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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勰與錢鐘書:文學(xué)通論——兼談錢鐘書理論的潛體系

2010-04-11 03:52:34黃維樑
關(guān)鍵詞:錢氏劉勰錢鐘書

黃維樑

(臺灣佛光大學(xué)文學(xué)系,臺灣宜蘭)

劉勰與錢鐘書:文學(xué)通論
——兼談錢鐘書理論的潛體系

黃維樑

(臺灣佛光大學(xué)文學(xué)系,臺灣宜蘭)

論文比較的對象是劉勰的《文心雕龍》和錢鐘書的《談藝錄》,以及錢氏1946年36歲或以前完成的其它文學(xué)論著。文章依據(jù)《文心雕龍》的理論體系,從“原道”到“隱秀”,作劉、錢文論的比較,對二人論比喻和論言外之意著墨較多。二人“打通”復(fù)“圓覽”,直探文學(xué)的核心。論文通過對若干文論概念(或范疇)的比較,說明東海西海心理攸同,古學(xué)今學(xué)道術(shù)未裂,“大同詩學(xué)”(common poetics)可以成立。有論者謂錢氏的《談藝錄》(以及《管錐編》)都屬札記式書寫,缺乏體系,而有微詞。論文指出,錢氏固然有其具備體系的文論篇章,其《談藝錄》(以及《管錐編》)自有其“潛”體系或“錢”體系;錢學(xué)學(xué)者就錢著作內(nèi)容加以分類、整理、建構(gòu),當可形成“顯”體系。

劉勰;錢鐘書;《文心雕龍》;《談藝錄》;文學(xué)理論;大同詩學(xué)

一 引言:比較劉勰和錢鐘書

錢鐘書(1910-1998)學(xué)問淵博,著述宏富,這已是中華學(xué)術(shù)界的公論。知錢深者、尊錢重者如湯晏更譽他為“民國第一才子”,舒展譽他為“文化昆侖”,汪榮祖譽他為“橫跨中西文化之文史哲通人”。①對錢氏的稱譽請參閱湯晏《民國第一才子:錢鐘書》(臺北,時報文化,2001年);舒展《文化昆侖錢鐘書:關(guān)于刻不容緩研究錢鐘書的一封信》,《隨筆》1986年第5期;汪榮祖《史學(xué)九章》(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6年)頁169。閱讀這位文化英雄、文學(xué)大師的著述,我想起另一位文學(xué)大師、“體大慮周”的《文心雕龍》作者劉勰(約公元465-520)。錢出生長大于無錫,劉出生長大于鎮(zhèn)江,二者地理上相距只有約一百公里。兩人年代上則相差近一千五百年。時代遠隔,歷史文化背景殊異,年壽也大別,我們怎樣拿他們倆人來做比較呢?錢鐘書是文史哲通人,劉勰的《文心雕龍》也涵蓋了文史哲,也是通人。兩位通人論述的重心都是文學(xué),我們就來一次“比較”文學(xué)吧。20世紀的《文心雕龍》研究相當蓬勃,號稱龍學(xué);二十多年來錢鐘書研究頗盛,號稱錢學(xué)。學(xué)術(shù)界似乎還沒有人作過劉、錢的專題比較,筆者不避淺陋,這里做個嘗試。

二人的時代、歷史文化背景不同,他們對文學(xué)的看法,可有心同理同處?在探索他們的文心異同之前,我們先說其生平經(jīng)歷的異同。錢鐘書自幼聰穎好讀書,抓周時抓的就是書;我們相信劉勰也聰穎好讀書,有沒有抓周,如有,抓的是什么,我們不知道。錢鐘書大學(xué)畢業(yè)后;留學(xué)英、法3年;劉勰青壯年時期在南京的定林寺協(xié)助僧佑整理佛經(jīng)十多年。錢鐘書年輕時戀愛結(jié)婚,與夫人楊絳女士一生恩愛,且兩人一生愛書,在國難時期生活雖受困擾,其它歲月錢氏卻不必因家務(wù)事或其它事而對讀書著書心有旁騖;史書說劉勰因家貧而不婚娶,我們相信他生平中也是與書為伍的日子居多。中文之外,錢鐘書通曉英、法、德、意、西和拉丁文,三十多歲時擔任過英文刊物《書林》的主編,又當過國立中央圖書館編纂。劉勰懂不懂梵文,我們不得而知;他長期整理編修佛經(jīng),則是史籍所記述的。錢鐘書讀書過目不忘,記憶力強如照相機,而他仍勤于做讀書筆記。他自己的藏書據(jù)說不多,但身邊周遭的河圖洛書、中典西籍甚為豐富。留學(xué)牛津大學(xué)時,他在著名的飽蠹樓(Bodleian Library)如蠹蟲般飽蛀館藏;29歲至31歲在湖南藍田師范學(xué)院——日后所寫長篇小說《圍城》那所三閭大學(xué)以藍田這學(xué)校為藍本——雖處僻地,學(xué)校又屬初辦,卻是出乎意料地藏書甚富,《四部叢刊》等大部頭書籍俱備。劉勰的學(xué)術(shù)資源也不匱乏。龍學(xué)學(xué)者指出,劉勰待了十多年的定林寺,除佛教經(jīng)籍外,儒家以至諸子百家的典籍也很多。定林寺在南京城外,劉勰要進城讀寺藏之外的書籍相當方便。①史 書對劉勰生平記載簡略。關(guān)于定林寺地位之重要和藏書之豐富,可參看孫蓉蓉《劉勰與〈文心雕龍〉論》(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頁32、33;牟世金《雕龍后集》(濟南,山東大學(xué)出版社,1993年)頁78。坊間已有錢氏傳記多種,包括錢夫人楊絳女士的記述;本文提及藍田師范學(xué)院藏書多,可參看湯晏《民國第一才子:錢鐘書》(臺北,時報文化,2001年)頁225。我們相信劉勰和錢鐘書一樣,也是“蠹蟲”?!段男牡颀垺ぶ簟氛f“圓照之象,務(wù)先博觀”;②本文所引《文心雕龍》文句,主要根據(jù)牟世金《文心雕龍譯注》(濟南,齊魯書社,1995年)一書;引述時注明篇名,不逐一注明出處。據(jù)《文心雕龍·知音》推論,劉勰博觀了經(jīng)史子集各類的書(經(jīng)史子集自然是后世才有的分類)。

劉勰處身分裂動蕩的南北朝,是儒釋道多元文化交鋒、交融的時代。好學(xué)深思的劉勰,思想受到?jīng)_擊,探索怎樣擇善固執(zhí),怎樣在文學(xué)文化上找到安身立命之所。錢鐘書大半生中國家同樣動蕩不安,思想文化有中土的也有西方的,因此更為復(fù)雜多元。《談藝錄·序》自言此書“雖賞析之作,而實憂患之書也”;③本文所據(jù)《談藝錄》為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版本(準確地說,是1984年9月第1版1993年3月第5次印刷)。此為“補訂本”,全書逾650頁。本文所論,乃據(jù)《談藝錄》初版(開明書店1948年出版)內(nèi)容,所以只包括1984年中華版的前半部,即頁1-312。他之讀書寫書,本于興趣,也尋求寄托,以期安身立命。中國弱而西方強,說不定他在中西的比較中更想為中西文化異同問題探索究竟,以認定中國文化的特色與發(fā)展方向。

