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青春詩會三十年了!三十年來,青春詩會與中國新詩共同成長,發(fā)現(xiàn)詩歌新人,推動詩歌新潮,成為《詩刊》一個響亮的品牌,被譽為詩壇的“黃埔軍?!?。進入新世紀以來,青春詩會更是成為文學史家、大學課堂梳理中國新詩發(fā)展的一條重要線索和脈絡。三十年來,共有近400位青年詩人參加了青春詩會,并成為活躍于詩壇的實力寫作者。
為配合紀念青春詩會創(chuàng)辦三十周年,展現(xiàn)青春詩會后與會詩人的最新的創(chuàng)作風貌,我們開設“某某省市詩人青春記憶”欄目,以饗讀者。
本期我們刊發(fā)了“山東詩人青春記憶”,選擇刊出了北野、路也、王夫剛、尤克利、寒煙、李輝、李曉梅七位詩人各具特點的最新詩作。青春詩會創(chuàng)辦以來,山東共有25位詩人參加了青春詩會,由于版面所限、僅刊出讀者朋友們所見到的這些作品,我們以后還會繼續(xù)關注山東其他參加過青春詩會的詩人新作。
本欄近期將陸續(xù)刊發(fā)甘肅、重慶、湖南、浙江等地青春詩會詩人們的作品,敬請關注。
窗外有一顆星星(外四首)
北野
窗外有一顆星星,就一顆,那么渺茫
向我閃爍它遙遠的光
我的肉眼透過這人類的夜空把你仰望
你可否看見我心中的哀傷?
我是一個可憐的地球物種
得了豬流感,發(fā)著高燒,而內(nèi)心寒涼
今夜我獨坐海邊霧氣沉沉的窗前準備懺悔
一抬頭看見你,荒涼寺廟里火苗微弱的銀燈一盞!
誰是你虔誠的守望者啊!
誰用那古老的添油的手,年復一年撥亮你孜孜不倦的光焰!
寶貴的光明啊,柏枝和香草已棄我而去
我只能獻上自己這顆破碎的、膏脂的心,為你助燃!
但愿孩子們,未來的人類的后代們還有仰望星星的機會
但愿他們在星光下聞到了,我的靈魂的氣息
你在夢中吹滅了我點燃的蠟燭
夜里你聽見我咳嗽
我很抱歉,我得坐起來回到隔壁
那引領我咳嗽的煙灰旁
我曾經(jīng)燃燒過的生命
在這個秋天的后半夜平靜下來
寒風吹徹阿拉山口
孩子啊,你不曾去過那里
你不曾見證過中亞的月光下喜極而泣的鐘聲
人們圍著燈火像守著自己的心靈
現(xiàn)在我守著你的微笑
守著你用小叉子吃過的生日蛋糕
你在夢中吹滅了我點燃的蠟燭
我希望我的此生僅僅是你的夢境
你夢見了我的咳嗽,而我要用煙熏火燎的破嗓子
歌唱你的前世,今世,和來生
嗓門粗大的一只烏鴉
清晨,我從睡夢中爬起來
閉著眼走向衛(wèi)生間
嗓門粗大的一只烏鴉
正好經(jīng)過我的窗前
它聲音沙啞,像個手持電喇叭的導游
竭力呼喊,以免它的團隊走散
我似乎看見了它鼻尖四周滲出的著急的汗珠
一只辛苦的烏鴉,大嗓門已經(jīng)喊啞
烏鴉不知道隔窗有耳,它喊自己的伙伴
卻被一個沒睡夠的人率先聽見
四十六歲
國槐沉郁,洋槐香甜
它們相距不遠:
從前立在蒲石老家的院墻內(nèi)外
如今啊,或舉冠于孔子像后
或開花于文學樓前
我的四十六歲生日夾在槐樹之間
槐花串串,槐籽涵涵
只是那喜歡爬樹的少年一去不返
吊在槐籽上的灰雁,永別了長天
四十六歲的生日被海風吹咸
停在海灣里的漁船
有的尾隨魚蝦去過人跡罕至的水域
有的作為船形的木板
被鐵錨釘死在郁悶的淺灘
海浪偶爾也送來花瓣
正在抽芽的黑松林,高舉著十萬支青銅燈盞
四十六歲的人啊,枯坐海邊
望不見一個可以親愛的人
只有風聲、泡沫和水天交界處的白光點點
挽歌——獻給那些因為失去親人而悲傷的人
漸漸地,我們走在了送別的路上
火葬場的煙囪拉響了死亡列車
無聲的汽笛
仰面朝天吧
承受雨水,也承受上路的人
撤向這不可久留的人世間的灰
這是訣別的灰
這是被熬煉的約伯
當年撕裂袍子,撒向自己臉面的灰
這是死神揪下的酵頭
這是萬能的造物主收割他的莊稼時
故意抖落的麥穗
讓我們脫帽、彎腰、忍住淚水
撿拾這寶貴的遺產(chǎn)
存放我們可憐的的傷悲
誰能夠風茄一樣,長久地掛在這世界上?
