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燦權(quán)
(羅定職業(yè)技術學院 教育系,廣東 羅定 527200)
論艾青詩歌的宗教色彩
鐘燦權(quán)
(羅定職業(yè)技術學院 教育系,廣東 羅定 527200)
艾青詩歌的宗教色彩是貫穿他詩歌創(chuàng)作的一條內(nèi)在線索,同時這種宗教意識和色彩也成為我們觀照其創(chuàng)作脈絡的顯著特征之一。艾青詩歌中表現(xiàn)了“救世者”、“創(chuàng)世者”的“愛”的情懷與“殉道”精神,這種宗教色彩既與本人的經(jīng)歷有關,但更重要的是時代的苦難使然,艾青對自己民族的苦難與國家的危亡始終有著一種強烈的憂患感。
宗教;意象;博愛
在艾青的詩作中,常常會出現(xiàn)一些較為惹眼的有關宗教內(nèi)容的系列意象——十字架、上帝、耶穌、復活、懺悔等,這些詩作透露出詩人較濃的宗教情結(jié)。這與接受西方文化教育有關,艾青的精神情感受到基督精神的影響。我們沒有充分的證據(jù)說明艾青是一個篤信教義的教徒,但是,他的詩歌中卻反映了強烈的宗教情感:一是其宗教似的情感;二是他對基督的依戀。前者是對宗教精神的借鑒以表達其社會歷史人生和藝術觀點,是一種與現(xiàn)實社會密切相關的社會意識、創(chuàng)世者作為先驅(qū)者的象征、獻身真理的人格寫照,后者則表現(xiàn)了他對上帝的贊美。
艾青的宗教情結(jié)是對基督教思想的一種有意識、有選擇的認同與借鑒的體現(xiàn),詩人崇尚耶酥,主要是崇尚他與人為善和救世獻身的人格精神。詩人心目中的耶酥,并非高不可攀神秘莫測的神,而是一個人,一個救助人類的受盡苦難而富于犧牲精神的人,或者是作者心目中的人類英雄。
其實,我們與其從他生活經(jīng)歷的這些表面現(xiàn)象中去尋找宗 教對他產(chǎn)生影響的蹤跡,還不如直接深入到他的詩和詩論中去感受他思想意識深處的宗教向度與情感共識。無論在艾青的詩中還是在他的人格中,都能看到《圣經(jīng)》——基督教對他的深刻影響。不僅《病監(jiān)》、《一個拿撤勒人的死》、《播種者》、《馬槽》、《火把》等詩直接與《圣經(jīng)》或基督教有關,就是作為他詩歌主體精神的對苦難的敏感、對光明的追求乃至對祖國的熱愛等無不與基督教意識相對應,而他那種獻身時代的殉道精神更是一種基督教人格。
1933年6月,重病之中的艾青借用圣經(jīng)故事寫成了長達150多行的敘事詩《一個拿撤勒人的死》,描寫了耶穌被猶大出賣并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情景。耶穌之死,無論作為宗教事件還是歷史事件都是震撼人心的一幕,也反復撩動著中國作家們的藝術情致。隨后在1936年圣誕節(jié),詩人有感于圣子圣母的不幸遭遇創(chuàng)作了《馬槽》;寫于同一時期的還有《病監(jiān)》、《古宅的造訪》和《笑》等。此外,詩人還在許多作品的開首或中間引用或插人圣典經(jīng)文,像著名長詩《火把》第15節(jié)《勸》的開頭引用了《新約·約翰福音》中的話,第16和17節(jié)直接取名為“懺悔”。
艾青真摯、狂熱、抑制不住的激情與生命原力,傾瀉而出,向現(xiàn)實世界施展直率與坦然的披露。這些說明“五四”以來的現(xiàn)代精神,已經(jīng)進入了一個更高心理層次:詩人個體意識和民族意識相融合,憂患意識與實踐意識相交織。
受西方基督教文化的影響,艾青詩中對憂郁與苦難的體驗方式與表達方式,都比較特別,由此也構(gòu)成了艾青詩歌的審美風格,陰郁的氛圍、土地的苦難與憂郁,以及金色的太陽意象。在艾青的詩作中,以土地系列物象——中國、土地、池沼、河山、鄉(xiāng)村、北方、曠野、煤等為中心意象的詩歌占總數(shù)的65%左右。例如《雪落在中國的大地上》、《我愛這土地》、《復活的土地》、《冬天的池沼》、《大堰河——我的保姆》、《獻給鄉(xiāng)村的詩》、《村莊》、《北方》、《曠野》、《煤的對話》。
