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明
(浙江旅游職業(yè)學院 社科部,杭州 311231)
明代中后期政權運作與褻瀆帝王小說創(chuàng)作
劉建明
(浙江旅游職業(yè)學院 社科部,杭州 311231)
興盛于明代中后期的褻瀆帝王的小說創(chuàng)作風氣由多層面的機緣促成,但若僅就政權運作層面來講,除了有最高統(tǒng)治者的行為導向外,當?shù)拦賳T的權力運作、政權運作體系本身的建構狀態(tài)也是其中的重要因素,此為明代政權集團不同權力階層共同運作、政權運作體系本身建構壞損共同促成的結果。這些褻瀆帝王的小說嚴重損傷了國家的威嚴,于朱明王朝的治化是極為不利的。然而若就小說創(chuàng)作發(fā)展而言,這有利于小說創(chuàng)作題材的豐富、多元,是值得肯定的。
明代;政權;褻瀆;帝王;小說
朱元璋深識儒學的治世功能,洪武十五年(1382)五月,在《諭太學生》一文中說:“仲尼之道,上師天子,下教臣民,始漢至今,曾有踰斯道而久于世者乎?”[1]109君臨天下之后,他為實現(xiàn)皇明王朝的長治久安,開始大力推行儒學。洪武三年(1370)《設科取士詔》規(guī)定:鄉(xiāng)試、會試首場考《五經(jīng)》義,《易》程、朱氏注、古注疏,《書》蔡氏傳、古注疏,《詩》朱氏傳、古注疏,《春秋》左氏、公羊、谷梁、胡氏、張洽傳,《禮記》古注疏,《四書》義。[2]1540在全面推行儒學的背景下,他大力強化對帝王尊嚴的維護?!睹献印分杏性S多諸如“君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仇”、“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君有大過則諫,反復之而不聽則易位”、“時日曷喪,予及汝偕亡”等挑釁君主絕對權威的思想,朱元璋對此深惡痛絕,必欲除之而后快。洪武二十七年(1394),他做出編修《孟子節(jié)文》的決定,命劉三吾刪除其中八十五章有關觸犯王權之絕對權威的內(nèi)容,詔令此八十五章之內(nèi),課士不以命題,科舉不以取士![3](卷三十五)對于《孟子節(jié)文》之編制原則,劉三吾是這樣說的:
引文王靈臺之事,《湯誓》時日害喪之喻,豈不太甚哉!雪宮之樂,謂賢者有此樂,宜矣;謂人不得即有非議其上之心,又豈不太甚哉!其他或將朝而聞命中止,或相待如草芥,而見報施以仇讎;或以諫大過,不聽而易位;或以諸侯為社稷,則變置其君;或所就三,所去三,而不輕其去就于時君。固其崇高節(jié)、抗浮云之素志,抑斯類也,在當時列國諸侯可也。若夫天下一君,四海一國,人人同一尊君親上之心,學者或不得其扶持名教之本意,于所不當言不當施者,概以言焉,概以施焉,則學非所學,而用非所用矣。[4]卷首
這段文字清楚表明了朱元璋維護君主絕對權威、君權絕對統(tǒng)治之用心。這種對儒學典籍刪減利用的做法,在中國歷史上,朱元璋實為第一帝!