無論生平與時代文化有何異同,兩人博學(xué)、“積學(xué)以儲寶”是一致的。學(xué)問愈淵博的人,往往態(tài)度愈謙虛。錢鐘書名其書為《管錐編》,取管窺錐指之意;劉勰在《文心雕龍·序志》謙稱“識在瓶管”即見識狹窄。這“管”正是《管錐編》“以管窺天”的管,然則劉勰的《文心雕龍》也可名為《管錐編》。

錢鐘書的《管錐編》有上百萬言,其《談藝錄》等專書或論文,加起來約有《管錐編》一半的篇幅;他還有長、短篇小說,還有雜文集,還有用英文寫作的多篇論文。劉勰流傳下來與文學(xué)有關(guān)的著作,就只有三萬多字的《文心雕龍》一書。二人著作篇幅懸殊,這又怎樣比較呢?龍學(xué)學(xué)者普遍地認為《文心雕龍》在劉勰三十五六歲時成書,筆者據(jù)此決定,本文拿來相比的錢鐘書著作,只計其文學(xué)論述,而且只限于1946年或以前完成的作品。1946年錢鐘書36歲,約略與劉勰完成《文心雕龍》時同一年紀。根據(jù)這個年限,本文比較的對象為:劉勰的《文心雕龍》;錢鐘書的《談藝錄》(完稿于1942年,時錢氏32歲④《談藝錄》在1942年初稿既就,錢氏“時時筆削之”,后于1948年出版;參見1948年《談藝錄》的《序》。),以及《錢鐘書散文》中1946年或以前寫成的文學(xué)論文,主要為《中國文學(xué)小史序論》(1933年)、《中國固有的文學(xué)批評的一個特點》(1937年)、《中國詩與中國畫》(1939年)、《小說識小》(1945年)、《談中國詩》(1945年)。(其巨著《管錐編》在六十多歲時寫作、出版,不在本文探討范圍。⑤本文所據(jù)《錢鐘書散文》在浙江文藝出版社1997年出版;錢氏1946年或以前完成的文學(xué)論評還有用英文寫成發(fā)表的“On Old Chinese Poetry”,“Tragedy in Old Chinese Drama,”“China in the English Literature of the Seventeenth Century”等等,陰差陽錯,本文未能列入討論,以后當補充之。)

二 據(jù)《文心雕龍》理論體系作劉、錢比較

劉錢二人論述的范圍,都極廣闊。劉通論古今文學(xué)的各種體裁各個方面,錢更是古今中西兼論?!段男牡颀垺氛撌鱿惹刂聊媳背Ф嗄觊g35種文體、兩百多個作家的種種,有理論闡釋,有實際評論;此書有組織有條理,成一體系,是文學(xué)理論、實際批評、文學(xué)史的綜合體。錢鐘書的《談藝錄》(以及不在本文范圍的《管錐編》)是札記式文字,論者或視為詩話、文話之類,而評之為不具體系,甚至有論者批錢著只是羅列數(shù)據(jù),不成一家之言。筆者在此鄭重指出:《談藝錄》(以及不在本文范圍的《管錐編》)確屬札記形式,各則札記長短不等,長者固然可視作文學(xué)論文,短者也可稱為文論小品?!墩勊囦洝?以及不在本文范圍的《管錐編》)的片片段段,加以分類、排比、建構(gòu),當可成為具系統(tǒng)的論述。

至于《中國文學(xué)小史序論》、《中國固有的文學(xué)批評的一個特點》、《中國詩與中國畫》、《小說識小》、《談中國詩》諸文,其論點明確、論據(jù)充分、層次井然、邏輯嚴謹,與現(xiàn)代一般學(xué)術(shù)論文并無差別。其中《中國文學(xué)小史序論》一文是錢氏擬撰寫的“中國文學(xué)小史”的綱要,體系性明顯。不過,在錢氏已發(fā)表的著述里,向來沒有《中國文學(xué)史》或《中國文學(xué)小史》一類專著,這可能因為他在《序論》后沒有寫這本專著,或曾動筆而沒有完成,或?qū)懽髁硕鴽]有發(fā)表。學(xué)術(shù)體系有大中小各種規(guī)模,正如佛教所說有小中大千各種世界,《中國文學(xué)小史序論》一文至少已成為一個小體系。其它單篇論文或《談藝錄》較長的片段,至少可成為小小體系。他的所有文學(xué)論著的內(nèi)容,分類之、排比之,而建構(gòu)成“中體系”、“大體系”,是完全可能的。只是錢氏最感興趣的是實際作品的鑒賞;①參閱鄭朝宗編《〈管錐編〉研究論文集》(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4年),頁11。雖然他胸有成竹,竹且成林(體系),卻不把竹林繪畫出來。

兩位博學(xué)的通人如何通論文學(xué),古劉與今錢兩位文化英雄所見的異同如何,下面加以探究?!段男牡颀垺敷w大慮周,向來學(xué)者公認。我們不妨先標出其體系,并以此為準,就其中項目,作劉、錢的比較。劉勰在《序志》篇中這樣說明《文心雕龍》全書的綱領(lǐng)、體系:

蓋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師乎圣,體乎經(jīng),酌乎緯,變乎騷;文之樞紐,亦云極矣。若乃論文敘筆,則囿別區(qū)分,原始以表末,釋名以章義,選文以定篇,敷理以舉統(tǒng);上篇以上,綱領(lǐng)明矣。至于割情析采,籠圈條貫,摛神性,圖風(fēng)勢,苞會通,閱聲字,崇替于時序,褒貶于才略,怊悵于知音,耿介于程器,長懷序志,以馭群篇;下篇以下,毛目顯矣。

我們可以根據(jù)《序志》篇的綱領(lǐng)來建立一個《文心雕龍》的理論體系,作為下文的依據(jù);我們也可換個方式,“西化”一點,例如根據(jù)面世逾60年、影響很大的韋禮克、華倫(Rene Wellek&Austin Warren)合著的《文學(xué)理論》(Theory of Literature)的綱領(lǐng),重新組織《文心雕龍》的論點,作為它的體系?!段膶W(xué)理論》把文學(xué)研究分為三個范疇。(一)文學(xué)理論:研究文學(xué)的原理、類別、標準等; (二)文學(xué)批評:對具體作品的研究,基本上是靜態(tài)的; (三)文學(xué)史:對具體作品的研究,有不同時代的演變。韋、華兩氏從另一個角度,再把文學(xué)研究分為二類。(A)外延研究:研究文學(xué)與傳記、心理學(xué)、社會、理念的關(guān)系,以及文學(xué)與其它藝術(shù)的關(guān)系;(B)內(nèi)在研究:研究文學(xué)的節(jié)奏、風(fēng)格、比喻、敘述模式、體裁、評價等等。筆者認為更可以中西合璧地(即兼用《文心雕龍》和西方的術(shù)語、概念)建立的“情采通變”《文心雕龍》文學(xué)理論體系,作為下文討論的依據(jù)。②關(guān)于這個體系的解說,參看拙文《以〈文心雕龍〉為基礎(chǔ)建構(gòu)中國文學(xué)理論體系》,刊于《文藝研究》2009年第1期。又:這一段所說Rene Wellek& Austin Warren,Theory of Literature乃New York,Harcourt,Brace& World,Inc.1956年版本。這個體系主要由“情釆(情志、主題;辭釆、技巧)”、“剖情析釆(對作品的實際批評)、批評的態(tài)度及批評的方法”、“通變(通過比較,實際析評不同作家作品的情采)”、“文之為德也大矣(文學(xué)的功用)”構(gòu)成。

