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月

論曹植游仙詩

李 月

(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廣西桂林541004)

曹植的“游仙詩”盡管是在寫仙道、仙境,但實質上卻內蘊著“建永世之業(yè),留金石之功”的儒家情懷,是現(xiàn)實中的抱負在詩歌中的實現(xiàn)。

曹植;游仙詩;儒體道用

一、游仙詩的界定

關于游仙詩的界定,歷來存在著許多不同的觀點。鐘嶸在《詩品》中評郭璞時將游仙詩的內容分“坎詠懷”和詠“列仙之趣”兩類,后世學者也基本都是在“坎詠懷”和詠“列仙之趣”兩類游仙詩誰是正體、誰是變體的問題上展開討論。陳洪、王炎認為“:游仙詩是指以吟詠神仙境界來表現(xiàn)詩人企慕、禮贊或其他某種情懷的詩歌。作為一種題材,它幾乎貫穿了中國詩歌的整個發(fā)展史。其生長過程是,萌芽于秦漢,成熟于魏晉(郭璞以前),墮落于南北朝。隋唐以降的游仙詩,只不過是一種再生的延續(xù)?！盵1]也就是只要具備了吟詠神仙境界這一基本條件,都可以進入游仙詩之列。以這個標準,據趙幼文《曹植集校注》,曹植現(xiàn)存詩作八十余首,游仙詩就有十多首,有《仙人篇》《游仙詩》《苦思行》《飛龍篇》《桂之樹行》《平陵東》《五游詠》《遠游篇》《驅車篇》《升天行》等,根據《曹植集校注》的編年,曹植的游仙詩創(chuàng)作于魏文帝黃初之年和魏明帝太和之年,屬于曹植詩文創(chuàng)作的中后期。

二、以道為用,訴凌云之志

曹植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個以“游仙”為名的詩人,在游仙詩的發(fā)展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義。在曹植之后,游仙詩才作為一種固定詩歌題材被文人普遍接受,并逐漸發(fā)展為一種獨具特色的詩歌類別。曹操也寫過一些關于游仙內容的詩歌,如《精列》《陌上?！贰稓獬龀啡缀汀肚锖小范?其中出現(xiàn)關于游仙的詩句有“見西王母謁東君。交赤松,及羨門,受要秘道愛精神”[2]348“思得神藥,萬歲為期”[2]250等。這些詩句表現(xiàn)了曹操希望能夠得到傳說中的神藥,像神仙一樣長生不老。其游仙詩中也對神仙境界作了一些描寫,但整體來看,這時的游仙詩處于一種萌芽狀態(tài),更多的是表達一種對歲月流逝、抱負難以實現(xiàn)的恐懼與思索。而在曹植的游仙詩中不僅出現(xiàn)了仙人形象,還有對整體神仙世界、神仙生活以及凡人如何成為仙界一員的描述,給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不同于現(xiàn)實世界的光怪陸離的空間。

曹植游仙詩表現(xiàn)了對神仙生活的羨慕,對神仙福地的向往,這也反映了魏晉時期文人對道家思想的認識。詩文中出現(xiàn)的神仙有“湘娥”“秦女”“河伯”“韓終”“王喬”“羨門”“赤松子”“玉女”“黃帝”“王母”,還有一些不知名的“童子”“真人”“隱士”等。神仙的居住地有“泰山”“蓬萊”“昆侖”“華山”,具體的有“王母廬”“玉堂”“金樓”“閶闔”“天衢”“文昌殿”“太微堂”。描述的神仙生活是那樣的美好和愜意,“仙人攬六著,對博太山隅。湘娥拊琴瑟,秦女吹笙竽。玉樽盈桂酒,河伯獻神魚?！盵3]263“玄豹游其下,翔昆戲其巔?！盵3]266“綠蘿緣玉樹,光耀璨相輝?！盵3]316“仙人翔其隅,玉女戲其阿?！盵3]402神仙過著令人向往的快樂生活,有著豐富多彩的生活體驗。那么一般的凡人怎么樣才能得到那樣的生活呢?曹植也給出了一些方法,如“仙教爾服食日精”[3]399“靈芝采之可服食,年若王父終無極”[3]400“瓊蕊可療饑,仰首吸朝霞”[3]402,可以看出曹植對神仙生活的真誠向往。曹植游仙詩中有許多關于仙境美好的描寫,在神仙境界里沒有現(xiàn)實生活的重任與紛爭,那樣的美好生活是很多人都企慕的。但在《辯道論》中曹植表現(xiàn)其不信神仙的一面,在文章開頭就說:“夫神仙之書,道家之言……其為虛妄甚矣哉!”[3]187接下來又對諸多神仙之事做了批駁,并揭露了方士的虛偽面目和欺騙本質,最后得出結論:“然壽命長短,骨體強劣,各有人焉。善養(yǎng)者終之,勞憂者半之,虛用者夭之,其斯之謂欽!”[3]189根據趙幼文的觀點,曹植寫這篇文章的目的主要是政治原因,為了鞏固曹魏政權的需要。然而,不可否認在這篇文章中曹植揭露了方士的虛偽,并嘲笑秦始皇、漢武帝尋求長生而最終不得的可笑行徑。表達了在現(xiàn)實生活中,曹植并不支持道教特別是術數的態(tài)度。