朱元璋還將此一尊君政策延伸到戲曲演出,詔令“禮部申禁教坊司及天下樂人,毋得以古先、圣帝……為優(yōu)戲,違者罪之?!盵5]1440“凡樂人搬做雜劇戲文,不許妝扮歷代帝王,……違者杖一百;官民之家,容令妝扮者與同罪。”[6]卷二六演員不僅不能妝扮歷代帝王,甚至連容令妝扮的人也要受到杖責一百的懲處。由此可見,朱元璋對違令者的人懲處是相當嚴厲的。
在永樂時期,朱元璋此一尊君政策被進一步強化。永樂九年(1411)七月初一,刑科都給事中曹潤等奏:
乞敕下法司,今后人民倡優(yōu)裝扮雜劇,……但有褻瀆帝王圣賢之詞曲、駕頭、雜劇,非律所該載者,敢有收藏傳誦、印賣,一時拿送法司究治。
朱棣下旨:
這等詞曲,出榜后,限他五日,都要干凈將赴官燒毀了,敢有收藏的,全家殺了。[7]347-348
曹氏等人的上述奏請得到了朱棣的允準。如果說朱元璋對褻瀆帝王尊嚴戲曲的禁限,還只停留在演出傳播上,那么朱棣則增加了另外一條禁限途徑,已經(jīng)擴展到了紙本傳播。演員不惟不能妝扮歷代帝王,如果有人冒禁傳播、收藏內(nèi)容含有褻瀆帝王的詞曲紙本,則會遭到全家株連殺戮的嚴酷懲處。明初朝廷把優(yōu)伶視為下等“賤民”,自然也就不允許把這類身份低微的人和尊貴的皇權聯(lián)系在一起,所以說,朱氏父子這種強化等級觀念的做法,顯然是出于朝廷尊嚴免遭褻瀆,出于強化皇權考慮的。
由此也可以看出,朱棣對帝王尊嚴的維護、以及對違禁人員的懲處,要明顯比朱元璋嚴厲、殘酷得多。這當然和他謀取皇位的手段有很大關系,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他是從自己親侄兒手里奪取皇位的,這顯然與朱明王朝所宣揚、奉行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嚴重相背離,于情于理都為世人所不齒,既然與“謀逆篡位”之罪名難脫干系,那么要使普天之下心悅臣服,顯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事實上,登極后的朱棣陷入了一個兩難的境地:講“忠”顯然與自己奪取皇位的行為相矛盾;不講“忠”則日后無法統(tǒng)治臣民。在這種兩難的境況之中,朱棣采取了恩威并施的做法:對于臣服合作的前朝舊臣,如楊士奇、楊榮、胡廣、金幼孜等人,朱棣通過提拔重用的方式拉攏人心;對于拒絕合作的前朝舊臣,如方孝儒、練子寧、茅大方、程通等人,朱棣則通過嚴刑酷法、甚至極其殘酷地誅連十族,以此對不臣服的士人加以威懾。他對敢以詞曲“褻瀆帝王”的人施以株連殺戮的嚴酷行為,似乎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了他的此種心態(tài)。
有明一代發(fā)展至嘉靖朝,本朝帝王尊嚴遭到嚴重挑釁。需要特別指出的是,這種違反明初禁令的行為竟濫觴于當朝的最高統(tǒng)治者。
《明實錄》是明代的國史,每一位皇帝剛剛即位,便會親自下詔,讓勛戚大臣、內(nèi)閣首輔組織開展先帝實錄的修撰工作,以“垂憲萬世”,“維持天下于永久”。由于《明實錄》是朝廷組織修撰的史著,所以其中大大小小事情的結論都是代表朝廷意志的,具有極其重要的輿論導向作用。按照朱元璋制定的帝位繼承統(tǒng)序,在有明一代當中,先皇駕崩空出的帝位要由太子來繼承,新登基的皇帝在修其父親實錄的時候,會順理成章地大肆宣揚父親的功德,極力諱飾父親的不足。然而由于多種原因,明王朝子承父位的帝位繼嗣統(tǒng)序幾次中斷。在這種情況之下,后任皇帝在修實錄的時候,往往不再為先帝諱飾不足,而是極力暴露其丑行,攻擊其政績,尤其是在先帝本身行為存在過錯的時候。正德皇帝生前所做的荒唐事在明代君主中是出了名的,因其沒有子嗣,駕崩之后,按照傳統(tǒng)禮儀,由身為藩王之子的堂弟朱厚熜即位,在修《武宗實錄》的時候,朱厚熜大肆揭露正德皇帝的丑行,讓其堂兄朱厚照之君威掃地,如《武宗實錄》正德十二年(1517)十一月癸酉條載:
(武宗)私幸郊外,旬日弗反,遍歷懷來、宣大等處,縱意所如,天下臣民罔不驚駭。陛下嗣位十有二年,天下仰治,如饑如渴,而乃聚僄輕之徒,日從事于馳騁之樂,媟嫚之戲,浮屠之教,胡虜之技,而于官吏賢否、政事得失、生民休戚、國本安危,若罔聞。[8]2986
正德皇帝昏聵之丑行也因此而傳諸后世。
朱長洛是個短命的皇帝,即帝位僅一個月,還沒來得及給父親修實錄就死了,其子朱由校只做了七年的皇帝,完成了《神宗實錄》十年的內(nèi)容也死了,因其無子,死后由其同父異母的弟弟朱由檢繼承帝位,史稱崇禎皇帝。在崇禎年間續(xù)修的《神宗實錄》當中,對萬歷皇帝生前的丑行毫不隱諱,甚至將大臣辱罵萬歷皇帝的奏疏也載入其中,如《神宗實錄》卷一百七十九載:
臣伏睹陛下自九月十六以后,連日免朝,竊自嘆異。前日忽傳頭暈力乏,暫免朝講,連服藥餌,身體虛弱,享廟遣官恭代,且令傳示,非敢偷逸,恐弗成祀。臣愚捧讀,不覺驚惶欲涕。夫祀莫重于祭,而疾莫甚于虛,《易》曰:“王假有廟”??鬃釉唬骸拔岵慌c,祭如不祭”,此言祭之當親也。醫(yī)家曰:“肝虛則頭暈,此餋之當慎也?!背几`觀陛下,春秋鼎盛,精神強固,頭暈眼黑等癥,皆非今日所宜有者,不宜有而有之。上傷圣母之心,下駭臣下之聽,而又因以廢宗廟之大典,臣不知陛下之心何安也?然臣所聞,尚有異于此者,先二十六日傳旨免朝,即聞人言,藉藉謂陛下以試馬傷額,恐為臣子所見,故引疾自諱。果如人言,則偶以一時馳騁之樂而昧周身之防,其為患也淺;果如圣諭,則以目前衽席之娛,而忘保身之術,其為患也深。君乃為圣德之累,則均焉而已,此臣所以痛心疾首,而不愿陛下有一于此者也。建言諸臣一涉宮闈,則天威震怒,往往降黜以去群臣,何為不爭相粉飾,以成陛下純白之行,而甘觸其所諱,以蹈不測之禍哉?然而此群臣之幸,非主上之福也。人主之舉動,近則天下視之,遠則后世傳之,誠于中必形于外,要有難于終掩者,今日諸臣即使盡憚陛下威嚴,莫敢明目張膽以匡君過,萬一有稗家野史掇拾道聽,私托筆記,垂之后世,陛下豈能盡禁之,而又何以自解乎 ?[9]卷一百七十九
再如《神宗實錄》卷二百一十八載:
臣入京閱歲余,僅朝見于皇上者三,此外,惟見經(jīng)年動火,常日體軟,即郊祀廟享遣官代之。圣政久廢而不親,圣學久輟而不講。臣以是知皇上之恙,藥餌難攻者也。惟臣四箴可以療病,請敬陳之:皇上之病,在酒、色、財、氣者也。夫縱酒則潰胃,好色則耗精,貪財則亂神,尚氣則損肝。以皇上八珍在御,宜思德將無醉也,何醲味是耽,日飲不足,繼之長夜,此其病在嗜酒者也;以皇上妃嬪在側,宜思戒之在色也,何幸十俊,以開騙門,溺愛鄭妃,惟言是從,儲位應建而久不建,此其病在戀色者也;以皇上富有四海,宜思慎乃儉德也,夫何取銀動支幾十萬,索潞?至幾千疋,甚至拷宦官,得銀則喜,無銀則不喜,沂之瘡痍未平,而鯨憑錢神復入此,其病在貪財者也;以皇上不怒而威,宜思有忿速懲也,夫何今日杖宮女,明日杖宦官,彼誠有罪,置以法律責之、逐之可也,竟使斃于杖下,甚則宿怨,藏怒于直臣,范俊、姜應麟、孫如法俾幽滯拘禁,抱屈而不伸,此其病在尚氣者也。夫君猶表也,表端則影正?;噬险\嗜酒矣,何以禁臣下之宴會?皇上誠戀色矣,何以禁臣下之淫蕩?皇上誠貪財矣,何以懲臣下之饕餮?皇上誠尚氣矣 ,何以勸臣下之和衷 ?[9]卷二百一十八首輔張居正死后,萬歷皇帝長期潛居深宮,不上朝理政,這種行為激起了群臣憤怒。這兩條材料是禮部祠祭司主事盧洪春、大理寺左評事雒于仁寫給萬歷皇帝的奏疏。從疏文的內(nèi)容和措辭來看,盧、雒二人對萬歷皇帝既譴責,又威脅,毫無君臣之禮,更毋庸說是維護君主威嚴了。崇禎帝將這些內(nèi)容載入實錄之中,意在讓萬歷帝之丑行暴露后世、有意打壓萬歷帝君威之用心昭然若示。對于君主之威嚴,作為國史的《明實錄》尚且如
此褻瀆,野史筆記自然會更加肆無忌憚。如沈德符《萬歷野獲編》記載嘉靖皇帝縱欲之事曰:“諸佞幸進方最多,其秘者不可知,相傳至今者,若邵、陶則用紅鉛:取童女初行月事煉之如辰砂以進,若顧、盛則用秋石:取男童小遺去頭尾煉之如解鹽以進……世宗中年始餌此及他熱劑,以發(fā)陽氣,名曰長生,不過供秘戲耳”。[10]547記載隆慶皇帝縱欲之事曰:“穆宗以壯齡御宇,亦為內(nèi)官所蠱,循用此等藥物,致?lián)p圣體,陽物晝夜不仆,遂不能視朝”。[10]547孫承澤《思陵典禮錄》記載崇禎皇帝曾讓宦官到南京、揚州等地,買妓女入宮,“甚寵之”等等。
