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寧
趙立忠老伴死了兩年,一直沒有續(xù)上弦。老趙不老不丑,今年才46歲,高高個子干練精瘦,渾身透著那叫精神。老趙也不窮,身家超過100萬。按理說這樣的人要想找個對象,那還不是張飛吃豆芽,一把一把地抓?可趙立忠愣是眾里尋她千百度,整整找了兩年,一個也沒對上。
這一天,老趙正在開發(fā)區(qū)的藍(lán)湖公園晨練,忽然聽到回廊一帶傳來一陣悠揚(yáng)的京胡伴奏聲。老趙是一個“票友”,尤其是個“程迷”,一聽過門就知道是《鎖麟囊》里的唱段,當(dāng)下就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近前一看,原來是一個三十歲上下、身材苗條、面容姣好的女子款款地站在那里。過門奏罷,女孩啟朱唇,開玉口,一段“聽薛良”娓娓唱來。當(dāng)唱完“忙把梅香低聲喚”的拖腔后,老趙忍不住為她的字正腔圓、韻味十足叫了一聲:“好!”女子唱罷,對他道了一聲謝,然后問道:“看先生的樣子,肯定也對程派有所專攻,能不能也指教一段?”老趙拗不過眾戲友的起哄,本來就嗓子癢癢,就興致勃勃地唱了段《一霎時》,果然也博得了大家一陣喝彩。
有了這個契機(jī),老趙就和這個女子接觸了起來,開始是相約出來街唱,后來又一塊兒吃飯。交談中老趙知道這個看似女孩的人,名叫張婉秋,其實(shí)已經(jīng)34歲了,比自己整整小了一輪。原先在他們市京劇團(tuán)唱青衣,后來京劇團(tuán)不景氣解散了,因此就下了崗,怪不得京劇唱得那么好?,F(xiàn)在干些臨時工或家政,離異,孩子歸對方。
交往了一段,慢慢地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婉秋說她愛他,愿意嫁給他。唱戲的人,最會眉目傳情,那種勾人的媚態(tài)像千萬個貓爪,把老趙撓得心癢難熬??梢徽劦交楹蟮木唧w生活細(xì)節(jié),老趙怯步了。婉秋說:“結(jié)婚以后,我不打算工作了,想在家里做全職太太,一心一意侍候大人和孩子?!绷硗?她現(xiàn)在還有一處按揭房子,月供1500元,希望老趙能夠幫她支付。老趙一聽,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囁嚅著說:“我娶不起你。”張婉秋說:“人家都說你是百萬富翁呢。”老趙說:“什么百萬富翁,虛的!”
原來這老趙是一個上班工薪族,工資也就在2300元上下。這樣的人如何又有了一百萬?話還要從五年前的城市拆遷改造說起。老趙一家三口,原來住的是一套60平米的樓房。舊房拆遷時,定下的協(xié)議是拆一平方給一平方。那時,老趙的老伴還活著,也掙工資,生活寬裕得多。為了住得寬敞一些,又增加了60平米的面積。增加的面積當(dāng)時售價是3600元1平米,老趙需往外拿二十多萬元。房產(chǎn)公司實(shí)行按揭方式,首付只交了零頭,其余20萬分20年還清。這樣,加上貸款利息,月供1200元。說了半天,這又和100萬有甚關(guān)系?原來老趙那新房建在開發(fā)區(qū),那時還不見好。沒想幾年后,外商云集,新樓涌起,再加上地產(chǎn)畸形發(fā)展,房價一路飆升,到了這年的年初,已經(jīng)突破每平米萬元大關(guān)。老趙的房子不用說也值一百多萬了,百萬富翁就是這么來的。
老趙這點(diǎn)工資,除去給上大學(xué)的女兒月寄600元生活費(fèi),自己也就所剩無幾了,哪里還養(yǎng)得起別人?所以,老趙找對象的標(biāo)準(zhǔn),就是女方必須有工作,兩個人搭伙過日子。
老趙把這個原委婉轉(zhuǎn)地和張婉秋說了,對方答道:“要這么說,我還是百萬富婆呢。”當(dāng)下兩人嘆息一番,灑淚而別。
有了這番教訓(xùn),趙立忠再也不敢打年輕女人的主意了。不久,有人給他介紹了一個51歲的退休老太太,兒子結(jié)婚另住,自己也是守著一間大房子。長得白發(fā)蓋頭、皺褶滿臉,猛一看倒像他三姑。嗨!不就圖她有一份穩(wěn)定的收入,自己甘心吃軟飯當(dāng)小白臉嗎?相處一段時間以后,老太太對老趙甚是滿意,私下里竟然叫他小帥哥。但談起具體過日子來,老趙提出實(shí)行AA制,兩人各掏二三百元生活費(fèi),穿戴自負(fù),買大件共同集資。老太太不同意,說:“中國有句古語,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你要養(yǎng)不起我,干嗎要娶我?”原來老太太有個小心眼,想讓老趙供她吃,供她穿,省下自己的錢補(bǔ)貼自己兒孫。見老趙無語,就點(diǎn)撥道:“你家就一個人,將來閨女結(jié)婚住婆家,還要那么一套大房子干什么?不如把它賣了,你搬我這里住,你那錢就留著花?!崩馅w心想:我要是賣了房子,到你這兒住,不就成倒插門了?再說,我要真把房子賣了,將來你死在我前邊,你兒子肯定容不下我,我住哪?