三 文學(xué)通論:從“原道”到“隱秀”

論及文學(xué)的本質(zhì)和功用,劉勰在《文心雕龍》首篇《原道》開宗明義說:“文之為德也大矣,與天地并生者何哉?”“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卞X鐘書在《談藝錄》說:“藝之極至,必歸道原,上訴真宰,而與造物者游。”[1]269同書另處論及性靈與創(chuàng)作的關(guān)系時,直接用了“心生言立,言立文明”[1]205這《原道》篇的話語而不加引號。

作品顯現(xiàn)作者的情志、風(fēng)格,而情志、風(fēng)格受各種因素影響?!段锷菲f“春秋代序,陰陽慘舒,物色之動,心亦搖焉。”《時序》篇則謂“文變?nèi)竞跏狼?,興廢系乎時序”;此外,《體性》篇指出作者“才有庸俊,氣有剛?cè)?,學(xué)有深淺,習(xí)有雅鄭,并情性所爍,陶染所凝,是以筆區(qū)云譎,文苑波詭”,這些也都是因素。錢鐘書也認為影響作者風(fēng)格的因素眾多,“同時同地,往往有風(fēng)格絕然不同之文學(xué)”;“時地之外,必有無量影響勢力,為一人所獨具,而非流輩之所共被焉?!保?]483

現(xiàn)代人把文學(xué)界定為語言的藝術(shù),劉勰在《情采》篇早就說:“圣賢書辭,總稱文章,非采而何?”采就是文采,就是藝術(shù),就是各種修辭技巧。《情采》篇雖然指出“文采所以飾言,而辯麗本于情性”、“情者文之經(jīng),辭者理之緯”、“繁采寡情,味之必厭”;龍學(xué)學(xué)者都知道,劉勰對文采十分重視,《文心雕龍》用了四分之一篇幅闡述镕裁、比興、夸飾、麗辭、聲律等技巧。③龍學(xué)學(xué)者張少康《〈文心雕龍〉新探》(濟南,齊魯書社,1987年)論《文心雕龍》的“文術(shù)”甚善,可參看。劉勰崇奉儒家思想,主張“征圣”“宗經(jīng)”;不過他對文學(xué)的內(nèi)容思想并沒有集中而詳盡的說明。錢鐘書對技巧的強調(diào),絕不遜于劉勰。錢氏認為作者的“感遇發(fā)為文章,才力定其造詣”;他構(gòu)想中的《中國文學(xué)小史》,其旨歸“乃在考論行文之美,與夫立言之妙,題材之大小新陳,非所思存”。在論及作者誠偽及修辭時,他強調(diào)必須“精于修辭”,“舍修辭而外,何由窺作者之誠偽乎”?在同一篇文章中,他說“至精文藝,至高之美”,要那些好學(xué)深思者才能心領(lǐng)神會。他說,談藝者定“文章之美惡”,這包括“布置镕裁”種種技巧的考慮。[2]486

作家須具想象力。劉勰《神思》篇對神思(包括想象力)有生動的描述:

文之思也,其神遠矣。故寂然凝慮,思接千載;悄焉動容,視通萬里;吟詠之間,吐納珠玉之聲;眉睫之前,卷舒風(fēng)云之色。

神思蹁躚飛舞,要把神思凝定、轉(zhuǎn)化為文字,卻并不容易。劉勰跟著又有一番生動而中肯的記述:

夫神思方運,萬涂競萌;規(guī)矩虛位,刻鏤無形。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我才之多少,將與風(fēng)云而并驅(qū)矣。方其搦翰,氣倍辭前;暨乎篇成,半折心始。

為什么呢?“意翻空而易奇,言征實而難巧也。”錢鐘書的看法與劉勰殊無二致。他引述《神思》篇的話,再引西方幾個作家的言論,添趣添色地說:

Lessing劇本Emilia Galotti第一幕第四場有曰:“目成即為圖畫,不須手繪,豈非美事。惜自眼中至腕下,自腕下至毫顛,距離甚遠,沿途走漏不少?!薄?/p>

后來Friedrich Schlegel亦言“男女愛悅,始于接吻,終于免身,其間相去,尚不如自詩興忽發(fā)以至詩成問世之遠?!?/p>

嗜好比喻、本身是比喻大師的錢鐘書,在征引二說之后,不忘贊曰:“嘗嘆兩言,以為罕譬。”兩言還不夠,他要三言:

Balzac小說La Cousine Bette論造作云:“設(shè)想命意,厥事最樂。如蕩婦貪歡,從心縱欲,無罣礙,無責任。成藝造器,則譬之慈母恩勤顧育,其賢勞蓋非外人所能夢見矣?!?/p>

一次拍案之后,錢氏真要二拍驚奇了。他總結(jié)說:“此皆謂非得心之難,而應(yīng)手之難也?!雹偕鲜鲋T引文見《談藝錄》頁209、210;錢氏原書這幾則所附外文,這里為省篇幅,從略。創(chuàng)作時得心非難,應(yīng)手難。為此,《文心雕龍·神思》主張向經(jīng)典學(xué)習(xí),“積學(xué)以儲寶,酌理以富才,研閱以窮照,馴致以懌辭”。錢鐘書贊成宋代嚴羽《滄浪詩話》的“詩有別材,非關(guān)書也”說法,認為學(xué)問不是一切;然而,在論及性靈與學(xué)問時,他說:“今日之性靈,適昔日學(xué)問之化而相忘,習(xí)慣以成自然者也?!保?]206錢鐘書又引《滄浪詩話》“詩有別材……而非多讀書,多窮理,則不能極其至”之語,加評曰:滄浪這樣說“周匝無病”。[1]207

風(fēng)格的區(qū)分,更再三論及。《談藝錄》第一則論的就是唐宋詩之分,錢鐘書說:

唐詩、宋詩,亦非僅朝代之別,乃體格性分之殊。天下有兩種人,斯分兩種詩。唐詩多以豐神情韻擅長,宋詩多以筋骨思想見勝。[1]2

俗語說一樣米食百樣人,文學(xué)的風(fēng)格自有多種;錢氏這里的二分法,就和君子小人之別、雄渾秀美(the sublime and the graceful)之分一樣,屬于大而化之的分類。順便一提:上引“體格性分”四個字,使人想起劉勰《體性》篇的“體性”。錢氏是否受《文心雕龍》影響,其用詞已“化而相忘”? 錢氏又說“格調(diào)之別,正本性情”,[1]5這又與《體性》篇所說的無異:八體雖然不同但“莫非情性”的表現(xiàn)。當然我們可以說“文如其人”的見解大概是文學(xué)常識。

作品的風(fēng)格應(yīng)該怎樣分類,難有定論;要形容風(fēng)格,則較為容易。而作品的評價,向來是難題;《文心雕龍·知音》以“褒貶任聲,抑揚過實”為戒。讀者對作品的反應(yīng)可能很主觀,跟別的讀者很不一樣。劉勰在《知音》篇列舉了四種氣質(zhì)品味不同的讀者:“慷慨者逆聲而擊節(jié),醞藉者見密而高蹈,浮慧者觀綺而躍心,愛奇者聞詭而驚聽。”這差不多就是20世紀西方讀者反應(yīng)論(theory of reader’s response)的說法。錢鐘書也認為讀者“嗜好不同,各如其面”。[2]491劉勰在承認讀者氣質(zhì)品味不同、反應(yīng)不同之余,認為:

凡操千曲而后曉聲,觀千器而后識器。故圓照之象,務(wù)先博觀。閱喬岳以形培塿,酌滄波以喻畎澮。無私于輕重,不偏于憎愛,然后能平理若衡,照辭如鏡矣。

意即博觀圓照之士乃能評斷作品的美丑優(yōu)劣。博觀圓照者是談文者中不可多得的品類,錢鐘書的看法也頗為“貴族”,他說:

竊謂至精文藝,至高之美,不論文體之雅俗,非好學(xué)深思者,勿克心領(lǐng)神會;素人(amateur)俗子(philistine),均不足與于此事,各何有于“平民”(the court chaplains of king Demos)。[2]491

不過,我們要指出,即使是文評的精英、貴族,其個別的氣質(zhì)品味仍有不同,還是會影響到對作家作品的不同評價的?!对娖贰返淖髡哏妿V,應(yīng)該是“博觀”的、“好學(xué)深思”的人了,但他在評價陶淵明時,只把他列為中品,稱其篇章“文體省凈,殆無長語”。文學(xué)史上為陶淵明抱不平的極多。錢鐘書認為鐘嶸的作法,有其原因,即鐘嶸評詩——

貴氣盛詞麗,所謂“骨氣高奇”、“詞彩華茂”。故最尊陳思、士衡、謝客三人。以魏武之古直蒼渾,特以不屑翰藻,屈為下品。宜與淵明之和平淡遠,不相水乳,所取反在其華靡之句,仍囿于時習(xí)而已。[1]93

拘于口味之外,還“囿于時習(xí)”。錢鐘書對鐘嶸個人更有這樣的貶抑:“眼力初不甚高”。[1]93這是一個文評家對另一個文評家的批評,評價的問題太復(fù)雜了。評價包括對“文情”的鑒識?!肚椴伞菲J為就情而言,作品有兩類:有“為情而造文”的作品,即作者先有感動然后抒情成文;也有“為文而造情”的作品,即作者為了寫作文章可以虛述感情。劉勰貴真,反對“為文而造情”。王充《論衡》斥“虛妄”的寫作,錢鐘書在評論其立場時,指出“文藝取材有虛實之分,而無真妄之別”。他連帶論及近人所謂“不為無病呻吟”、“言之有物”等說法,指出這些說法與“作者之修養(yǎng)”有關(guān),而與“讀者之評賞”無涉。這二者不可混為一談。他接著說:

所謂“不為無病呻吟”者即“修詞立誠”(sincerity)之說也,竊以為惟其能無病呻吟,呻吟而能使讀者信以為有病,方為文藝之佳作耳。文藝上之所謂“病”,非可以診斷得;作者之真有病與否,讀者無從知也,亦取決于呻吟之似有病與否而已。故文藝之不足以取信于人者,非必作者之無病也,實由其不善于呻吟;非必“誠”而后能使人信也,能使人信,則為“誠”矣。[2]489

他還認為作者“所言之物,可以飾偽”,讀者分辨不出來。[1]163比較兩人觀點,當以錢說中肯、周全,因為作者有病與否,不識作者、只讀作品的讀者,實在無從得知。錢鐘書這種說法,與新批評學(xué)派(The New Criticism)的“作者意圖謬誤”(intentional fallacy)說互相發(fā)明。

錢氏拈出“善于呻吟”4字,這就關(guān)乎寫作技巧了。上面說劉勰重視寫作技巧,《文心雕龍》有四分之一篇幅都在論述修辭?!吨簟菲e出衡文的六觀,涉及的主要是技巧:“將閱文情,先標六觀:一觀位體,二觀置辭,三觀通變,四觀奇正,五觀事義,六觀宮商?!惫P者根據(jù)《文心雕龍》所述,對六觀作如下的解釋。這里對原來六觀的先后次序,稍微做了調(diào)整。第一觀位體,就是觀作品的主題、體裁、形式、結(jié)構(gòu)、風(fēng)格;第二觀事義,就是觀作品的題材,所寫的人、事、物等種種的內(nèi)容,包括用事、用典等;第三觀置辭,就是觀作品的用字修辭;第四觀宮商,就是觀作品的音樂性,如聲調(diào)、押韻、節(jié)奏等;第五觀奇正,就是通過與其它作品的比較,以觀該作品的整體手法和風(fēng)格,是正統(tǒng)的,還是新奇的;第六觀通變,就是通過與其它作品的比較,以觀該作品的整體表現(xiàn),如何繼承與創(chuàng)新。

六觀中的第二、三、四觀,可合成一大項目,以與第一觀比照。這個大項目就是20世紀新批評學(xué)派所說的局部、組成部分、局部肌理(local texture),以與第一觀的全體、整體大觀、邏輯結(jié)構(gòu)(logical structure)比照。劉勰論文,非常重視局部細節(jié)與整體全部的有機性配合;事實上,“置辭”與“事義”息息相關(guān),而此二者,加上“宮商”,乃構(gòu)成整篇作品的“位體”,或者說這三者都為“位體”服務(wù)。我們也可以反過來說,“位體”決定了“事義”、“置辭”和“宮商”。第一至第四觀,乃就作品本身立論;第五觀“奇正”,第六觀“通變”,則通過比較來評論該作品,用的是文學(xué)史的角度了。①關(guān)于六觀法,可參閱拙著《中國古典文論新探》(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6年)一書中《重新發(fā)現(xiàn)中國古代文化的作用》一文(寫于1992年),以及《〈文心雕龍〉“六觀”法和文學(xué)作品的評析》一文(寫于1995年)的有關(guān)說法。