在意象選取上,詩人選取了城市和鄉(xiāng)村意象系列作為其憂郁、優(yōu)世的表現(xiàn)體。都市意象系列中展現(xiàn)的世界是腐朽墮落的淵蔽,鄉(xiāng)村意象系列則展現(xiàn)世界一片荒敗的景象。為了創(chuàng)世、救世,詩人選擇了江河系列和太陽系列意象作為其救世、創(chuàng)世的依托。由于江河之水是永無止息地前進,這象征了艾青的救世情緒,《礁石》即使爛額也笑迎各種打擊。“以自己兩頰之暈紅與豐滿,交給了深思和哀感,為了揭示眾生之苦廟——換得了執(zhí)鞭者的嫌忌,持有刀槍者的憤恨,彼拉多的喝斥,法利賽人的咒詛?!?/p>
“假如我是一只鳥/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這被暴風雨所打擊著的土地/這永遠洶涌著我們的悲憤的河流/這無止息地吹刮著的激怒的風/和那來自林間的無比溫柔的黎明/然后我死了/連羽毛也腐爛在土地里面/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痹娙诉@首《我愛這土地》將其愛國情懷表達的酣暢淋漓,真切動人。詩人既寫出了“我”愛的“這土地”的落后與貧窮,多災與多難,又寫出了“被暴風雨打擊著的土地”的兒女的痛苦、悲憤與激怒。“然后我死了/連羽毛也腐爛在土地里”,這里表達的是詩人期待國家獨立不被蹂廂以及由此形成的對國家的一種刻骨銘心、至死不渝的、最偉大、最深沉的愛,這種愛依附著這片“土地”,是土地式的憂郁。
此外,艾青詩中多選擇兩種對立的意象,這是帶有宗教意味的象征寓言特征。太陽、黎明的意象則預示著理想的自由平等世界的來臨,土地代表著艾青對苦難的祖國與受難者深沉的眷念與愛戀。艾青以宗教式的執(zhí)著深戀著苦難的祖國,同時也執(zhí)著地懷著光明來臨的信仰。聯(lián)系這兩類意象的交接點便是艾青獨特的觀念,即苦難美。艾青信仰宗教中的信念,耶穌經(jīng)過苦難到達光明,人類在苦難中從煉獄走向天國的艱難歷程中,獲取這種以苦難為美的觀念與信念,這是艾青從宗教中獲取的獨特意象內(nèi)涵。
艾青詩歌的宗教色彩不僅體現(xiàn)在其詩歌的“土地”、“太陽”意象,同時體現(xiàn)在其宗教式的憂世、救世的精神。艾青說:“我們豈不是/就在自己的年代里/被釘上了十字架么?而這十字架/決不比拿撒勒人所釘?shù)?較少痛苦。”基督降臨到人間很快就目睹了人世的痛苦和悲慘,艾青也是這樣。他的成名作和代表作《大堰河——我的保姆》,與其說是一首詩,不如說是作者的一篇懺悔錄,他的保姆大堰河為了“以養(yǎng)育我而養(yǎng)育她的家”,曾把自己剛生下的小女兒投到尿桶里溺死,然后用原本屬于這個小女孩的乳液來喂養(yǎng)艾青。后來艾青得知此事后,“我的內(nèi)心里常常引起一種深沉的愧疚,我覺得我的生命,是從另外一個生命那里搶奪來的?!痹谶@里,采摘生命蓓蕾的不是戰(zhàn)爭,而是貧窮!作為生在地主家庭的艾青,一種背叛自己階級的念頭油然而生。對大堰河母親的深深的“愛”和大堰河的痛苦而又悲慘的生活遭際,變成了深切的愧疚,這種深深的自責和內(nèi)疚,一直伴隨作者多年。甚至在幾十年后,詩人還以沉痛的懺悔的心情,寫下了悲悼那個小女孩的散文《贖罪的話》。也正是這種愧疚,使他產(chǎn)生一種對被壓迫生命的特殊敏感,并成為他詩歌的主題和靈魂。他說:“永遠和那些正直、勤勞而又困苦的人群在一起,了解他們靈魂的美,只有他們才能把世界從罪惡中拯救出來?!北е@種博大的愛的胸懷,艾青描繪了一幅幅苦難世界的畫像,這些畫像既是其自我的受難也是他那個種族的受難。《乞丐》是掙扎于饑餓中的“伸出永不縮回的手”的饑餓的人;《人皮》是懸掛在小樹上的涂滿了污血的人皮;《老人》則是那個“駝背”但是卻不得不艱難工作的老漢;《北方》是飽經(jīng)炮火洗劫的苦難亂婦。詩人以自己博大的胸懷,關注著卑微者的苦難,并以先知者的姿態(tài)促使人們在痛苦中奮起。
1933年6月艾青在病中寫成了《一個拿撒勒人的死》,他講述了耶穌受難的經(jīng)歷,歌頌了基督死而不悔的大義精神。1936年圣誕節(jié)艾青寫成了《馬槽—一個拿撒勒人誕生而作》一詩。詩歌詳細的描述了耶穌誕生時,“圣母”馬利亞作為一個失去貞節(jié)的女子忍受眾人的叱罵,在寒冷陰暗之夜,在馬槽中艱難的生下嬰兒的故事。整首詩重點表現(xiàn)了馬利亞的堅毅和苦痛、被侮辱與被損害。在整首詩的結(jié)尾演繹了馬利亞的教誨:“今天起/你記住自己是/馬糟里/一個被棄的女子的兒子/痛苦與邊害誕生了你/等你有能力了/須要用自己的眼淚/洗去眾人的罪惡?!痹谶@里主要寄托了詩人的自我比況與自我教誨,耶穌的這種低賤出身與替眾人謀求幸福的事跡,無疑給了艾青以靈魂的震撼與做人的啟示??傊?,艾青詩歌中的“愛”的情懷與“殉道”精神,使我們深思的不僅是艾青怎樣以其真誠的靈魂去擔載世人的痛苦,而且在于為苦難的靈魂去祈禱光明的虔誠。