誰能夠仰望蒼天而問心無愧?
誰的呼吸里沒有地上的塵和天上的灰?
漸漸地,我們走在了送別的路上
漸漸地,我們也將灰一樣飄散在空氣中
漸漸地,我們都將放下行囊,重返我們出發(fā)的地方
哈爾濱
路也
1
飛機載著亞熱帶的疑慮和暖溫帶的妄想
降落在中溫帶的茫茫凍土之上
-30℃,冷得還遠遠不夠
讓水銀柱繼續(xù)下跌
讓寒冷來得更猛烈些吧
我原是一堆炸藥,只是具有了人的形狀
我總在發(fā)燒,即使塑成冰雕,內(nèi)里也還熱著
在冰上蹣跚,三雙襪子和網(wǎng)眼旅游鞋加在一起
抵得上人人都穿的棉靴
眼鏡片結(jié)了窗花,鼻孔變成冒煙的小蒸汽機
是的,天氣冷得還遠遠不夠,遠遠不夠
所以,還要來兩只——馬迭爾雪糕!
2
12月。我出生的月份
這是一年中最后的斗爭,全年大陸橋的終點
我生在最冷的日子,起了最冷的名字
卻沒能生在最冷的城市
假如闖關東的祖父未因鄉(xiāng)愁返回山東
假如父親高考,未因出身問題被哈工大退檔
我不是沒有生在哈爾濱的可能
如果我出生在這更深、更遠、更荒、更野的北方
這個寒冷得熱烈的城,與我相得益彰
或許,可讓我免遭《論語》的管教?
3
沿一條大江順流而下,就能抵達普希金的祖國
乘火車北上,并一直向西
經(jīng)過十二月黨人流放的荒漠
經(jīng)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苦役地、瑪絲洛娃
隨隊伍走過的泥路
日瓦格醫(yī)生和拉拉相愛的雪原木屋
還有,冬妮亞和保爾分手的小車站
就能到達莫斯科,到達彼得堡
而此時,從我站立的這個位置,望得見
索菲亞大教堂圓頂,有大列巴面包的形狀
它聽得懂西伯利亞的風聲
那俄語的風,那帶顫音的風
吹徹遠東
4
20世紀30年代初,有一個文學女青年
落難這座城市的東興順旅館
饑餓使她向往大列巴面包的麥香
青春在泥淖里漸漸沒頂,發(fā)出呼救
那年夏天的洪水成全了她
她順著決堤的江水,跟著愛情,漂走了
一直漂到青島、上海、東京、北平、西安、
武漢、重慶
最后擱淺在香港,在淺水灣
從此,每個愛文學的人的心中
都有了一個呼蘭
5
如今,在這座城里,又居住了一位
愛寫雪的女詩人
她的心臟,由于多情的緣故
正在害著病
她溫柔敦厚的棉襖是絳紅色的
是這座冰雪之城的旗幟
我借穿了她的棉靴,走在中央大街上
方塊鞋跟使我個頭變高,增進著
瘦小的我在遼闊黑土地上的壓強
當提及《在烏蘇里的莽林中》
她閃亮的眼神,使我在異鄉(xiāng)
找到了故鄉(xiāng)
6
露西亞咖啡廳綠格子門里有煮沸的香氣
這里原是俄僑尼娜的家
她正躲在舊像框里,透過90年憂傷人生
看著我喝橙紅杯子里的果茶
在塔道斯西餐廳,爐火已燃了上百年
自由與酒窖同在
紅菜湯、罐燜牛肉、酥塔盒、蔬菜卷、魚籽醬、黑胡椒牛扒
這些仿佛高加索壯麗風光的微縮版
竟使我想起了萊蒙托夫!