雖說和老太太的親事又是吹燈拔蠟,但一語警醒夢中人。老趙心想,真要到了非要賣房子才能結(jié)婚的程度,還不如去找張婉秋呢。有了這個想法,他特地去了一趟二手房交易市場。工作人員告訴他,他的房子按新置價格確實(shí)在一百萬元以上,但這只是有價無市。真要賣是賣不了這么多的。房子如同手表,即使你一次沒戴,二手肯定要縮水。再加上經(jīng)濟(jì)危機(jī),房產(chǎn)普遍低迷,一百萬不好賣。問能給多少?回答說:如果80萬肯出手,公司可以收購。老趙聽了不由暗罵:你們攔路搶劫啊?我這房子再挺上個十年八年的,萬一遇上政府和商業(yè)拆遷,到那時賣個一百五六十萬也說不定!現(xiàn)在賣明擺著吃大虧??沙鰜砗笠淮蚵?也沒有必要賣了,因?yàn)閺埻袂锷蟼€月已經(jīng)嫁人了。找的是一個有名的農(nóng)民企業(yè)家,六十歲上下。人家那才叫出手闊綽,一次性就把張婉秋的幾十萬尾款付清了。
這天傍晚,老趙有事到老市區(qū),正在一個巷子口轉(zhuǎn)悠,聽得背后有人喊他。扭頭一看,原來是過去十幾年的老街坊周建民。老趙問:“老周,怎么登上三輪車了?”周建民說:“這不是下崗了!咱啥也不會,只能靠賣力氣養(yǎng)家糊口?!闭f完非要拉老趙到他家喝兩口。老趙孤身一人,正愁沒人說說知心話,就坐上了周建民的車。周建民拉著他七轉(zhuǎn)八拐,來到了一個小胡同的大雜院里。老趙問:“這是哪啊?”周建民說:“這是我家啊。”老趙說:“你不是也分了新樓住開發(fā)區(qū)了?”周建民說:“說來話長,一會兒再說?!?/p>
這是個五六戶混居的平房大雜院,周建民老兩口住著兩間,顯得很是擁擠。周建民搬出一張小炕桌,放在院子里的空地上,先擺下回來路上買的熟食吃喝著,又吩咐老伴炒熱菜,老哥倆這才拉起了家常。周建民原來有一個兒子,幾年前得腎病死了,眼下就剩下了老兩口。問為什么住在了這里,周建民說:“拆遷那會兒,考慮到將來要和孩子一塊過,也買了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扣除補(bǔ)給面積,還要交三十來萬,按揭的??汕皫啄昀蟽煽诙枷聧徚?孩子又沒了,月供錢交不起了,再加上小區(qū)物業(yè)和取暖費(fèi)高,東西又貴,只得把那套房子租了出去。房租剛好夠交月供,也算是以房養(yǎng)房吧?!崩馅w聽了,不免跟著唏噓。問及老趙的近況,老趙就把自己這兩年找對象屢屢碰壁的情況說了一遍,然后說:“在外人眼里,咱們好歹也是稱100萬的主,可哪想找個家庭婦女都辦不到呢?”周建民聽了不由得哈哈大笑道:“100萬元算個狗屁!”他指了指院里乘涼的幾個人,“這是賣糖堆兒的孫哥,這是拾破爛的吳嫂,那是掃大街的徐姐,你問問他們,哪個不同咱一樣,都是身家百萬的主兒?不信,你找塊石頭丟在墻外面,萬一砸著人,肯定也是個百萬富翁。”趙立忠聽罷,也跟著大笑起來,直笑到眼睛里流出了眼淚。 ■
(責(zé)編:林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