《談藝錄》對詩文的修辭有極具體極細致的評論,如指出李賀詩好用“金石硬性物做比喻”,以其“昆山玉碎鳳凰叫”、“羲和敲日玻璃聲”等詩句為例;又說“其比喻之法,尚有曲折”,剛剛引的“羲和”句就是;又說李賀好用“啼”、“泣”等字,如“芙蓉泣露香蘭笑”等。[1]51錢鐘書所重視于文學(xué)的,是“行文之美”、“立言之妙”,對比喻的論述尤多(后來《管錐編》更有喻之二柄、喻之多邊等說)。美妙的“置辭”,包括一種含蓄的手法。《文心雕龍·隱秀》解釋何為隱、何為秀:“隱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秀也者,篇中之獨拔者也。隱以復(fù)意為工,秀以卓絕為巧?!薄靶恪钡氖址òㄓ帽扔?,“隱”則是含蓄?!峨[秀》篇還這樣說:“夫隱之為體,義生文外,秘響傍通,伏采潛發(fā)。隱文深蔚,余味曲包?!毖酝庵鉃橹袊沤裨妼W(xué)一大論題。錢鐘書在析評《滄浪詩話》和王士禎神韻說時,都曾論及,他的要點是:“詩者,藝之取資于文字者也”;“調(diào)有弦外之遺音,語有言表之余味,則神韻盎然出焉”。[1]42不過,和劉勰不同,他向來沒有對文學(xué)的修辭之美作系統(tǒng)的述說。

上面錢氏說鐘嶸眼力不甚高。眼力不高是個缺點,雖然眼力高與低的評價有相當?shù)闹饔^性,不像運動會跳高比賽可以尺寸為準。劉勰對歷來作家的“瑕病”常常指出來,《文心雕龍》有《指瑕》篇。他說:“古來文才,異世爭驅(qū)?;蛞莶乓运福蚓家岳w密,而慮動難圓,鮮無瑕病?!备e了很多實例。他對歷來的論文者也有頗多不滿,《序志》篇歷數(shù)曹丕、曹植、應(yīng)玚、陸機等等的不是或不足;正因為如此,他“搦筆和墨,乃始論文”,而有《文心雕龍》。

在錢鐘書眼中,“慮動難圓,鮮無瑕病”的人,到處可見。他古今中西兼評,對外國談藝之士往往很不客氣。20世紀中華知識分子崇洋的極多,抑洋的甚少。錢鐘書則不同,他的刀筆這樣削下來:法國神甫白瑞蒙《詩醇》一書,發(fā)揮瓦勒利(Paul Valery)重視“文外有意”的思想;英國人李特著書批評白氏,謂英美文人已先有這樣的觀點。錢鐘書評李特說:白氏“原未自矜創(chuàng)見”,“李特窮氣盡力,無補毫末”。他對白氏也不放過。白氏《詩醇》雖然“繁征廣引”,但對同屬舊教的名詩人柏德穆的相關(guān)見解欠征引,覺得可惜;總之,白氏的書“考鏡源流,殊未詳核”。②關(guān)于對白氏的評論,見《談藝錄》頁268-270。錢氏英法同批,男女都評。英國女詩人薛德蕙(Edith Sitwell)——

明白詩文在色澤音節(jié)以外,還有它的觸覺方面,喚作“texture”,自負為空前的大發(fā)現(xiàn),從我們看來“texture”在意義上,字面上都相當于翁方綱所謂肌理。從配得上“肌理”的texture的發(fā)現(xiàn),我們可以推想出人化文評應(yīng)用到西洋詩文也有正確性。[2]392

“自負為空前的大發(fā)現(xiàn)”這一個大英的光榮,經(jīng)中華學(xué)者錢鐘書的評隲而遜色了。不過,這實在難怪,薛女士又不是博學(xué)的漢學(xué)家,她怎樣知道遠在東亞的翁方綱已有“肌理”的宏論。

四 “打通”和“圓覽”

中西兼采、中西兼評正是錢鐘書過人的優(yōu)勢和成就。這種作法,是他所說的一種“打通”。他的“打通”有好幾種,曲文軍歸納為三種:(一)在橫向上將中西文化思想打通;(二)在縱向上將不同時代的文化思想打通;(三)在不同學(xué)科上打通觀照。[3]我們還可在曲氏的“三部曲”之外加上第四種,即:(四)事物內(nèi)里和外表打通。我們可以說,就文學(xué)研究而言,則為(一)中西文學(xué)理論、現(xiàn)象打通; (二)不同時代的文學(xué)理論、現(xiàn)象打通;(三)不同文學(xué)類型(genre)打通觀照;(四)作家、作品、文學(xué)現(xiàn)象內(nèi)里和外表打通。

夏志清1960年代出版的《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高度評價錢氏小說《圍城》,錢氏在歐美漢學(xué)界自此受矚目;1979年錢著《管錐編》面世,周振甫、鄭朝宗等以它為研究對象,錢學(xué)跟著興起。周、鄭等對錢氏的“打通”說法、做法加以標榜。其實錢氏在早期的著作中,已有“打通”之用意和用詞。1933年錢氏23歲時寫成的《中國文學(xué)小史序論》中,對談藝者視“詩文詞曲,壁壘森然,不相呼應(yīng)”表示不滿。他認為不同文體“觀乎其跡,雖復(fù)殊途”,然而細究其理,“則又同歸”;他強調(diào)談藝者要“溝通綜合”。[2]4801937年錢氏27歲時發(fā)表的《中國固有的文學(xué)批評的一個特點》中,他引述黑格爾“表里神體的調(diào)融”論點和章實齋本末內(nèi)外道德文章“而一”之說后,加評道:這是“人化文評打通內(nèi)容外表的好注腳”。[2]406從這里所述,我們知道錢氏并舉黑格爾和章實齋之說,是上面說的第一種打通(即中西文學(xué)理論、現(xiàn)象打通);錢氏認為不同文體的森然壁壘可以拆除,是第三種打通(即不同文學(xué)類型打通觀照);錢氏《中國固有的文學(xué)批評的一個特點》所揭示的“文章通盤的人化或生命化(animism)”現(xiàn)象(如錢氏所引《文心雕龍·附會》說的“以情志為神明,事義為骨髓,辭采為肌膚”),即剛才征引黑、章說然后指出的“人化文評”,是第一種也是第四種(即內(nèi)容外表的)打通。至于第二種打通(即不同時代的文學(xué)理論、現(xiàn)象打通),則前面錢氏并引《文心雕龍》“隱”說和王世禎“神韻說”屬之。錢鐘書打通,劉勰也打通?!段男牡颀垺飞习氩坑?0篇分論各種文體,“囿別區(qū)分”,“釋名以彰義”。到了下半部,近半篇幅都用于論述各種不同文體的修辭技巧,論述時把各種不同文體合而析之,通而論之,這正是“打通”。做法一如其書名,劉勰探討的是“文心”:各種不同體裁的“文”的核“心”。

