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花花
老闞,我的鄰居,五十出頭,下崗后和老婆在小區(qū)門口擺了個餛飩攤。十幾年來,夫妻倆嚴寒不輟,酷暑不休,遇到龍卷風夾著沙塵暴的惡劣天氣,才肯勉為其難歇息一日。
和許多同時代的父母一樣,老闞沒有信仰,也無所謂追求,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就是兒子,一個混世魔王,超級無敵敗家子。闞少爺年方二十二,整日游手好閑,浪跡于網(wǎng)吧、舞廳、妓院、賭場。經(jīng)人介紹工作無數(shù),不出三日,必遁跡塵世,不知去向。正當家人四下尋找,將要發(fā)瘋時,他突然歸來,一副衰神附體的樣子,往房里一鉆,蒙頭大睡。翌日醒來,蹺著二郎腿,點根煙,只有一句話:“快點!拿錢給我!”
老闞總是立刻掏出幾張百元大鈔,像供奉祖先牌位一樣敬過去,干笑著,剛要開口,嬉皮士瀟灑的背影已經(jīng)奪門而出,一邊走還一邊罵:“靠!就這么幾張!”老闞仿佛沒聽見,對著兒子背后的空氣,仍舊喋喋不休:“你晚上可回來吃飯?可回來洗澡?可回來睡呀?” 老闞總覺得自己是個好父親,為了讓兒子抽中華,他戒煙了。為了給兒子戴根粗的足以拴住狼狗的黃金項鏈,他一年到頭舍不得添一件新衣。兒子的紈绔浮華放浪形骸,在他看來成為一種自豪,一種快慰,一種值得夸耀的資本。每次看到別人打麻將時,他總是一臉的不屑:“這小麻將有什么意思?我兒子早不玩了,他現(xiàn)在只推牌九,在大賓館開包廂,有空調(diào),有地毯,就像香港電影里面一樣?!?/p>
老闞最幸福的時候,是傍晚時分,在大院里正捧著碗和鄰居聊天,突然,一輛哈雷摩托車呼嘯而過,前面戴墨鏡貌似螳螂的正是他兒子,后面還坐著一個摩登少女,打扮宛如吸血僵尸。老闞心底的喜悅難以抑制,笑罵道:“這小兔崽子,又換了一個女朋友!不過,比原來的好多了”!
后來,老闞常常在鄰居們面前訴苦,說兒子的胃口越來越大,魔爪已經(jīng)伸向了房卡和存折,不給就要跳樓。鄰居們笑著勸他還是給兒子吧!反正遲早都會敗掉。老闞并不介意別人的嘲諷,也懶得反駁或解釋,只是一個勁地搖頭,兀自喃喃道:“我的兒子喲……我就想不明白,你還有什么不如意?從小到大,要錢給錢,要物給物,我們從未說過半個‘不字。最近我和你媽正給你準備結(jié)婚的房子,以后的事情我都想好了,孩子我們來帶,貸款我們來還,甚至每個月連你的養(yǎng)老保險都買得好好的,我們不指望你有多大出息,我就你這么一個兒子,只求你平平安安,哎……你要是死了,我就真沒法活了!”
鄰居們?nèi)耘f在笑,有的勸他送兒子去當兵,有的勸他送兒子去坐牢,回來能成個人。還有的勸他干脆管兒子叫爸爸,偶爾撒潑打滾、尋死覓活,讓他兒子也嘗嘗當?shù)淖涛丁?/p>
昨天,我去老闞的餛飩攤,發(fā)現(xiàn)他一夜之間仿佛蒼老了許多,后來,才聽說闞公子因吸毒進去了。老闞仍舊披星戴月、晝伏夜出,默默地為兒子奮斗。
(囡囡摘自一五一十部落圖/李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