當朝君主威嚴可以如此肆意挑釁,更毋庸前朝歷代的君主威嚴了。在這樣一個政治氣氛寬松的時代,加上小說家們以史為鑒的創(chuàng)作理念,褻瀆帝王的作品便會應運而生。據(jù)明人杜濬《變雅堂集》載,明時伎藝人已演武宗事為小說。
此時的小說褻瀆帝王的方式主要有兩種:一種是敘寫帝王的荒誕卑劣行跡,另一種是言辭中間有褻瀆帝王的言論。如《隋煬帝艷史》全書分八卷四十回,卷首署“齊東野人編演,不經(jīng)先生批評”。作品敘述了這樣一個故事:文帝統(tǒng)一天下之后,立長子楊勇為太子。次子楊廣為爭奪太子之位,巧言令色,百般偽裝,以博得獨孤后的好感。與此同時,他還聯(lián)合權臣楊素,讓楊素與獨孤后一起說服文帝,廢除了長兄楊勇太子之位,立他為太子。文帝病危彌留之際,楊廣則盼父早死,急欲登極。文帝新喪,楊廣為了鞏固自己的帝位,設計害死了長兄楊勇。與此同時,他為滿足淫欲,竟收奸了庶母宣華,還廣選天下美女,不分晝夜,恣肆淫樂,致使朝政久廢。故事終以楊廣被迫縊死做結。再如《封神演義》(封神榜),全書共一百回,署名許仲琳著。該作品敘寫了紂王的十宗罪:沉湎酒色,弗敬上天;廢元配而妄立妖妃,大壞彝倫;輕棄國本,忘祖絕宗;廢股肱而昵比罪人,君臣之道絕;失信于天下諸侯,四維不張;濫用酷刑,人神共憤;妄用奢靡,竭民之生;三綱已絕,廉恥全無;玩賞之娛,殘虐生命;殘忍慘毒,極今古之冤。[11]681-683
這兩部作品不僅敘寫了楊廣和紂王荒誕卑劣的行跡,還有大量辱罵二帝的言論?!端鍩燮G史》第七回,煬帝為滿足淫欲之需,決定廣選天下美女,楊素聞知說:“小兒子,吾提挈他作大家郎,如何這等胡行!”按照中國古代的傳統(tǒng)禮法,臣喚君“小兒子”,是為大不敬?!斗馍裱萘x》第九回,商容手指紂王罵道:“昏君!你心迷酒色,荒亂國政。獨不思先王克勤克儉,聿修厥德,乃受天明命。今昏君不敬上天,棄厥先宗社,謂惡不足畏,謂敬不足為,異日身弒國亡,有辱先王。且皇后乃元配,天下國母,未聞有失德,昵比妲己,慘刑毒死,大綱已失。殿下無辜,信讒殺戮。今飄刮無蹤,父子倫絕。阻忠殺諫,炮烙良臣,君道全虧。眼見禍亂將興,災異疊見。不久宗廟丘墟,社稷易主??上韧踅呔珤锼柽z為子孫萬世之基,金湯錦繡之天下,被你這昏君斷送了個干干凈凈的!你死于九泉之下,將何顏見你之先王哉!”[11]63
不論是商紂王,還是隋煬帝,因二者本身行跡就存卑劣,故受到歷代正統(tǒng)文人貶抑,這兩部小說以如此方式敘寫他們,似乎是情理之中的。除了《隋煬帝艷史》與《封神演義》中有褻瀆帝王的言辭外,《金瓶梅》中亦有,如第七十一回有這樣一段話:“這帝皇……朝歡暮樂,依稀似劍閣孟商王;愛色貪花,仿佛如金陵陳后主?!薄俺瘹g暮樂”、“愛色貪花”皆含貶損之意。
雖然這種褻瀆帝王的小說不惟明人所始創(chuàng),亦或本為小說自身的創(chuàng)作傳統(tǒng),但這樣的作品在明前期是斷斷不可出現(xiàn)的,按照明初立下的“禁止褻瀆帝王”之禁令,褻瀆者是要被滿門抄斬的!此類作品之所以能夠在明代中后期出現(xiàn),除了與濫觴于當朝最高統(tǒng)治者褻瀆先帝的行為引導有直接關系外,還與此一時段朝廷綱紀廢弛關系甚大。
首先,當?shù)拦賳T對褻瀆帝王的行為持寬容態(tài)度,據(jù)褚人獲《堅瓠集)辛集卷二“豪放賈禍”載:“鳳洲有奴胡忠者,善說平話,灑酣輒命說列傳解頤,每說唐明皇、宋藝祖、明武宗,輒自稱‘朕’,稱‘寡人’,稱人日‘卿’等 ,自古已然。士驌攜忠至酒樓說書侑酒,而閭閻輒聞者輒曰:‘彼且天子自為?!允遣槭框撟?。”生在嘉、隆年間的王世驌是幸運的。在此時,褻瀆帝王已是一個可大可小的罪名。由于閣臣的寬容和斡旋,他很快就被營救出來了。要是在永樂朝,僅這一項罪名就會全家性命不保!
