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國鈞

(湖南大學 教育科學研究院,湖南 長沙 410082)

《現(xiàn)代大學論》①鏡詮＊＊

姜國鈞

(湖南大學 教育科學研究院,湖南 長沙 410082)

現(xiàn)代大學的理念

1.不同的國家有不同的大學。如果正如霍爾丹勛爵所說的“大學是民族靈魂的反映”,那么期望大學適應一種單一的模式是很荒謬的。[p2]

2.大學不是風向標,不能什么流行就迎合什么。大學應不斷滿足社會的需求,而不是它的欲望。只要以理性分析和價值判斷為基礎,而不僅僅依賴于習慣,那么惰性和阻力也有其特定的用處?！m量的、基于價值判斷的批判性阻力,可使大學免犯荒唐的乃至災難性的錯誤。[p3-4]

3.不管有多大的余地以考慮民族傳統(tǒng)或性格的不同,我們都會注意到學者和科學家們主要關心四件事情:保存知識和觀念、解釋知識和觀念、追求真理、訓練學生以“繼承事業(yè)”。[p4]

有創(chuàng)見的思想家和研究者并不是大學教授的惟一類型。他們向來是杰出人物,其影響通常也是最深遠的。但即使是大學,是現(xiàn)代大學,也需要并使用不同類型的人——有的教師對學問的貢獻作用有限,但善于激勵學生,或善于將其它人的研究成果融會貫通。[p5]

4.我們的世界并不只是民主和科學的問題。要實現(xiàn)某種文化平衡,包括哲學在內(nèi)的人文學科的重要性必然會逐漸增加而不是減少。所謂人文學科,我不僅是指傳統(tǒng)的人文學科,還包括深奧的科學知識本身所固有的人文價值。在科學突飛猛進之時,哲學和人文主義的發(fā)展卻陰云籠罩?！俗非笠环N科學精神外,世界沒有失去--除非它失去自己的趣味——將來也決不會失去純潔的、欣賞性的和人文的精神:對美的熱愛,關注由勇于主宰命運而非消極服從的理想所確立的種種目標?？茖W雖擴大了我們的視野,增加了我們的滿足感并且解決了我們的問題,但同時也帶來了所特有的種種危險。知識的進步和控制力的增強會沖昏我們的頭腦,使我們失去眼力,失去歷史感,失去哲學觀,失去對各種有關的文化價值的洞察力?！艺J為我國一些比較年輕的科學家常常表現(xiàn)出已喪失人性,一些人文主義者也是如此。[p15-16]

5.真實之理念放任自流和技術得以發(fā)展之時,也即平庸之輩興高采烈之日。學術從未免于迂腐或膚淺?，F(xiàn)代世界一方面由于出版手段發(fā)達,一方面出于對“習得的”學位過分鐘愛,在假象肆虐面前痛苦呻吟。為了扭轉這種傾向,阻止機械性或技術性專門化趨勢的發(fā)展,我們必須記住大學靠的是思想,靠的是偉人。[p20]

6.根據(jù)我所闡述的基本觀點,追求科學和學術的工作屬于大學。除此之外,還能有什么屬于大學?毫無疑問,中等教育、技術教育、職業(yè)教育不屬于大學,普及教育也不屬于大學。這些教育當然都很重要,社會當然必須為實施這些教育建立適當?shù)臋C構,但不能讓它們使大學分心。[p22]

在我看來,中等教育和高等教育的區(qū)別是未成熟與成熟之間的區(qū)別。中等教育需要密切關心學生,關心他所學的教材,甚至關心他的學習方式和行為方式——包括他的禮貌、道德和思想。大學不關心如此復雜的事情。大學生必須對自己、對所學學科、對自己的學習方式負責。大學的自由并不意味著教授不關心學生,或學生一開始就應獨立地承擔一項研究工作。恰恰相反,雖然學生有自由,但他需經(jīng)歷一段艱難的學徒期后才能獲得獨立地位。同樣,中等教育的性質(zhì)也不必千篇一律。隨著青少年的成長,他們的自由和責任也隨之增加。接近大學時,中學的特征會以某種方式逐漸消失,結果總會出現(xiàn)一次突變、一次震動、一次危機,正如孩子長大離家時出現(xiàn)的突變一樣。避免每一次突變、每一次震動、每一次危機并非教育的事情。相反,孩子長大成人,就要經(jīng)受勇氣的考驗。除非他能經(jīng)受住考驗并獲得道德和智慧的力量,否則大學不會有位子留給他,因為大學哪怕部分是中學的情況也不存在。[p22-23]

