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中帆

熱心的市民駕車追趕3名小偷,小偷由于飛速闖紅燈而引發(fā)交通事故,其中1人受傷致殘。讓人意外的是,小偷傷愈之后,竟將見義勇為的市民及轎車所屬公司告上法庭,提出15萬余元的人身傷害賠償。此案一經(jīng)公布,立即引起社會的廣泛爭議。

駕車逃跑,

小偷遭追趕撞車受傷致殘

20歲的徐躍平是江蘇省響水縣人,他于2008年春節(jié)后和老鄉(xiāng)黃海濤、邱建亞等人到無錫市打工。由于一時沒有找到工作,他們決定去偷電動車的電瓶。4月14日21時,黃海濤駕駛一輛無牌照的兩輪摩托車,載著邱建亞、徐躍平上街偷竊電瓶?？墒?當他們行竊時被群眾發(fā)現(xiàn),他們旋即駕駛摩托車逃跑。

就在這時,無錫市智高網(wǎng)吧的司機高建國開車正好路過這里,聽到群眾高喊“抓賊!抓賊!”,便一踩油門追趕上去。

黃海濤等人跑了100余米,正巧碰上交通紅燈,但是,黃海濤加足馬力強闖紅燈。高建國見狀,也踩足了油門。他快要追上摩托車時,黃海濤駕車撞上虞某駕駛的轎車,摩托車上的3人應聲倒地。此時,高建國駕駛的轎車也在該路口將嚴某駕駛的轎車撞壞。事發(fā)后,虞某駕駛轎車離開現(xiàn)場。因現(xiàn)場被破壞,無錫市公安局交通巡邏警察支隊崇安大隊對該事故未作責任認定。

事故發(fā)生后,3名小偷都受了傷,而徐躍平受傷最重。雖說群眾十分痛恨小偷,但見他們都有傷在身,還是撥打了“120”,將他們送往醫(yī)院治療。黃海濤、邱建亞因傷勢較輕,簡單處理后就出院了。徐躍平則做了脾切除及腸破裂修補術,在醫(yī)院治療了半個月。后來,他又轉院回響水縣醫(yī)院繼續(xù)治療,共花費3萬多元。

傷愈后,徐躍平申請了傷殘司法鑒定。經(jīng)鑒定,徐躍平因脾被切除而評定為八級傷殘,腸破裂修補評定為十級傷殘。

一紙判決,

法院定是非維護法律正義

一段時間后,徐躍平十分懊悔:自己受到的傷害和造成的損失緣于他和朋友盜竊被追,這是十分不光彩的事情。但他認為,自己的生命權、健康權應該受法律保護。如果他們不是被追趕,就不會發(fā)生交通事故。9月4日,徐躍平來到無錫市崇安區(qū)人民法院,將高建國、智高網(wǎng)吧及車輛投保單位平安保險公司無錫分公司推上被告席,要求他們賠償醫(yī)療費、營養(yǎng)費、殘疾賠償金、精神撫慰金等損失15萬余元。

10月14日,無錫市崇安區(qū)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此案。在法庭上,高建國、智高網(wǎng)吧負責人辯稱:高建國駕車追趕小偷,但并未撞擊徐躍平乘坐的摩托車。徐躍平受傷系黃海濤因慌亂逃跑、駕駛不當而發(fā)生交通事故所致,應由黃海濤承擔賠償責任。而且,與摩托車發(fā)生直接碰撞的是另一輛正常行駛的汽車,如果徐躍平要告也應當告那輛汽車的車主。平安保險公司無錫分公司負責人辯稱:他同意高建國、智高網(wǎng)吧負責人的意見,本次交通事故應由徐躍平及黃海濤承擔責任,保險公司不應承擔責任。

經(jīng)無錫市崇安區(qū)人民法院釋明權利,徐躍平放棄了對黃海濤主張權利,也不向虞某、虞某駕駛的轎車所屬單位無錫郵政局及該車的保險單位太平洋保險公司無錫分公司追究責任。

2010年1月27日,無錫市崇安區(qū)人民法院經(jīng)審理后認為,徐躍平雖稱因高建國駕車撞擊其乘坐的摩托車才致其受傷,但其提供的交通事故認定書并未認定高建國駕車撞擊兩輪摩托車,徐躍平也未提供其他證據(jù)證明兩車發(fā)生撞擊,故其訴訟意見依據(jù)不充分。高建國駕車追趕他們系積極履行公民義務行為,且并無不當行為。法院依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五條等有關規(guī)定作出一審判決:駁回徐躍平的訴訟請求,并承擔案件受理費1070元、鑒定費1600元。