這是一頓后花園似的午餐
餐后,與女詩人相挽而行,感到正挽著一座城
她的“哈爾濱主義”有理有據(jù)
這座城是她的,她是這座城的魂魄
7
猶太人懷抱破碎的祖國,波瀾壯闊地流亡了兩千年
他們中一些人曾橫穿歐亞大陸,來此地安身
這里不是耶路撒冷,不是錫安山岡
卻可以當成諾亞方舟
他們吃著北中國的大豆和高粱
續(xù)寫六角星圖案的意第緒語哀歌
許多人長眠于此,只能讓大理石下的靈魂替代還鄉(xiāng)
在郊外公墓的上空,一顆顆寒星在白樺樹杈間
警醒,詢問,徘徊,等待回音
還是在那個愛寫雪的女詩人引領下,來到這里
我的心因此白云悠悠
8
三人行、必有我?guī)?/p>
冰雪使陽光晶瑩剔透,陽光使冰雪氣象萬千
松花江用厚厚冰層堵住了這座城的咽喉
在堤畔,看見江面上奔跑著馬車
雪橇似乎帶著禮物從天而來
從這里可以一直遛到太陽島上去吧
我想讓江邊喇叭停播流行歌,改放《三套車》
我最喜歡那一句“小伙子你為什么憂愁,
為什么低著你的頭?”
9
從完顏阿骨打開始算起
這座混血的城市,基因復雜
只有丁香如故,永遠高貴,永遠矜持
在冰雪融化之后
它將是另一種雪:有香味的雪,白的、淡紫的、深紫的雪
綿延不絕
10
這里偏北,偏東,落日過早傾斜印在江上
貼在果戈理大街那吸吮時間的石墻跟
最終它那微紅的肚皮匍匐在了
版圖一望無垠的冰面上
天地正漸漸放下那綴著流蘇的雙層帷幕
-30℃,冷得遠遠不夠
何況在這樣率直無忌的北方
我的血液會呵呵大笑,還能使氣溫驟升2度
-30℃,冷些,再冷些,冷到锃亮,冷到嘎嘣脆
那些想說還沒說出來的話
也要彌漫,升騰,冷凝,結(jié)晶,消融
變成漫天飛舞的雪花
在離家最近的路上(外三首)
王夫剛
1
他們置身黃土,向下挖掘。他們不倦地
重復著相同的動作,流水的美
在一場雨后,磚瓦廠的春天
停止了忙碌,躁動,沉寂中的煙囪
泥濘中的土坑,呈現(xiàn)出大地
短暫的凸凹之美,和新事物
對農(nóng)耕歲月的理解——生活需要磚瓦
有時候,也需要淋濕的磚瓦
2
連天的綠色涌向山外,濕漉漉的蟬鳴
一聲高過一聲。有人走向雨后的田地
綠玉米剛剛沒膝。他的身影
看上去十分威武、高大
我想他可能是主人:炊煙下的村莊
狗吠和寧靜,可能不是遙遠的想象
3
梯田的家鄉(xiāng)在山區(qū),梯田的好時光
在上一個時代。我曾驚訝于梯田的
秩序,這人與自然的雙贏
但五蓮不是唯一的山區(qū),而土地
已經(jīng)衰老,糧食運走以后
遍地的月光,風聲,被遺棄
向上的,向下的,石塊壘成的田埂
被出賣的縫隙越來越大
已經(jīng)擋不住一陣剩余的秋雨
4
到了秋天,父親說話比以往踏實
我默默地聽著,不再多想什么
山區(qū)的黃昏如此漫長
父親與我一前一后,慢慢走著
我曾經(jīng)躍躍欲飛,但是現(xiàn)在
地里莊稼已收,風聲越來越緊
在離家最近的路上
我只想跟在父親身后。慢慢地走著
5
一個村莊,一條小路,一臺
大嗓門的12馬力拖拉機
一位文化水平不高的青年駕駛員
一次故障,一手油污——
過于具體的觀察和描述