其次,隆、萬時期,當?shù)拦賳T廢政嚴重:“上官蒞任之初,必有一番禁諭,謂之通行,大率胥曹抄襲舊套以欺官,而官假意振刷以欺百姓耳。至于參謁有禁,饋送有禁,關節(jié)有禁,私奸有禁,常例有禁,迎送有禁,華靡有禁,左右人役需索有禁,然皆自禁之而自犯之,朝令之而夕更之,上焉者何以表率庶職,而下焉者何以令庶民也。至于文移之往來,歲時之申報,詞訟之招詳,官評之冊揭,紛沓重積,徒為鼠蠧薪炬之資,而勞命傷財不知紀極?!盵12]1789政務文移變成了一堆陳年廢紙,蒞任禁諭化為了掩人耳目的形式。
最后,朝政嚴重腐敗,致使君、臣心理疏離,君主不信任臣工,對之多行罷斥;臣工亦無意于國家大政,紛紛致仕。其結果是朝廷政權機構官員嚴重短缺。沈一貫于萬歷二十四年(1597)寫給神宗的《催行取及補科道官揭帖》中提到:“六科中見在止有掌科一人,署印五人,此外守科僅有四人。十三道中并無一人掌印,只得借巡視京營御史一人暫帶,其外止有巡視光祿一人,巡視五城三人,夫以科道緊要,兩衙門而見在止有此數(shù)人,”[13]23這與“祖宗舊制六科給事中多至五十余員,十三道御史多至一百余員”[13]139的規(guī)模相比,官員空缺已經(jīng)達到了極為嚴重的地步了!“空虛之極一至于是,綱紀豈有不廢馳乎?”[13]23
明代“政權運作”包括很多方面,諸如制度、法律、行政結構、意識形態(tài)、政令執(zhí)行以及當政者行為和愛好等等,皆在其列。這是一個與“明代政治”既相關聯(lián)又有所區(qū)別的范疇。興盛于明代中后期的這種褻瀆帝王的創(chuàng)作風氣實由多種機緣促成,如社會思潮變化、經(jīng)濟發(fā)展、小說自身發(fā)展規(guī)律等,但若僅就政權運作層面來講,除了有最高統(tǒng)治者的行為導向外,手握重權當?shù)拦賳T的權力運作、政權運作體系本身的建構狀態(tài)也是其中的重要因素,此為明代政權集團不同權力階層共同運作、政權運作體系本身建構壞損共同促成的結果。這些褻瀆帝王的小說嚴重損傷了國家的威嚴,于朱明王朝的治化是極為不利的。然而若就小說創(chuàng)作發(fā)展而言,這有利于小說創(chuàng)作題材的豐富、多元,是值得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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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沈一貫.敬事草[M].明刻本.
Operation of Political Power Impacted on Writing of Profaning Emperor Novels in the Mid-and Late-Ming Dynasty
LIU Jian-ming
(Tourism College of Zhejiang,Hangzhou 311231,China)
The thriving of p rofaning emperor novels is caused bymany factors from tapes in themid-and late-Ming Dynasty,and the operation of political power of the court is one of them,which contains emperors’actions,officials’actions and the spoilage of political structure.These novels badly damages themajesty,which was not good for state and good for the development of novels.
Ming Dynasty;power of the court;p rofane;emperor;novel
I207.4 < class="emphasis_bold">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
1672-0539(2010)02-005-05
2010-05-03
劉建明(1973-),男,河北陽原人,文學博士,副教授,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思想史研究。
許瑤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