具備聰明智慧,加上對文學(xué)有深入通透的認識,才能發(fā)出通達之論。博觀之后才能貫通、通達,劉勰說“圓照之象,務(wù)先博觀”正是此意。太史公司馬遷游歷四方,廣博地閱覽分析史料文獻,乃能“通古今之變”,其理相同。“博”與“通”與“圓”關(guān)系密切。劉、錢兩位淵博的文論家,著述里博字、通字還有圓字,經(jīng)常出現(xiàn),如《文心雕龍》的博觀、通變、圓備、圓合、圓照、圓該、圓通等,圓通且出現(xiàn)了三次。錢鐘書在論“人化文評”時,提到《文心雕龍·比興》的“觸物圓覽”說,認為劉勰對圓字“體會得無比精當”。[2]398《談藝錄》有一則錢氏花了近3千字說“圓”,引述西方“形體以圓為貴”說法,表示對此有同感:“竊常謂形之渾簡完備者,無過于圓。”西方從古代希臘、羅馬到近代英國、德國、法國,中土從《論語》到漢譯佛典到唐詩到清代散文,語語都是圓形、圓覺、圓智、圓通,思轉(zhuǎn)都圓,“乃知‘圓’者,詞意周妥、完善無缺之謂”。[1]111因為博觀圓覽,劉勰深諳衡文不能只觀一面之理,而有其六觀說(見上文介紹)。因為博觀圓覽,在《辨騷》篇中,劉勰對屈原作品乃能兼顧多方,指出其“同于風(fēng)雅”和“異乎經(jīng)典”的兩面,而總體評為“雅頌之博徒”、“詞賦之英杰”。錢鐘書對時人單方面的文學(xué)反映時代精神說不以為然,認為“當因文以知世,不宜因世以求文;因世以求文,鮮有不強別因果者矣”!他的圓說是:

鄙見以為不如以文學(xué)之風(fēng)格,思想之型式,與夫政治制度,社會狀態(tài),皆視為某種時代精神之表現(xiàn),平行四出,異轍同源,彼此之間,初無先因后果之連誼,而相為映射闡發(fā),正可由以窺見此種時代精神之特征;較之社會造因之說,似稍謹慎。[2]483-484

五 東海西海心理攸同,古學(xué)今學(xué)道術(shù)未裂

博觀圓覽的劉勰,立論時必詳舉例證,這一點上文略為提過。這里試舉其文才的“遲速異分”說:

相如含筆而腐毫,揚雄掇翰而驚夢,桓潭疾感于苦思,王充氣竭于思慮,張衡研京以十年,左思練都以一紀,雖有巨文,亦思之緩也;淮南崇朝而賦騷,枚皋應(yīng)詔而成賦,子建援牘如口誦,仲宣舉筆似宿構(gòu),阮瑀據(jù)鞍而制書,禰衡當食而草奏,雖有短篇,亦思之速也。

遲速各舉6例,夠豐富了。錢鐘書的旁征博引遠遠超過劉勰,甚至在中外學(xué)者里前無古人,而可名登“健力士紀錄”(又稱堅尼斯紀錄、金氏紀錄)或“健筆士紀錄”。例如,他議論詩歌的神、韻、言外之意時征引之繁,誠為觀止:

“白瑞蒙(Henri Bremond)《詩醇》一書”發(fā)揮瓦勒利(Valery)之緒言,貴文外有獨絕之旨,詩中蘊難傳之妙(l’expression de l’neffable);……《碎金集》第一千八百八十七則謂“詩之為詩,不可傳不可說 unbeschreiblich undindefinissabe)”亦遠在蘭波(Rimbaud)《文字點金》(Alchimie du verbe)自詡“詩不可言傳”(Je notais l’inexprimable)以前?!稖胬嗽娫挕吩?“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言有盡而意無窮,一唱三嘆之音。”[1]268-275

比喻大師錢鐘書論比喻,《談藝錄》自然更非獺祭前人種種比喻不可?!墩勊囦洝返墨H祭略引如下:

《大般涅盤經(jīng)》卷五《如來性品》第四之二論“分喻”云:“面貌端正,如月盛滿;白象鮮潔,猶如雪山。滿月不可即同于面,雪山不可即是白象?!薄斗g名義集》卷五第五十三篇申言之曰:“雪山比象,安責尾牙;滿月況面,豈有眉目?!奔辞耙侗阕印?、《金樓子》論“鋸齒箕舌”之旨。慎思明辨,說理宜然。至詩人修辭,奇情幻想,則雪山比象,不妨生長尾牙;滿月同面,盡可妝成眉目。英國玄學(xué)詩派 (Metaphysical Poets)之曲喻(conceits)多屬此體。吾國昌黎門下頗喜為之?!讼伞犊拖病分棒W邊雖有絲,不堪織寒衣”;玉川《月蝕》之“吾恐天如人,好色即喪明”。而要以玉溪為最擅此,著墨無多,神韻特遠。如《天涯》曰:“鶯啼如有淚,為濕最高花”,認真“啼”字,雙關(guān)出“淚濕”也;《病中游曲江》曰:“相如未是真消渴,猶放沱江過錦城”,坐實“渴”字,雙關(guān)出沱江水竭也?!洞汗狻吩?“幾時心緒渾無事,得及游絲百尺長”,執(zhí)著“緒”字,雙關(guān)出“百尺長”絲也。[1]22

非議錢鐘書者說他只會羅列資料,只會抄書。這樣評說極不公平。錢氏若不充分以至“過分”地把證據(jù)一一羅列出來,他的論點就欠缺說服力了。錢氏“炫”學(xué)因為他“實”學(xué),這是“小心求證”的科學(xué)方法。沒有東海西?!昂A俊笔降恼饕_列,他怎能讓人信服“東海西海,心理攸同”這個學(xué)說?這個學(xué)說是錢鐘書在完成《談藝錄》時建立的;這以后,他繼續(xù)在著述中用大量的例證去支持。剛才說的言外之意和比喻,正是中外古今心同理同的文論核心。上述《文心雕龍·隱秀》的“隱”正屬言外之意的范疇。劉勰之后,從唐代皎然、宋代梅堯臣到清代陳廷焯,重視言外之意的說法極多。①參看拙著《中國詩學(xué)縱橫論》(臺北,洪范書店,1977年)中《中國詩學(xué)史上的言外之意說》一文。西方亦然。上面錢鐘書所引言論之外,20世紀名詩人佛洛斯德(Robert Frost)說的ulteriority正是此意——言外之意。艾略特(T.S.Eliot)的objective correlative(筆者譯為意之象)亦是,艾略特說:

表達情意的唯一藝術(shù)方式,便是找出“意之象”,即一組物象、一個情境、一連串事件;這些都會是表達該特別情意的公式。如此一來,這些訴諸感官經(jīng)驗的外在事象出現(xiàn)時,該特別情意便馬上給喚引出來。②參看拙著《中國詩學(xué)縱橫論》(臺北,洪范書店,1977年)頁140。