像雜質(zhì)降低了黃金的
純度,像現(xiàn)象蒙蔽了意義
像我喜歡它們,像它們遠非重要
6
“這些田野,這些村莊,這些雨后的小路?!?/p>
深山的高處我說著這些話
我的聲音有點怪異,一輛昆蟲的
卡車,拋錨在昌濰平原以南的山區(qū)
我曾是故鄉(xiāng)唯一的讀書郎
腳印里裝著勞作者的
泥濘的心,一些雨過天晴的事物
構(gòu)成了他們被贊頌的遺產(chǎn)
7
有雪的夜,眾多石頭們既不喜悅
也不郁悶,一只覓食的野兔
在匪患出沒的外景中留下了引火燒身的
證據(jù),山區(qū)的村莊,燈火無定
山區(qū)的趕路人,林邊停馬
像弗羅斯特那樣,只允許微風
傳遞著經(jīng)典般的鈴響——過了片刻
也許是很久,很久,很久
有雪的夜,遙遠的天籟被雪藏
有的在酣睡,有的已消失
8
我出生在多山的五蓮。愛著,恨著
風的世界,風吹過的萬事萬物
樹上的鳥巢,裝不下老鄉(xiāng)村風燭殘年的
咳嗽:多少時光把人羈絆,多少路
走走停停,有始,無終
多少歡樂和痛苦,普遍的命運
因普遍而遭棄,像反復耕種的
田畝,時而豐收在即,時而空空蕩蕩
我出生在多山的五蓮。愛著
恨著,我的愛和恨一樣多——
大地豐收在即,而我空空蕩蕩
為姨媽去世而作
姨媽,你去世后在靈堂里被諱稱為
“韓府高太君”
你有三個女兒,一個兒子
他們看上去一樣悲傷——
你的一生只與一個村莊有關
但你不知道郵票
共用的井臺
永遠是潮濕的,而疾病
比不上與贍養(yǎng)有關的爭執(zhí)
令你晚年更加沉默
現(xiàn)在,你和你的身份證、老年證
你特別叮囑不要燒掉的衣物
在黃土下,在你早年去世的丈夫身邊
安頓下來。你的一個女婿
在曲終人散的酒席上
因醉而涕,或者因涕而醉——
唉,山東不是山西,親人
終歸親人。姨媽,你失明的哥哥
還在抽煙,你唯一的妹妹
獲知噩耗后一臉驚人的平靜
你疼愛過的外甥只是趕巧參加了
你的葬禮——圍觀的人說
死是解脫,他表示贊同
并且決定寫一首你看不到的詩留在人間
風箏
在濰坊我曾經(jīng)生活了三年之久。
這是一個城市,空中飄著太多的風箏
但我向來不喜歡飄的東西。
很多次我抬起頭來,看到風箏
看到飛鳥,并把它們混為一談
這不說明具體的問題。
因為飛鳥同樣被我一再忽視。
我只是奇怪,風箏和城市
可以保持這樣一種關系。
我對搞不清楚的事情懷有斷斷續(xù)續(xù)的
熱情,而三年時光正好彌補
一只風箏所帶來的陰影。
在寫給天空的贊美詩中
我談到了風箏和飛起來的命運
“風將使它找到天堂
而線能讓它帶著天堂的消息
返回人間。”當我篡改阿基米德的時候
風箏博物館的錯漏仍未修正。
我感激濰坊但對輕而搖擺的風箏
有點粗心。世界就是這樣
世界就是這么一回事——
我不喜歡飄的東西(或者是
飄的感覺),但輕而搖擺的東西
不會因為我而喪失意義
也不因我的來去產(chǎn)生愛與恨。
在濰坊,總有一些清晨
黃昏,總有孩子和老人
經(jīng)歷著不被理解的事物的愛。
按照他們的理由,我將失去理由
按照他們的快樂,我將死于
一只風箏的不可能。