7.我們怎樣區(qū)別屬于大學的專業(yè)和不屬于大學的職業(yè)?標準不難確定。從歷史上看,專業(yè)指“學問高深的專業(yè)”,這是完全正確的。沒有學問的專業(yè)是不存在的。不含學問的專業(yè)——這一說法自相矛盾——只能是各種職業(yè)。專業(yè)是學術性的,因為它深深扎根于文化和理想主義的土壤。此外,專業(yè)的本性來自理智。[p23]

專業(yè)首先具有客觀的、理智的和利他的目的。因此一個專業(yè)是一種等級、一種地位,雖然事實上它并非完全沒有自私的目的,但至少在理想上它獻身于實現(xiàn)比較普遍、比較崇高的目標,而不是滿足個人的野心。它有一種榮譽準則,有時就像希波克拉底誓言那樣給人留下深刻的歷史印象。[p24]

美國的大學

8.大學,就我所使用該術語的含義而言,是指有意識地致力于追求知識、解決問題、審慎評價成果和培養(yǎng)真正高層次人才的機構。而這個意義上的大學我們直到1876年霍普金斯大學謹慎地打開它的校門時才擁有。那是五十多年前的事。因此,半個世紀以前,在美國受高層次或嚴謹訓練的機會是極為稀少和有限的。自那時以來,不過幾代人時間,一個民族就征服了一個大陸,創(chuàng)立了一種社會和政治秩序,維護了民族的團結,創(chuàng)建了教育的、慈善的、衛(wèi)生的和其它種種能夠發(fā)揮作用的機構,使美國發(fā)生了驚人的變化。[p33]

9.“眾神稱贊的是靈魂的深沉而不是靈魂的喧鬧?！倍绹拇髮W正變得越來越喧鬧。[p35]

10.沒有理想,沒有努力,沒有學術,沒有哲學的連續(xù)性,就沒有教育,沒有文化。師范學院對這些觀點越來越缺乏敏感性。它已淹沒于各種過分、淺薄和眼前的事務之中,滿足于急功近利。對那些還不知道“是什么”(what)的人,它要告訴他們“怎么做”(how)。[p31]

11.幼稚的和缺乏教養(yǎng)的人是很容易被愚弄的,現(xiàn)實應在最大程度上受到指摘。幼稚的和缺乏教養(yǎng)的人不可能知道什么是教育——什么是教育、信息、訓練、訣竅與技巧等之間的區(qū)別。理想是受大學保護的。大學在理智上和道德上必然具有誠實性和一致性。如果它們帶錯路,它們決不能請求諒解。[p111]

12.美國的問題不是存在崇尚實利主義的典型的小城鎮(zhèn)觀念,這種觀念在任何國家都存在。美國的致命傷在于知識界不能和不愿對真正的文化與淺薄的東西作出區(qū)分,在于將本應展示學術優(yōu)勢的機構降格為專賣藥販子的水平。[p133]

13.在美國許多大學從事的“服務性“活動中,我將某些“學院”或“系科“劃入職業(yè)性一類,如家政科學或家務技術學院、新聞學院、商學院、圖書館學或圖書館管理員學院、驗光配鏡術學院、旅館管理學院等等,它們中應沒有一個屬于大學。[p134]

14.斷言現(xiàn)在只有少量的美國人能夠在師資優(yōu)秀的學院和大學學習,并且可能成為有教養(yǎng)的、有學問的或有才能的人才,肯定不會錯。如果這少數(shù)學生能夠集中在少數(shù)學術中心學習,他們也許會成為一支強大的力量或一種重要的帶動發(fā)展的因素。然而不幸的是,由于他們分散在各大學,相互之間缺少聯(lián)系,他們的影響被削弱了。他們不但沒有帶動其他人上升到較高的趣味和思想水平,反而自己也被拉了下來。因此平庸之輩充斥美國決不是什么秘密。[p172]