20世紀新批評學(xué)派喜用的象征(symbol)一詞,也與言外之意密切相關(guān)。涵義豐富、以少言多是文學(xué)語言的核心藝術(shù),這正是言外之意的詩學(xué)價值。經(jīng)濟學(xué)(economics)研究的是怎樣發(fā)揮最小資源的最大效能;文學(xué)語言之精美者,則能以最少的語言涵蘊最多的意義。就此而言,筆者可以這樣“打通”:這就是文學(xué)的經(jīng)濟學(xué)。

劉勰重視比喻,與錢鐘書不相上下。二人筆下比喻紛紛、對仗紜紜、典故頻頻,更可作一專題論述。③劉 、錢二人筆下辭釆斐然。其不同點為:劉較嚴肅而錢常見機智幽默。錢對詼諧文字常感興趣?!跺X鐘 書散文》中的《小說識小》一文所引笑話提神醒腦,此處聊舉一二,以博此處拙文讀者諸君一粲,也可見東方西方心同笑同?!缎α謴V記》謂南北二人均慣說謊,一次二人相遇,南人謂北人曰:“聞得貴處極冷,不知其冷如何?”北人曰:“北方冷時,道中小遺者需帶棒,隨溺隨凍,隨凍隨擊,不然《人與墻凍在一處。聞尊處極熱,不知其熱何如?”南人曰:“南方熱時,有趕豬道行者,行稍遲,豬成燒烤,人化灰塵?!卞X氏又引英詩人羅杰士語錄》(Table Talk of Samuel Rogers,ed.by A.Dyce)第135頁記印度天熱而人化灰塵之事(pulverised by a coup de soleil),略謂一印度人請客,驕陽如灼,主婦渴甚,中席忽化為焦灰一堆;主人司空見慣,聲色不動,呼侍者曰:“取箕帚來,將太太掃去(Sweep up the mistress)?!卞X氏曰:較之《廣記》云云,似更詼諧?!段男牡颀垺け扰d》篇論比(即比喻)和興(相當于象征),所說的“物雖胡越,合則肝膽”那樣的比喻,更與上述的“曲喻”相通?!睹娦颉费栽娝嚕缇蜆伺e賦比興三者;宋代陳骙在其《文則》宣稱:“文之作也,可無喻乎?”近人秦牧則謂比喻是文學(xué)語言這只孔雀的彩屏。劉勰重視文采,錢鐘書認為佳作必“精于修辭”。中外同理:亞里士多德在《詩學(xué)》中為悲劇下定義,在強調(diào)其情感作用之際,即指出悲劇所用的是“裝飾”的語言(英譯本相關(guān)語句中連用embellished和artistic二詞④S.H.Butcher tr.(with Introduction by Francis Fergusson),Poetics(N.Y.,Hill and Wang,1961),p.61.)。比喻是語言藝術(shù)的核心。亞里士多德在《修辭學(xué)》中指出,比喻是修辭的三大技巧之一;其它重視比喻的言論,如“詩是韻語與比喻(Poetry is meter and metaphor)”之說,舉不勝舉。正因為如此,大作家通常也是創(chuàng)造比喻的大家,如荷馬、但丁、莎士比亞、李白、蘇軾、余光中。文學(xué)中的比與興、秀與隱,相當于比喻與象征,有如宗教倫理中儒家的仁、基督教的愛、佛教的慈悲,是“東海西海,心理攸同”的。

人類數(shù)千年歷史中,各種思想、宗教、文學(xué)、藝術(shù),百家百花以至萬家萬花,多采多姿。愈是近代愈多樣多元,簡直千家爭鳴、眾聲喧嘩,心異理異者不能勝數(shù)。在《前赤壁賦》中蘇軾從變者和不變者兩個角度看宇宙人生,我們也可從異者和同者兩個角度看宇宙、人生、文學(xué)。劉勰和錢鐘書從異者也從同者看,而他們在“打通”之后,看到同心。劉勰之生也早,未接觸西方(佛教所說的西天仍在東方),但他在博觀圓覽之后,發(fā)現(xiàn)“文心”就是“道心”。他在《滅惑論》一文中說:“至道宗極,理歸乎一;妙法真境,本固無二?!庇终f:“故孔釋教殊而道契?!边@是劉勰“打通”后發(fā)現(xiàn)的核心、圓心,也正是錢鐘書“東海西海,心理攸同”的那個核心、圓心。《談藝錄·序》在“東海西海,心理攸同”兩句之后是“南學(xué)北學(xué),道術(shù)未裂”,我們也可以說“古學(xué)今學(xué),道術(shù)未裂”。英國詩人吉卜林(Rudyard Kipling)有“東方是東方,西方是西方,兩者永遠不會相遇”(“East is East,and West is West,and never the twain shall meet”)的“名言”;錢鐘書把它徹底顛覆了。

近日辭世的法國人類學(xué)者利瓦伊·史陀(Claude Levi-Strauss;1908至2009-10-30)在其1955年出版的名著《憂郁的熱帶》(Tristes Tropiques)中,指出亞馬遜雨林印第安部族的不同部落,骨子里有相同的深層結(jié)構(gòu);而原始部族的深層思想體系,跟文明的西方社會并無分別。①"Claude Lévi-Strauss dies at 100".The New York Times.http://www.nytimes.com/2009/11/04/world/europe/04levistrauss.加拿大文學(xué)理論家弗萊(Northrop Frye)在其1957年出版的名著《批評的剖析》(The Anatomy of Criticism)②此書在1957年由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出版。中,指出不同國家語言的文學(xué)中有其普遍存在的各種原型(或譯為基型archetype)。史陀和弗萊之說也就是“心同理同”之意。二人的學(xué)說獲普世重視,影響深遠。錢鐘書的《談藝錄》在1948年出版(其伸延性巨著《管錐編》則在1979年),錢鐘書視野之闊大,大概超過史陀和弗萊二人。中華學(xué)者中仰錢、迷錢者眾,其“東海西海,心理攸同”說深得張隆溪等的認同,③張隆溪在其《同工異曲》(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6年)的序中,說此書“強調(diào)東西方文化和文學(xué)在各方面的契合與類同,而不是專注于極端的區(qū)別或根本的差異”,見頁3;張氏又說“本書中有很多想法,都是受錢鐘書先生著作典范的啟廸”,見頁5。錢學(xué)且已建立起來,但可惜的是其學(xué)說尚未有國際性地位。心同理同,中西大同;人類應(yīng)有民胞物與的心情,應(yīng)盡量消弭爭端,促進和諧。當然,中西文化的異同是個極大的議題,涉及諸種學(xué)科諸多個角度既深且廣的研探,議論紛紛是必然的。筆者絕無才學(xué)獨力作全面的研討與判斷,對此所能說的只是比管更狹窄、比錐更尖小的一得之淺見而已,只是震服于錢鐘書的海量式論據(jù)進而折服于他之高見而已,只是憑數(shù)十年的閱讀、觀察、體會認為東海西海事事物物的基本性質(zhì)或核心價值相同而已。

六 結(jié)語:“潛”體系或“錢”體系;龍學(xué)和錢學(xué)