輕描淡寫
喝酒之前他們不讓我朗誦。
喝酒之后
他們不聽我朗誦——
新年敲響江湖的大鐘。
沒有月亮的夜晚,允許詩歌
在山東拋錨。
啊,我有杯盤狼藉的
表情,他們卻愛
杯盤狼藉的人生。
那個夜晚之后,還有
很多夜晚:那次誤會之后
誤會獲得了性別。
幼獸來不及相愛就開始撕扯。
黑暗,長著兩只
他們沒聽說過的耳朵。
就這樣吧,怒吼的幸福
使拖拉機渾身顫抖,
也值得我繼續(xù)等待。
快樂的旅行(外三首)
尤克利
你去旅行,我在泉城路的新華書店里
轉(zhuǎn)動精致的地球儀
周游世界,花費了三十秒鐘的時間
后來又到書架上走馬觀花,看史詩
用去了三十分鐘,就去趕火車
腦海中的你去了哪里,是到千年銀杏樹下
許下心愿或者又去沙灘
曬日光浴,三小時,被潮濕的風重新捧起秀發(fā)
莫名地感染上了你的快樂
緣由只是一個小小的口信,你要去旅行
并打算在日記里把快樂天天傳遞
這樣就足夠了
我沒有多余時間,你替我去游山玩水
但你要替我保管好自己,一直等到我
打磨掉今后三十年的時間
才能將愛慕和青春耗盡
如水
微涼的細風蕩不起漣漪
平靜的湖面下
藏著青黛山巒的影子
這是你想要的,我默許的
別撒網(wǎng),讓魚兒在天空游動
飛鳥在水中穿行
蚌里的珍珠秘不示人,風景里的人
遠離開塵世喧囂,心靜
如這山水
石頭小屋,木頭柵欄
曾經(jīng)的困惑已是遙遠的星辰
這邊是松果,那邊是核桃
野山棗到處都是,不分你的我的
最好另有一條小徑備用
清晨聽林間鳥語,午間去湖邊濯菜
暮色里歸入小巢
素食,小憶童年往事
慢慢地就著月光描述,促膝
直到魚兒進入睡眠
紫羅蘭花藤
我們在夜幕下的茶館里說起從前
說起一河之隔的兩個村莊
如今是兩杯茶,中間是你隨手放下的
紫羅蘭花藤
故事該從哪個相似的細節(jié)開始?
那段曾經(jīng)清洗你我童年污垢的河水
如今流到了哪里?時光多么快
但肯定有一種隱約的力量
使我們擁有這短暫的磁聚
滿天的繁星正在各自的星座上
遙遙相望,似是啜飲著長夜的孤獨
它們中間有條隱秘的紫羅蘭花藤
如今在我們中間,被暫時充當了
終身不敢相忘的河流
在一張照片里相遇
一把傘遮住了畫框里的村莊
田間的稻菽掠過一絲風,風擺動你的裙裾
你留下美麗的瞬間之后
脫身回到生活,用動詞繼續(xù)織下情網(wǎng)
在一張照片里,我們偶然相遇,答案是
多年來隱隱約約的思念
找到了答案。我愿意是你隨意抹去的部分
在你身后的村莊
在紅瓦下面想你:更愿意委身為一尊小佛
被一根紅線牽到你的胸前
如果你愿意,可以在我的身體里修建廟宇
或者帶我游走天涯
那把傘還能隨意變換著角度
定格下又一個美麗的瞬間
如果你愿意,我現(xiàn)在就了無牽掛的飛
投向你織網(wǎng)的地方
去往坎布拉(外二首)
寒煙
“太美了,太美了”
坐椅上彈起由衷的驚呼
大巴車外,遠古肅穆的山川
出其不意地,讓游客的激情
提前搶跑,喧聲鼎沸
我卻倏然下墜,寧和了
高原的神奇,決意收留鬧市的靈魂
越來越陡急的盤山彎道
仿佛命運轉(zhuǎn)折的顛簸
把我猛烈地拋向蠻荒的純粹一