英國的大學

15.當英國由于宗教的、政治的和社會的偏執(zhí)而近乎死亡時,杰出的學者們便避世隱居,做自己的學問。同樣,在英國的各個歷史階段,無論是現(xiàn)在還是過去,都有哲學家和科學家獨行其是,與學術機構根本沒有什么聯(lián)系。[p195]

16.很多18～22歲的青年更適合于就業(yè)而不是讀大學。英國人正是通過開辦技術學校和其它學校,努力為這一批學生——也是大部分學生——提供他們所需要的和所能吸收的知識。但英國也和美國及世界其它國家一樣,財富仍然勝于理智;我們也好,他們也好,其他人也好,都未找到將懶惰愚蠢的富人子弟歸入適當場所的有效辦法。[p199]

17.在英國,現(xiàn)代化并沒有消除學術活動與低級活動的區(qū)別。因此,在職業(yè)性和實用性危及所有正確的教育觀念時,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一直是致力于維護其純潔性的機構。[p199]

18.很清楚——前面我已經(jīng)指出這一點——容忍無所事事、心不在焉或敷衍塞責的環(huán)境,也同樣是最大程度地發(fā)揮人類理智作用所需的必要環(huán)境。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十分幸運,能夠提供各種環(huán)境。在各種各樣的環(huán)境里,游手好閑者可以無所事事,認真做事者可以埋頭工作,勇于創(chuàng)新者可以開拓創(chuàng)新。[p233]

19.令學院感到驕傲的是有才華的紳士而不是有獨創(chuàng)能力的學生。它挑選學生時也經(jīng)常聽取一些中學教師和牛津人或劍橋人的建議,這些人十分關注尋找這兩所大學所珍重的特殊人才。風度是公學、貴族鄉(xiāng)宅、學院的集體生活以及周期性出現(xiàn)與消失的俱樂部的產(chǎn)物。最終的產(chǎn)品是令人敬佩的——即有教養(yǎng)的紳士,他思維清晰,善于寫作,行動敏捷,能夠充分適應情趣廣泛的英國人遲早要面臨的實際環(huán)境?！斎?這部分要歸功于社會的和政治的經(jīng)驗,但確定無疑的是,部分也要歸功于英國人在中小學和學院受到的那種教育。我們在美國無休無止地談論教育技藝。我不否認這樣做具有某種意義。但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在本科生與導師之間確立的人際關系,盡管可能存在種種個人的局限性,卻是世界上最有效的教學關系。課堂教學的稀少,師生間每周的面談,有時延伸至漫長假期的非正式的關系,促使學生獨立自主,也使他直接受到教師的影響。[p240]

20.只有在一個耀眼而年輕的新世界——不管是美國還是澳大利亞——成長起來的外國人,才能充分感受到那靜悄悄的四方校園、學院圖書館、大學圖書館(這些圖書館擁有豐富的珍本和善本書籍)以及院士花園的魅力和教育價值。它們是民主與傳統(tǒng)、禁欲主義和高貴奢侈的奇異結合。沒有任何一所美國的或德國的大學享有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那樣無可估量的優(yōu)勢,能夠以高尚而博學的方式與各界名流建立豐富的聯(lián)系——這不僅帶來愉悅,而且是產(chǎn)生一種深刻的精神激勵的源泉。牛津大學或劍橋大學的學者不管收入多么微薄,他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成為一名政府部長、著名科學家或哲學家的座上客。[p252-253]

德國的大學

21.德國的大學起源于中世紀。但從我們的角度考慮,它們則發(fā)端于19世紀?！亓执髮W的興建,使舊瓶裝上了新酒,舊瓶也因此破裂。古老的學府如此徹底地按照一種理念進行重塑,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當然,這一事件也是長期醞釀的結果,追根溯源,人們不難發(fā)現(xiàn)萊布尼茨、康德、歌德及其他人的影響——他們都積極參與了民族文化的創(chuàng)造。但具體說來,這一新時代與稍后出現(xiàn)的一批人物有關,他們是黑格爾、費希特、施萊爾馬赫和洪堡。這一事件旨在倡導民族精神,反抗暴力統(tǒng)治。[p271-272]

