吧。

父親這次竟猶豫了片刻,試探著問:“不會打擾你吧?”“怎么會呢?”我笑,“還指望你過來幫我照顧小喜呢。”

父親就這樣成了小喜的“爸爸”。小喜是條小狗,永遠(yuǎn)長不大的那種。父親的鞋子是它最合適的小床。父親把它放在上衣兜里,露出小巧可愛的頭來,然后帶它到公園,較真地跟別的老頭兒比誰家的狗好。即便是不許小狗進(jìn)入的超市,他也會教小喜暫時屏氣凝神地在衣兜里埋頭待一會兒,等進(jìn)去了,沒有售貨員看著時,便讓它露出頭來透透氣。

將父親接來,其實并沒有多少時間陪他,小喜讓我心里的歉疚減淡;晚飯時,我看到他只顧著與小喜“聊天”,甚至?xí)刀省Ｓ幸惶?看見父親笨手笨腳地給小喜縫“狗外套”,我忍不住脫口而出:“我小時候,你可是連塊花手絹都不給買呢,你太寵小喜了?！备赣H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只是覺得小喜沒個伴兒,太寂寞了。我多待一天,就替你多照顧它一天吧。它現(xiàn)在進(jìn)步很快呢,都知道跟我對話了?！?/p>

我想,慢慢老去的父親,怎么竟越來越像個孩子,跟一只小狗,都會有不可泄露的秘密?

幾個月后,我開始談一場新的愛情。父親便主動說要回去,怎么都勸不住。而小喜,卻在父親走后,不安分地叫來叫去,飯也不肯好好吃。到家兩天后,父親打來電話。跟我絮叨完一大堆話,他突然有點羞澀地懇求道:“我能和小喜說說話嗎?”我一笑,隨即將小喜抱到電話旁邊來,將話筒對準(zhǔn)了它。小喜在父親的呼喚里,興奮地叫了一聲,繞著電話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似乎想把父親從電話里救出來。起初我聽不清父親說了些什么,小喜的前爪不小心按了“免提”,父親的聲音突然大起來。但父親卻不知道,依然在說著他不肯讓我聽見的悄悄話——

“小喜,你想不想爸爸?如果想,就叫一聲;不想,就叫兩聲。小喜,將來你嫁人了,不會忘了爸爸吧?爸爸有一天老得走不動了,你不會煩我吧?有苦處,一定記得最先和爸爸說,知道嗎?還有,要找個好人嫁,不要像爸爸,脾氣壞,連花手絹都不知道給女兒買,記住了嗎?”

在小喜一連串的“汪汪”叫聲里,我突然流出淚來。我老去的父親,他給小喜的每一分愛,對小喜說過的每一句話,原來都是給他深愛的女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