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金鳳

小韋是一家公司的人事經(jīng)理,最近公司要招幾名員工,前來應(yīng)聘的人幾乎擠破了頭。人已經(jīng)招好了,可還有一個中年女人不肯走,苦苦懇求小韋給她一份工作。她應(yīng)聘的職位是清潔工,可是公司并不缺清潔工,小韋耐心地給她解釋了半天,這才把她打發(fā)走了。

女人走的時候,滿臉失望,還用手擦了一下眼睛。小韋知道她肯定很迫切需要一份工作,心里正感到有點過意不去,忽然有個人在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剛才那個女人叫什么名字?”

小韋回頭一看,原來是老總郭榮。小韋抓起女人填好的表一看,說女人叫何方,是個下崗多年的工人,填的年齡是四十五歲,可看上去好像已經(jīng)五十出頭了,頭發(fā)凌亂,眼角一堆皺紋。

郭榮立即說道:“去,把她叫回來!”

小韋愣了一下:“可是,公司已經(jīng)有兩個清潔工了。”郭榮不容置疑地說:“我不管,我就讓她留下!”說罷推了他肩膀一下,“快去呀,你就說是我郭榮說的!”

小韋急忙拔腿追出去,把女人叫了回來,告訴她,是公司老總郭榮親自留用她的。何方驚喜不已,哆嗦著嘴巴不停地說著謝謝。

第二天一大早,小韋就被老總叫了去。小韋還以為老總有什么重要的事,誰想郭榮說的卻是清潔工的事兒,交代他,讓新來的清潔工何方負責全公司所有的廁所和走廊。小韋一聽有點納悶,老總對這個女人咋這么關(guān)注?再說了,讓她一個人負責全公司所有的廁所和走廊,這可有點不公平。但他也不敢問,答應(yīng)一句就退出來。

等何方一來,小韋按照郭榮的意思交待了她的工作。何方哪曉得這其中的不公,只是一個勁點頭。小韋剛轉(zhuǎn)身離開,她拿起工具就賣力地干了起來。一天下來,她不知疲倦地彎腰屈膝擦著地板,幾乎沒見她歇過,而且后來天天都是這么賣力。小韋知道,她對這份工作一定非常珍惜,看來即便是讓她包全公司的活兒,她也是一百個愿意呢。

老總郭榮對何方的格外關(guān)注,讓小韋很是納悶。郭榮在這座城市是個傳奇式的人物,他幾乎是從一個窮光蛋發(fā)跡的,他這個人雖然有錢,可有些方面卻是出了名的鐵公雞,對社會上的慈善事業(yè)從不感興趣。自然,一個下崗工人有沒有飯吃,他根本不會理睬,然而對何方卻是個例外。小韋原來還以為老總跟何方認識,可何方來到公司后,郭榮卻從沒跟何方說過話,從她面前走過時,連看也不看一眼。何方呢?似乎自知地位卑下,老是低著腦袋,從不敢抬頭正眼看別人。

過了一些天,小韋突然聽到同事們的私下議論,這一聽讓他大吃一驚。原來,何方竟是郭榮以前追求的夢中情人。同事們說得有鼻子有眼,說二十多年前,郭榮當時還是一個不起眼的臨時工,和何方同在一個廠里,郭榮暗戀上了對方,就給人家寫了封情書。結(jié)果,人家不知是嫌他長得不好看,還是嫌他只是個臨時工,當即就托人把信退回給他了。也是受了這個打擊,讓郭榮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第二天就辭職下海,沒想到竟混到了今天的地步。

聽到這個內(nèi)幕消息,小韋大腿一拍恍然大悟:怪不得!郭榮為什么要留下何方,原來居然是為了報復人家當年拒絕他的事。郭榮這個人做事說話,從來不顯山露水,他這么做,就符合他的性格了。有句話怎么說?最好的報復,就是讓仇人慢慢忍受痛苦。郭榮這招高著呢,你當初不是嫌我窮拒絕我嗎?我就讓你天天給我洗廁所,讓你天天看著我過有錢人的生活,而我現(xiàn)在的一切,本來是要和你一塊分享的啊!這個巨大的落差,肯定會讓何方心里很難受吧!