新大學的首要目的是發(fā)展知識,次要目的——或許是一種讓步——是在能夠增進知識的層次上訓練專業(yè)人員和公務員。洪堡認為要拯救德意志民族,就必須將教學與研究結合起來。時間證明他是正確的。當然,基礎是前幾個世紀的哲學家打下的,而且,19世紀的軍人和政治家對德意志的思想統(tǒng)一也作出了不可缺少的貢獻。[p272-273]

1.機器生產(chǎn)中有“模具”,那東西很管用,可以高效率地復制出同樣性能的機器。經(jīng)濟學家、社會學家、管理學家喜歡建立“模型”,用以分析類似的事件,有時也還管用。于是,一些人期望教育乃至國家的發(fā)展也能按照某種“模式”去做,希望取得與他人、他國同樣的效果,然而總是不管用。有靈魂的東西和沒有靈魂的東西是不一樣的?？茖W主義者不懂得這一差別。

2.紐曼、赫欽斯、巴克萊,特別是提出《耶魯報告》的教授們,當時都被視為保守主義者。然而正是這些人使歐美大學免犯了科學主義的、實用主義的荒唐的錯誤。中國的近現(xiàn)代史上,盡管“批判性阻力”越來越弱,但始終是存在的,因此大學雖不可避免地犯了一些荒唐的錯誤,但還不至于陷入災難中。近半個多世紀以來,由于沒有了“批判性阻力”,大學屢屢陷入災難性的危機。

3.保存、解釋、追求、訓練,四件事情都是不可或缺的,四件事情都離不開善于激勵學生和將知識融會貫通的所謂“教學型”的教師。因此,對于大學來說,這些教師更加需要得到重視。否則,大學就成了研究所、研究院。我們把大學分成“教學型”、“教學研究型”和“研究型”三個能級,其中隱含著對教學的輕賤和對研究的推崇,顯然是不恰當?shù)摹?/p>

推崇研究是后進國家的必然選擇。但推崇過了分則適得其反。洪堡的偉大之處是在德國民族陷入危機時適當?shù)赝瞥缌搜芯俊Ｔ跉W洲其他國家的大學仍然只重視教學的時候,他提出了教學與科研相結合的大學理念。試想,忽視了教學,研究成果如何轉化為現(xiàn)實的力量?只有當科學的力量成為人的力量時,它才是一種現(xiàn)實的力量。即使大學沒有任何研究成果,假如它能把已有的成果轉化為學生的實踐能力,也比研究出一大堆成果卻不能把這些成果教給學生要好。

4.在科學與人文的價值選擇方面,我們犯了同樣的錯誤。一旦喪失了人文精神,失去了對美的追求,不再關注人類的命運之后,不僅年輕的科學家,就連所謂的人文主義者也會喪失人性。

5.無論技術在我們的生活中多么的重要,只懂技術的技術工作者永遠都是平庸之輩。不需要運用理性論證,憑經(jīng)驗就可判斷出這一觀點的正確性。說到某一個時期或是某一個國家,人們首先想到的是哪些人呢?一定是那個時期、那個國家的思想家、藝術家、文學家、科學家和少數(shù)幾個與人們的生活密切相關的發(fā)明家。

技術時代由于機械性的、技術性的、專門化的制作屢屢獲得成功,從生命中流淌出的思想因其個人的體驗性反而被排除在實證科學之外。又由于制作出的作品數(shù)量驚人而且如此地耀眼,那些原本如同夜空中的星光的思想的火花現(xiàn)在只是陽光中的一星爝火。于是我們陷入了被假象所包圍的痛苦中,卻看不到那照亮心靈、指引人類前行的不息的爝火。

6.區(qū)分高等教育和中等教育的依據(jù)是什么?區(qū)分大學教育與職業(yè)技術教育的依據(jù)是什么?是個體身心的發(fā)展和個體的個性特征,而不是社會的生產(chǎn)力、社會的職業(yè)需要和國家的財力物力。人性是一切教育活動的依據(jù)。中國古代十五歲讀大學,為什么?因為“女子十四天癸至,男子十六始通情”,“十五成童志明”,生理和心理都趨于成熟了。大學是研究自由學術的地方,自由是逐步獲得的而非給予的,更非可以計劃安排的。經(jīng)過選拔性的公平競爭,一部分有創(chuàng)造力的、適合研究自由學術的年輕人進入大學,大部分只能掌握一門技術的年輕人進入職業(yè)技術學院。

經(jīng)過選拔進入到大學的學生盡管仍然處在獲得創(chuàng)造力的成長過程中——每一個人都永遠處在這一沒有止境的過程中——但大學應該給予他們學習和探討學術的自由,要把他們當成成熟的成年人看待,讓他們自我完善自身的不成熟、不完善的個性。仍然像對待中學生甚至像對待小學生那樣嚴格管束大學生,如果不是因為對大學之大的無知,就是因為對大學之大的恐懼!

