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米娜[美]

把孩子送到中國的學校上學,跟去國際學校和國外的學校有什么明顯的不同?我的朋友都這樣問我。

我的孩子可以在中國的語言環(huán)境中學習中文,這一點確實令人興奮,因為我在美國和歐洲的不少朋友為了給孩子找到中英雙語的學習環(huán)境大費腦筋。很多朋友都說,中文是未來的世界語言,在這一點上,我實在太幸運了,我的孩子們可以跟13億中國人毫無障礙地交流——這將是多么強大的優(yōu)勢啊!

當然,他們也已經(jīng)知道,中國的學校課業(yè)壓力有多大。我告訴他們,我10歲的兒子有時候不得不熬到晚上10點才能做完作業(yè)。

但在中國的五年里,我注意到的另一個特別明顯的區(qū)別是,中國的小學生們幾乎沒有“社交生活”。

我兒子們的學校和我家只隔一條街。五年前,我們之所以把大兒子送到這所小學,原因之一是,我們思忖著,每天放學后,兒子的同學們可以來家里玩一小時或者半小時。我和先生都是在這樣的氛圍里長大的。

但事實是,這種想法從來沒有實現(xiàn)過,因為孩子們放學要做作業(yè),沒時間玩。于是,我們就鼓勵孩子們在星期五放學后來家里玩——我們想,星期五至少可以吧,后面還有一整個周末來做作業(yè)呢。但連這個想法也沒能實現(xiàn)。

日復一日,我們的孩子們背著沉重的書包回到家,吃點東西墊墊肚子,然后就開始獨自做作業(yè)。很可能,他們大部分的同學也是這樣的。我們一開始還邀請過兒子的同學們周末來家里玩,但結果是,太多的同學和家長都告訴我們,孩子們要去補英語課、上鋼琴課、畫畫課,即便有一兩個家長愿意讓孩子來玩,他們和我們也很難在孩子們繁忙的日程表里找出共同的休息時間一起玩。最后,我們只能閉嘴。

我看到的大部分中國小學生每天都和同學一起上課或補課,但從來沒在班級和學校以外的場合跟同學們一起玩過。再加上現(xiàn)在的中國孩子都是獨生子女,這種“社會生活”的缺失變得更加嚴重。

不久前,我們邀請了兒子們的一些同學在家里聚會。其中有兩個孩子帶來了他們的游戲機,悶頭自己玩。一望而知,他們平時在家也是這樣“自娛自樂”的。但這種表現(xiàn)讓我很詫異——他們難道不想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嗎?玩玩游戲,或者去樓下的花園里瘋跑?

我們后來收走了這兩個孩子的游戲機,強迫他們跟其他人一起玩,結果呢,他們不但玩了,還很開心。很明顯,這兩個孩子平時極少有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的機會。

一次我去兒子的學校參加家長會。在會上我直接問道:“我兒子在學校里沒有朋友,或者至少沒有他想請回家來一起玩的朋友——這樣的話,孩子怎么會有‘集體觀念呢?”

我的另外一些把孩子送到本地小學的朋友也有同感。他們常常問我:“你兒子在學校里有朋友嗎?有朋友來你們家玩嗎?為什么在中國的學校里交朋友這么難?”

對此,我通常一言以蔽之:就我所知,在中國,上學是一件孤獨的事。

最近,我們看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希望。比如,大兒子現(xiàn)在很喜歡去一位輔導老師家里上輔導課,因為那里有很多小朋友,孩子們可以交流八卦,交換筆記,在輕松的環(huán)境里互相幫助。兒子們也很喜歡上網(wǎng)球課,原因并不是他們喜歡這項運動,而是因為有很多孩子一起打球。

而五年的時間里,我們自己也在變化著。作為家長,我們也不得不適應中國學校的課業(yè)壓力,以保證孩子在功課上不會掉隊。隔三差五的,那些把孩子們送到國際學校的朋友們會邀請我兒子過去聚會或留宿,但我常常必須推掉這樣邀請,因為“他們周日上午要上輔導課”,或者“周六下午有提高班”。這時候,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變成相當“本地化”的家長了。(摘自《 望東方周刊》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