本文對劉、錢兩人文學(xué)見解的介紹與比較,并不完整;即使如此,我門已發(fā)現(xiàn)劉、錢通論文學(xué),慮周思精,多有心同理同處。一古一今二人都是文論大師。劉勰在中國文論史上,享譽最隆;可以和他相提并論的,大概只有錢鐘書。劉勰其生也早,歷史與地域視野遠不及錢鐘書廣闊,學(xué)科知識也不及錢氏豐富多元,所以《文心雕龍》的廣度不及錢氏,對很多議題的析論也不及錢氏深入細致。不過,高明而中庸的種種見解,使劉勰前無古人,后少來者;《文心雕龍》還勝在有明顯的體系。錢鐘書自有其“隱”體系,這需要鐘錢鐘書的學(xué)者努力把錢氏著述內(nèi)容加以分析、分類、整理后建構(gòu)了?!墩勊囦洝返日撝狞c點滴滴、片片段段、則則篇篇,有如“理格高”(Lego)積木塊,有耐心的錢學(xué)學(xué)者可把這些片片篇篇堆砌成理論格局高華的體系——可以是參照上述韋禮克、華倫《文學(xué)理論》綱領(lǐng)而成的體系,可以是參照上述“情采通變”《文心雕龍》架構(gòu)而成的體系,也可以是參照錢學(xué)學(xué)者如蔡田明的《管錐編述說》綱目而成的體系(我初步的看法是:《管錐編》和《談藝錄》的基本思想和寫作方式是一脈相承的)。

其實,在1933年發(fā)表的《中國文學(xué)小史序論》中,正如筆者上面所說,錢氏已建立了一個體系。該文一論文學(xué)史與文學(xué)批評的體制;二論文章體制;三論體制與品類——體制定文學(xué)的得失,品類辨其尊卑;四論文學(xué)史之區(qū)劃時期;五論文學(xué)與時代精神之表現(xiàn);六論文學(xué)之價值端在其“行文之美”、“立言之妙”;七論文學(xué)狹義說之不當;八論虛實真?zhèn)沃直媾c文學(xué)之評賞;九論由行文語體區(qū)分雅俗之理,十論文學(xué)佳作應(yīng)有之功用,文末附論兼及八股文之理由。

在1945年發(fā)表的講稿《談中國詩》,是一篇中西詩歌比較的論文。錢氏層次井然地指出:(一)西方先有史詩,中國不然,先有抒情詩。(二)與西洋詩相比,中國的詩短小,“中國詩是文藝欣賞里的閃電戰(zhàn),中國詩人只能算是櫻桃核跟兩寸象牙方塊的雕刻者”(錢氏以詩為論,在論文中常用比喻,這里提供了例證);詩短,所以詩貴有“悠遠的意味”。(三)“中國詩用疑問語氣做結(jié)束的,比我所知道的西洋任何一詩來得多。”(四)新式西洋標點往往不適合中國的舊詩詞,因為詩意往往包含“渾沌含融的心理格式(Gestalt)”。(五)“西洋讀者覺得中國詩筆力輕淡、詞氣安和。”“西洋詩的音調(diào)像樂隊合奏(orchestral),而中國詩的音調(diào)比較單薄,只像吹著蘆管。”(六)“中國詩跟西洋詩在內(nèi)容上無甚差異;中國社交詩(vers d’occasion)特別多,宗教詩幾乎沒有,如是而已?!薄爸袊姴]有特特別別‘中國’的地方?!卞X氏繼續(xù)指出:

每逢這類人講到中國文藝或思想的特色等等,我們不可輕信,好比我們不上“本店十大特色”那種商品廣告的當一樣。中國詩里有所謂“西洋的”質(zhì)量,西洋詩哩,也有所謂“中國的”成分。[2]532-539

在這里,錢鐘書再一次表明他“東海西海,心理攸同”的思想。

劉勰與錢鐘書學(xué)博思精,文心共通,且通于東海西海,其論點盡管有岐異之處(如上面論及的“為情造文”),基本上可構(gòu)成大同詩學(xué)(common poetics);錢著之有異于劉書的,主要是所謂“缺乏”體系。筆者在上面指出,錢氏的一些論文,已呈現(xiàn)了體系,而他“不成體系”的“隱”體系則可以轉(zhuǎn)變成為“理格高”的“顯”體系。明顯可見、綱張目舉的體系,便于閱讀、認識,且予人自成一家、自成格局的感覺。錢鐘書的“隱”體系也許應(yīng)稱為“潛”體系,或者“錢”體系。鐘錢鐘書者不斷研究,嘗試建構(gòu)其宏大的文論體系,從“潛”到“顯”,而錢學(xué)更是顯學(xué)了。龍學(xué)與錢學(xué),并為當世顯學(xué)。

[1]錢鐘書.談藝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4.

[2]錢鐘書.錢鐘書散文[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97.

[3]曲文軍.試論錢鍾書“打通”的思維模式[J].理論學(xué)刊,1999(2).

Liu Xie and Qian Zhongshu:Common Poetics

HUANG Wei-liang
(Department of Literature,Taiwan Fuguang University,Yulan,China)

Literary theorists Liu Xie and Qian Zhongshu,with an age gap of almost fifteen centuries apart,are brought together for comparison in this article probably for the first time.Liu’sIntent and Ornament in Literature(Wenxin Diaolong)and Qian’sOn Literature(Tanyi Lu)as well as his other works of literary criticism written when he was 36 years old or younger,are compared.With references to the systematic framework provided byIntent and Ornament in Literature(Wenxin Diaolong),both theorists’ideas ranging from the nature of literature to its rhetoric skills are juxtaposed;and we discover that they have tremendous commonness.Their discourses on metaphor and on ulteriority,among others,contribute to the formation of a universal or common poetics.Qian is famous for his super-erudition and his abundance in citing evidences to support his claims.Critics of Qian have harsh words for this“excesses”in citation.The author argues that this is exactly the way for Qian to build solid foundations for his theories.Illustrating with massive quotations from various cultural traditions that“the East and the West have a common heart and mind,”Qian contributes to understanding of the humanity and thus would probably promote harmony in the world.He deserves an internationally highest prize for peace.There is criticism that Qian’s literary discourses are just notes-like writings,without an apparent systematic framework.The author argues that by reorganizing and categorizing the contents of Qian’s critical writings,a grand systematic framework would emerge from these.

Liu Xie;Qian Zhongshu;Intent and Ornament in Literature(Wenxin Diaolong);On Literature(Tanyi Lu);literary theory;common poeti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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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5310(2010)-05-0092-09

2010-08-18

黃維樑(1947-),男,廣東澄海人,香港中文大學(xué)一級榮譽學(xué)士,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xué)博士。歷任香港中文大學(xué)中文系講師、高級講師、教授,美國、臺灣、大陸多所大學(xué)客座教授或客座講座教授?,F(xiàn)任臺灣佛光大學(xué)文學(xué)系教授,主要從事中國文學(xué)研究。

(責任編輯畢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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