7.專業(yè)具有學術性、利他性、理想性,職業(yè)具有操作性、利己性和現(xiàn)實性。因此,從事專業(yè)的學習和研究是一種榮譽,具有崇高的地位。

幾十年來學術性的、利他性的、理想性的專業(yè)教育深陷危機,大學教育越來越職業(yè)教育化。當西方國家努力通過教育把工人和農(nóng)民培養(yǎng)成為知識分子,從而提高他們的地位的時候,我們卻在通過專政手段把有地位、有體面的知識分子改造成工人和農(nóng)民?！皩I(yè)的本性來自理智”,消滅專業(yè)的手段必定是非理性的暴力。當專業(yè)不復存在,像希波克拉底誓言那樣的榮譽準則也就不復存在。于是我們陷入了深刻的職業(yè)道德危機中。

8.這樣評價霍普金斯大學一點也不過分。它完全有資格擁有這樣的榮譽。牛津和劍橋大學、巴黎大學、柏林大學、東京帝國大學,對于它們所屬的國家來說,也擁有這樣的榮譽。北京大學和清華大學也曾經(jīng)擁有這樣的榮譽。大學能成就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因此,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應由大學所創(chuàng)造的文化引領,應由大學所培養(yǎng)的真正的高層次人才所組成的精英集團領導和管理。正因為如此,專制的國家最不放心的是大學,首先要控制的是大學。當北京大學再次成為中華民族的精神脊梁的時候,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就露出了光明的曙光。

9.儒家所推崇的是心靈的淡泊與寧靜,而不是心靈的浮躁與不安。而中國的大學正變得越來越浮躁和不安。

10.如果僅僅是師范學院沒有理想,沒有努力,沒有學術,沒有哲學的連續(xù)性,淹沒在各種過分、淺薄和眼前的事物之中,滿足于急功近利,只教給學生怎么做的技能技巧,那也無甚大礙。如果幾乎所有的大學都是如此這般,整個國家就沒有了真正的大學教育,沒有了文化。

11.一代又一代人長期受到愚弄之后,就連大學人也變得幼稚和沒有教養(yǎng)了,他們不再明白什么是教育,什么是教養(yǎng),認為信息、訣竅和技巧的訓練和掌握就是教育的全部。他們根本就不認為自己帶錯了路,他們非但不會請求諒解,還要邀功請賞,并且繼續(xù)愚弄幼稚和缺乏教養(yǎng)的可憐的年輕人。

12.中國的問題不是存在崇尚實利主義的觀念,也不是知識界不能和不愿對真正的文化與淺薄的東西作出區(qū)分。中國的致命傷在于將本應展示學術優(yōu)勢的大學折騰成專賣藥販子的水平也在所不惜。

13.弗萊克斯納所列的系科和專業(yè)在中國的大學中也比比皆是。其中的某些學院,如新聞學院和商學院,不但毫無疑義地屬于大學,而且還是大學的最走俏最紅火的學院。

14.多年以來的中國高等教育發(fā)展的過程,是大學一步步走向平庸的過程。院系調(diào)整把許多綜合性大學改造成了單科性技術學院,高校合并又把一些低層次的技術學院合并到80年代以后逐漸成長起來的、具有較高水平的大學。為了謀生,大學也在辦高職、成教、自考,與職業(yè)技術學院爭生源。90年代末以來的擴招再一次傷害了大學。擴招是在高等學校準備不足的情況下,為了拉動經(jīng)濟而實行的政策。幾年的時間里就走完了其他國家十幾年甚至幾十年走過的路程。條件相對較好的大學承擔了主要的擴招任務。擴招中職業(yè)技術類的專業(yè)再一次膨脹。真是愧為大學!因此,我們必須保守一個秘密。