一審判決后,徐躍平向無錫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墒?徐躍平未預交二審案件受理費,且經(jīng)法院催交后,在規(guī)定期限內仍未交納。2月23日,無錫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本案作自動撤回上訴處理。原審判決即發(fā)生法律效力”的裁定。

(文中人名均為化名,題圖與本文無關)

法官說法

讀完本案,令人不禁讓人想起2005年發(fā)生在四川成都的張德軍見義勇為案。當年8月,兩名犯罪嫌疑人駕駛摩托車在成都街頭搶奪一女士的金項鏈后逃逸。市民張德軍聞訊開車追趕,與摩托車發(fā)生碰撞,導致一人被截肢,另一人身亡。法院審理后認為,任何公民制止、扭送正在實行犯罪或犯罪后被發(fā)覺的犯罪嫌疑人時,犯罪嫌疑人為逃避抓捕造成的被傷害后果,扭送公民不應當承擔刑事及民事責任。最終,張德軍被判無罪。

而在本案中,徐躍平要求法律維護“侵權者權利”,追究“義士”高建國的“維權者責任”,這一訴訟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多方關注。徐躍平希望法庭在法律事實的基礎上遵循司法邏輯給出無關道德的評判;被告占據(jù)道德優(yōu)勢,認為自己的行為在法律上也無可指責;百姓驚訝于原告的“無恥”而義憤填膺;法官從證據(jù)與規(guī)則出發(fā),各有結論……

在本案中,高建國的行為屬于見義勇為之舉,應該受到肯定和贊揚。江蘇省無錫市崇安區(qū)人民法院的一審、無錫市中級人民法院的二審判決結果也體現(xiàn)了弘揚正氣的宗旨。

不過,也有人發(fā)出異議。他們認為,徐躍平等人的偷盜行為雖說違法甚至是犯罪,但也只應對偷盜行為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他們的生命權、健康權同樣受到法律的平等保護。針對爭議,法律界人士認為,高建國出于公民正義追趕小偷,為失竊者挽回損失,大體而言是一種見義勇為行為。徐躍平等人駕駛摩托車逃跑,高建國駕車追趕,與小偷逃跑的方式相當,并無不當之處。況且,高建國所駕駛的轎車與徐躍平所乘坐的摩托車沒有發(fā)生直接碰撞。因此,摩托車發(fā)生車禍導致徐躍平受傷,與見義勇為的高建國并沒有直接因果關系。在追趕的過程中,高建國如果采取撞擊摩托車方法迫使小偷停車而致小偷傷亡的,高建國便要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當然,我們還可以假設,如果高建國只是從側面采取適當措施力求逼停摩托車,而小偷無視安全不計后果強行沖撞逃跑,即使與高建國車輛發(fā)生直接相撞的交通事故造成了小偷傷亡,高建國也無需承擔法律責任。不過,高建國高速駕車追趕小偷,是一種高危險行為,屬于法律上的危害公共安全的行為,對小偷甚至會對無故第三人造成傷亡。因此,采取這種高危險的見義勇為之舉,應該慎之又慎,不能因見義勇為而漠視法律法規(guī)的規(guī)定。

見義勇為是我國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應該大力弘揚。當前我國物質文明高度發(fā)展,但是過去見義勇為、弘揚正義的社會風氣正在丟失。在面對突發(fā)事件,抱著“自掃門前雪”的看客心理的社會現(xiàn)象屢見不鮮。除了考慮是否會傷及自身利益這種因素外,更重要的一點“好人沒有好報”的不良社會風氣正在淡化公眾匡扶正義、見義勇為的正氣之感。本案的判決結果對弘揚見義勇為的傳統(tǒng)美德,營造良好的社會治安秩序具有積極的意義。此案引起爭議的意義更在于,迫使法律遭遇道德,法律面對公眾,實際上提出了一個老生常談的話題——“邊界”。公眾、精英在不同情勢中不斷互動,試圖劃清這樣的或那樣的邊界,正是法律生命力之所在。

徐昌成(江西省德興市人民法院法官)

欄目管理、編輯/木非木

E-mail:nclxp111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