不用說,這些內(nèi)幕消息,也一定是郭榮自己有意透露出來的,目的是讓公司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洗廁所的女人曾經(jīng)拒絕過他。

自從這個秘密傳遍公司后,大家再從何方面前走過時,心里就都有種特別奇怪的感覺:看,這個女人只差一點就成為老總夫人,可現(xiàn)在,卻在這里給老總洗廁所,唉,一念之差啊……

這天,郭榮把小韋叫了進去,吩咐他說:“你給我調(diào)查一下,摸摸何方家里的情況,回來告訴我?！?/p>

小韋一怔,只見郭榮一臉平靜,高深莫測,感覺實在摸不透這個人的心思。他接受了任務(wù),就找時間和何方聊了幾次,慢慢地把對方的家底摸清了:何方當年拒絕了郭榮的求愛,結(jié)果嫁的人也不咋的,結(jié)果兩夫妻早年雙雙下崗,老公還在一次車禍中失去了兩條腿,現(xiàn)在只能每天躺在床上,靠老婆養(yǎng)活。他們還有一個念大學的兒子。這一切的重擔,都壓在何方一個人的肩膀上。比起郭榮來,真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啊!

小韋如實地把調(diào)查來的結(jié)果報告了老總。郭榮一聽,一邊用手指輕敲著桌面,臉上露出了一絲讓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不過讓人感覺到,他的心情很舒服。最后,他微笑著對小韋說:“你幫我取5000塊錢給她,讓她給老公買輛輪椅,就說是我郭榮送的!”小韋有點意外,他想,郭榮為什么變得這么有愛心?轉(zhuǎn)念一想,又釋然了:其真實想法,恐怕是想利用施舍,讓何方更加難受,你不但要靠我養(yǎng)活,連老公也得靠我?guī)头?

下班后,小韋把何方叫住,拿出5000塊錢,轉(zhuǎn)達了郭榮的話。何方一聽,眼睛頓時一亮,緊緊盯著那些錢,感動得直打哆嗦:“啊,老總,他……”話沒說出來,眼眶就紅了,鼻子也酸起來,“我、我怎么能……”

小韋把錢塞到她手里,忽然覺得這個女人真的好可憐:“他給你,你就拿著吧,這點錢對他來說,不過就是一頓飯錢!”

“謝謝,謝謝老總!”何方哽咽著只會說謝謝兩個字,突然她做了個讓小韋措手不及的舉動,朝他撲通跪了下來。小韋慌忙把她拉起來。何方抹著淚說:“韋經(jīng)理,我想去謝謝老總……”

小韋沒料到,郭榮的一點小小施恩,她居然就這么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心底不由得對這個女人產(chǎn)生了一些厭惡。他自作主張淡淡地說:“算了吧,老總已經(jīng)走了,再說,老總也并不希望你感激他?！?/p>

過了兩天下班,小韋正要走,何方忽然怯怯地叫住他:“韋經(jīng)理,你能等一下嗎?”

小韋詫異地停下腳,問她有什么事。何方兩只眼緊張地四面看了看,向他招招手,示意他到廁所說話。小韋只好跟了進去。只見她從懷里掏出一個東西,輕聲道:“我、我想……我想送這個給老總……”

小韋一看,她手里竟然是一條領(lǐng)帶,眼睛一下瞪圓了。

何方臉一紅,吞吞吐吐地說:“我知道,這點東西算不了什么,可、可老總對我這么好,不但給了我一份工作,還關(guān)心我的愛人,這、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要不然,我心里會不安的……”

小韋回過神來,苦笑著連連搖頭。何方眼巴巴地懇求他:“韋經(jīng)理,您能不能幫我送給他,我、我沒有機會見到老總啊!”

小韋心中啞然失笑,望著何方滿臉期待的神情,不禁對這個女人有點瞧不起了。這個女人想到哪兒去了呀?她哪兒明白,人家對她好,出發(fā)點和她想的完全是兩碼事!

他接過領(lǐng)帶,淡淡地說了一句:“好吧,我?guī)湍闼腿?我想,老總一定會很喜歡你的禮物的!”

當小韋把領(lǐng)帶擺到郭榮的桌上時,郭榮默默盯著領(lǐng)帶看了半晌,突然一拍桌子,爆發(fā)出一陣開心的大笑。小韋還沒見過老總笑得這么開心,那高興勁兒,比做成了幾百萬的生意還大。小韋當然知道老總為啥這么開心,他嘴上不說,心下卻惡心透了。

郭榮樂了一陣,笑著問他:“小韋呀,你說人家送了禮物給我,我怎么辦?”

小韋怔了一下,說:“老總,既然人家送了,你就收下吧!”

郭榮意味深長地點著頭,說:“禮尚往來吧,小韋呀,你看我是不是該請人家吃頓飯?”

小韋這一下可懵了,吃不準老總又冒出啥怪念頭,所以張著嘴不回答。郭榮哈哈一笑:“就這么定了!小韋,你去和她說一下,就說今晚八點我請她吃飯,麗晶大飯店,不見不散!”

小韋有點糊涂了:難道公司里的人都猜錯了,老總對這個二十年前的老情人還有意思?他想了想:管他呢,把話傳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