自“五四”以后的幾代作家,大多數(shù)作為一種文人知識分子被世界文明與人類意識所喚醒,對自己民族的苦難與國家的危亡有著一種強烈的憂患感。戰(zhàn)火紛飛的時代和歷盡劫難的現(xiàn)實共同鑄就了這個時代文人的靈魂,艾青也是其中之一。艾青詩歌表現(xiàn)出的宗教色彩與信仰同時與民族的命運息息相關。他的宗教情感代表了國家危亡時期的一代中國知識分子憂國憂民精神追求。同時,也反映了中國文人知識分子和革命志士勇于和苦難做斗爭的大無畏精神。艾青的宗教情感使其詩歌產(chǎn)生強烈的理性效應,正如胡風所言“當艾青將耶穌作為異族統(tǒng)治的英雄去謳歌時,艾青詩中的人類之愛便落到了實處?!?/p>
艾青的著名詩歌《他死在第二次》和《吹號者》中抒情主人公對理想的執(zhí)著追求,為了理想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大無畏精神,不但是體現(xiàn)了艾青主體意識中的宗教意識,更重要的是體現(xiàn)了知識分子心關社會,與國家共存亡的博大情懷。艾青的很多詩歌都是與時代緊密相連的。他的第一首詩《會合》就是記載自己在巴黎參加反帝大同盟的集會時的事情,而《復活的土地》、《煤的對話》是創(chuàng)作于國內(nèi)抗戰(zhàn)爆發(fā)前,兩首詩都在訴說自己對改變中國人的命運的抗日戰(zhàn)爭殷切的企盼。《向太陽》寫于臺兒莊戰(zhàn)役勝利報捷,在詩中詩人熱情洋溢地迎接光明?!稌r代》中艾青的時代感表現(xiàn)得最突出:“沒有一個人的痛苦會比我更甚的——/我忠實于時代,獻身于時代,而我卻沉默著/不甘心地/像一個被俘虜?shù)那敉?在押送到刑場之前沉默著。”這些詩作真實地記載著詩人在這個時代中的艱難的掙扎,體現(xiàn)了詩人的博大情懷。五四”以來的現(xiàn)代精神,已經(jīng)進入了一個更高心理層次:詩人個體意識和民族意識相融合,憂患意識不斷加強,這是歷史必然要求。總之,艾青的詩歌將個體的苦難與時代、民族的苦難聯(lián)系起來,讓人倍感親切與溫暖。
朱光潛先生曾說:“詩的后面如果沒有哲學和宗教,就不易達到深廣的境界。”艾青的人格與詩格正是對朱先生這一美學概念最好的闡釋。總之,深刻的宗教色彩使艾青的詩歌具有更深廣的意境。
[1]艾青.艾青全集[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88.
[2]辜鴻銘.中國人的精神[M].???海南出版社,1996.
[3]王本朝.《圣經(jīng)》與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文體建構(gòu)[J].貴州社會科學,2001,(1).
[4]樂黛云.超學科比較文學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9.
[5]艾青.我的創(chuàng)作生涯[A].艾青詩選[C].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
[6]朱光潛.悲劇心理學[M].張隆溪,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
[7]艾青.贖罪的話[A].艾丹.艾青全集:第5卷[C].石家莊:花山文藝出版社,1992.
[8]周紅興.艾青的跋涉[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89.
[9]艾青.一個拿撒勒人的死·小序[A].艾丹.艾青全集:第1卷[C].石家莊:花山文藝出版社,1992.
(責任編校:周 欣)
book=40,ebook=74
I226
A
1673-2219(2010)05-0040-02
2010-01-03
鐘燦權(quán)(1978-),男,廣東郁南人,羅定職業(yè)技術學院教育系講師,研究方向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