那鴻蒙霧嵐繚繞的無盡鄉(xiāng)愁
那皚皚雪峰秘密升華的海拔
那黃河之源清碧、幽洌的凝望
浸透了巴顏喀拉的深邃
也綰住了我的來世、今生
來世、今生,我不敢奢望
再度重逢這樣的絕美,這樣的濕潤
這樣的刻度,正在我的脊骨滲出血跡
托著世間干渴的背負,一滴,一滴
參差流向今后每一陣思念的啜飲……
歲末
晚餐剛剛過去
屋子將徹底空寂……
誰正在離開,并對后來者說:
“請小心清理桌上的餐具?!?/p>
煙,聳立于你的指端
而我是怎樣把它點燃
連同所有的歲月
火光把融合的寂靜還給遠方
頭顱里的一場大雪……
痛飲之后,我們離去
刻度從表盤上消隱
高腳杯緩慢地向星空彎曲
碎碴
多么殘忍的綻放刺瞎一個孩子的眼睛
世界的深度從未超過那面鏡子
自每一碎片收集你變形的真實
母親,你為何堅持用惡夢為我哺乳
姐妹中最出眾的一位
被命運覬覦,被酗酒的父親抵押
一生的淚絲不夠縫制一件嫁衣
你的美才成為漫長的詛咒
讓我自卑,羞于抬頭
如同青苔幽暗的證詞
我被指定在那里
用嵌入周身的碎碴摸索
那更尖銳的來處
注定無法洗凈這姓氏的血污
浪跡天涯的風(外一首)
李輝
浪跡天涯的風啊
你從何而來又歸宿何處
像一位郵差
帶來遠方無法預料的信息
此刻你來到我窗前
作片刻的停留
猶如火車經(jīng)過小站
留下些什么又帶走些什么
駛向更遠更深的夜
啊浪跡天涯的風
飄忽不定的游俠
身披光陰的斗篷
在記憶的灘涂上
遺落多少滄桑的種子
布爾津的天空
秋天很深
浮塵被大風刮盡。天空露出底色
干凈的藍。
閑云。散漫的羊群
在天空的牧場漫步。阿爾泰的陽光
永不墜落的堅果。溫潤地照耀
布爾津河。額爾齊斯河
美女之蛇的撫摸。沙漠喘著粗氣
胡楊的骨頭也快酥了。駝鈴
多么清脆的滴水之聲
喀納斯。白樺林。雪山。棕熊
若隱若現(xiàn)的身影
一粒趕路的沙子。來到
秋天的布爾津。我看見
一塵不染的天空。一塊藍頭巾。遮住她
羞澀的維族少女
意外的閱讀(外一首)
李曉梅
挾長風呼嘯而至
火車上不期而遇的閱讀
每讀兩三行
再讀兩三行
都要抬起滾燙的額對著車窗
將洶涌的淚咽回胸腔
如此艱難而幸福的閱讀
每個字和每一次心悸狠狠撞在一起
……一定是你的靈魂找到了我
讓飛馳的車輪擦過的鐵軌的鏗鏘
將枕木的震顫鍥入無言的雙行
就用你的扉頁捂著心田的蒼黃
看天空下千年的大樹萬年的山崖
不過是一閃而過的瞬間
多少朝多少代多少日月
如無人翻看的手稿
被狂嘯的風拋擲窗外……
而我在無知的旅途中竟讀到了你
不言榮耀不說悲憫
滔滔洪水坎坎息壤
高崗的峭巖
擎著你對人間最初的贊美
徹骨的寒冬
大風聚攏蒼天揚棄的飛雪
絮滿沉默的屋脊
可聽見小火爐被寒冬激得呼呼直響
就像心急火燎朝你飛跑的人兒
來到身旁仍無法止住激動的喘息
可記得紅紅的火爐在胸前
一生的凜冽在背后
一鏟煤就像一捧歉年的糧食
心痛和溫暖緊擁的——漫長的寒冬呵
每一次投入都燒得通透
每一次燃放都蕩然無存
沒有死灰的往昔呵感激你
用徹骨的寒冷淬亮了熾烈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