15.治出亂隱,“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边@是儒家的生活準則。與英國一樣,正是那些在亂世中避世隱居,做自己的學問的人,使斯文不墜于地。因為避世隱居維護了自由之精神、獨立之人格。如果連隱居做學問的權利也沒有了,那就是徹底的暴政,文化也將因此消亡。

16.英才讀大學,做學問;凡人讀職院,學技術。這是各國通常的做法。不存在任何偏見與歧視。人是有個性差異的,尊重人的個性差異才是真正的尊重人,讓不同個性差異的人各得其所才真正體現(xiàn)了正義。

最傷腦筋的是那些懶惰的富家子弟。就其智力潛能和家庭條件來說,他們應該讀大學;就其理智水平和個人品質(zhì)來說,除了游手好閑,他們什么也做不了。

17.牛津和劍橋大學能始終保持其純潔性,有兩個條件:一是這兩所學校真正在研究自由學術,學校上下都是有理智的人;二是英國政府給了大學真正的自治權。二者缺一不可。

18.老子說過,“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后相隨。是以圣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惟弗居,是以不去。“(《老子·二章》)牛津劍橋,幾不知有老子,而得老子真髓。天下致理,東西而一。

19.教育是一個整體,它的基本精神貫穿于各個層次的教育中,體現(xiàn)在民族的文化中。沒有貴族和紳士,沒有伊頓、哈羅、溫徹斯特這些著名的公學,也就沒有牛津和劍橋大學。另一方面,沒有牛津和劍橋大學,也就沒有英國的紳士和公學,是牛津和劍橋源源不斷地為英國輸送了公學的教員和各界精英。想從前,中國的教育也是一個有精神的、完整的體系。普通農(nóng)民家的堂屋里帖的對聯(lián)是“耕織傳家久,詩書繼世長”,“積德百年元氣厚,讀書三代善人多”,書院太學以《詩》、《書》、《禮》、《樂》教弟子,以培養(yǎng)有斐君子為職志,中華民族的文明賴此綿綿不絕。

不僅如此,教學方法也有諸多一致。書院和太學里課堂教學稀少,學生以自學為主,交游甚廣;師生關系密切,師法家法相傳。

套用托爾斯泰的一句話:成功的教育都是相似的,失敗的教育各有各的失敗。

20.有誰還會向往牛津和劍橋那靜悄悄的四方校園?徐志摩那一輕輕的揮手,已經(jīng)作別了那一片西天的云彩。我們不需要那樣的民主與傳統(tǒng)、禁欲主義與高貴奢侈的精神激勵,我們甘愿拜倒在政府官員的腳下,只要他們能給我們經(jīng)費和課題。

也不再有人想起古代的書院和太學。那些書院的山長,有“吾道南來盡是濂溪一脈,大江東去無非湘水余波”的自信;那里的學生,“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不光是學者可以輕易地成為官員家里的座上客,皇帝皇太子視學時,也要坐在下面聽課,當學生。

21.第一所近代大學首先在德國產(chǎn)生有多個原因。第一,是德國當時面臨著深刻的民族危機,德國人有很強烈的變革需要。是拿破侖激發(fā)了一盤散沙的德國人空前地團結起來,立志改變德國的命運。第二,是這之前德國完成了思想啟蒙,從萊布尼茨到歌德,經(jīng)過幾代哲學家的努力,奠定了德國的人文主義傳統(tǒng)。第三,洪堡的改革得到了同時代一批優(yōu)秀的哲學家的支持。第四,德國的古老大學并不像意大利、英國和法國的古老大學那樣有根深蒂固的傳統(tǒng)。對比一下便知道,近代中國大學的改革明顯地缺少這些條件,除了和德國民族一樣陷入了深刻民族危機這一點。一個國家如果沒有成熟的思想家,或者這些思想家被打倒了,這個國家的教育必然要受到政治家的操弄。

關于洪堡的大學理念,需要強調(diào)兩點:第一,是教學與科研相結合,而不是科研重于教學。第二,首要目的是發(fā)展知識,而不是訓練專業(yè)人員。

(責任編輯 李震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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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美]亞伯拉罕·弗萊克斯納著,徐輝,陳曉菲譯,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

2010-02-03

姜國鈞 (1962-),男,湖南寧鄉(xiāng)人,教育學博士,湖南大學教授,主要從事教育史、大學課程與教學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