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阿.布寧

一個暖熱的八月之夜,一輛小車沿著布滿厚厚一層塵土的田野大道徐緩而無聲地行駛著。車上坐著兩個年輕的乘客,一個地主小姐和一個中學生。陰暗的遠處閃亮著一道火光,時而照亮車前那一對平靜地跑著的馬,時而照亮那小青年的雙肩和他頭上的便帽。馬兒鬃毛凌亂,套著簡便馬具。他身著麻布襯衫,穩(wěn)坐在駕駛座位上。昨兒晚上,村子里曾響起一陣陣喧嚷聲、喊叫聲和膽怯的犬吠聲。當時鄉(xiāng)間小木房一帶已吃過晚飯,一只狼嚇人地咆哮著闖進一家農(nóng)戶的院子,咬死了一只羊,差點兒把它叼走了。在狗群的吠叫聲中,農(nóng)人們拿著棍子趕了出來,把那只已被攔腰撕裂的羊奪了回來?，F(xiàn)在車上的這位姑娘神經(jīng)質(zhì)地哈哈大笑著,她擦燃一根根火柴,把它們擲向黑暗的夜色之中,并開心地叫喊:“我怕狼!”

火柴的亮光照耀著小青年瘦長而粗魯?shù)拿纨嫼退桥d奮的寬顴骨的臉膛。姑娘長著一張俄羅斯型的小圓臉,她頭上扎著一條紅色的頭巾,紅色印花連衫裙的領(lǐng)口自在地敞開著,顯露出她那圓圓的健壯的脖子。小車在奔跑中搖晃著,她擦燃火柴把它們擲向黑暗的夜色中,似乎沒有察覺到中學生在摟抱著她。他時而吻著她的脖子,時而吻著她的臉頰,并找尋她的嘴唇。她推開他的手肘。坐在駕駛座位上的小青年故意帶一點兒傻氣地大聲對她喊叫:“給我火柴!我要抽煙!”

“就給你!就給你!”姑娘叫嚷著,又一次擦燃火柴。隨后,遠處亮起一道閃光,把夜色反襯得愈加漆黑一團。在黑暗中他們只能感覺到小車在向前行駛。最后,她讓他長久地吻著她的嘴唇。突然,一下碰撞,他們顛晃了一下,小車撞在什么地方停住了。小青年急劇地勒住了馬。

“狼!”他猛地大叫一聲。

在他們右前方的遠處一起火災的火光分外刺目。小車就在那遠處火光所照亮的一片林子前停住了。那火災的火焰急匆匆地向天空亂竄,眼前的一切都在搖搖晃晃地顫動,這火光盡管還在遠處,但它那流動的熾烈地燃燒的煙火的影子卻仿佛離小車只不過一俄里左右。火勢狂暴地蔓延開來,越來越灼熱而可怕地籠罩著愈益寬廣的地面,他們甚至已經(jīng)看得見黑暗的地面一處即將燃燒盡的屋頂上的紅色火網(wǎng)。在樹林的陰影下站著被火光映紅的灰色的野獸———3只大狼。它們的眼睛時而閃出亮幽幽的綠光,時而射出火紅的光芒,就像那從紅醋栗榨出來的熱乎乎的紅色果汁似的,那樣透亮,那樣鮮明。馬驚嚇不安地打著響鼻。驀地,馬發(fā)狂似的朝左側(cè)的耕地沖去。手持韁繩的小青年朝后一仰倒了下去,小車發(fā)出碰撞聲,碎裂聲,沿著初耕地顛簸著,跳動著……

在谷地上的不知什么地方,馬再一次沖騰縱跳,姑娘一躍而起,從嚇傻了的小青年手中奪過韁繩。她一揮手飛身跳上駕駛座位,她的脖子碰在車子上不知哪處的一件鐵器上,就這樣,她的嘴角上終生留下了一道輕微的傷痕。當人們問及她的這道傷痕時,她總是得意地微微一笑。

“事情發(fā)生在好久以前的一天?！彼呎f邊回憶起早先的那一個夏天,那8月的干燥的日子和暗黑的夜晚,打谷場上人們在打谷,新堆的谷草垛發(fā)出沁人的氣味,那個沒有刮臉的中學生,她同他躺在谷草垛上,仰望那流星發(fā)出的瞬息即逝的明亮的弧形的光輝……“狼是那樣的嚇人,馬兒在狂奔,”她說道,“我急速地拼命地撲了上去,勒住了馬———”

那些一次也不曾領(lǐng)受過她的愛的人們都說:再沒有什么比這一道像是經(jīng)常在嫣然微笑的傷痕更可愛的了。

(小小劉摘自《文苑》圖/賈潤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