作為一位飽讀詩書、有著理想與抱負的青年,曹植并沒有沉迷于神仙世界之中,他知道現(xiàn)實生活和神仙世界的不同,并渴望在現(xiàn)實世界中能夠大有作為。曹植把對生命的感悟寫進他的詩歌中,在游仙詩中借對神仙世界的向往來表現(xiàn)對現(xiàn)實生活的留戀和熱愛。如《游仙詩》:“人生不滿百,歲歲少歡娛。意欲奮六翮,排霧凌紫虛。蟬蛻同松喬,翻跡登鼎湖。翱翔九天上,騁轡遠行游。東觀扶桑曜,西臨弱水流,北極玄天渚,南翔陟丹丘?！盵3]265和《古詩十九首》中的“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所要表現(xiàn)的情感相同,都是對生命的熱愛與追求?！案┯^五岳間,人生如寄居?！盵3]263“扶桑之所出,乃在朝陽溪。中心陵蒼昊,布葉蓋天涯。日出登東干,既夕沒西枝。愿得紆陽轡,回日使東馳?！盵3]267時光荏苒,逝者如斯,然而理想尚未實現(xiàn),難免會憂愁嗟嘆。詩歌表現(xiàn)了對生命短暫的憂嘆,對逝去生命的不舍與遺憾以及對理想生活的追求與向往。他希望達到的理想是能夠“翱翔九天上,騁轡遠行游”[3]265“乘萬里之外,去留隨意所欲存。高高上際于眾外,下下乃窮極地天”[3]399“九州不足步,愿得凌云翔。逍遙八纮外,游目歷遐荒”[3]400“壽同金石,永世難老”[3]397。詩人要求能夠自由的上天下地、去留隨意,到達任何一處想要到的地方。曹植后期生活在自己的封地,行動處處受到監(jiān)視,政治抱負無法實現(xiàn),身體上和精神上雙重的束縛讓他想象有一個可以讓自己隨意馳騁的空間,即游仙詩中的神仙世界。正如錢志熙所講“:建安詩人將抒情與言志相結合,使文人詩脫離了單純的抒情緣事的格局,比之古詩作者,建安詩人業(yè)已由‘小我’走向‘大我’。他們的詩歌在時空方面顯得更為廣闊,以更大的氣魄容納了時代精神?！盵4]由曹植游仙詩呈現(xiàn)出的這種遼闊仙境可以看出他的心胸寬廣,擁有“翱翔九天上”的凌云之志。

三、以儒為體,留金石之功

在曹植道家思想的背后,更多的是儒家思想。陳祚明評曹植《五游篇》(即《五游詠》):“此有托而言神仙者,觀‘九州不足步’五字,其不得志于今之天下也審矣。無己,其游仙乎?其源本于靈均。”[5]191朱乾評《仙人篇》:“托意仙人,志在養(yǎng)晦待時,意必有圣人如軒轅者,然后出而應之……游仙諸詩嫌九洲之局促,思假道于天衢,大抵騷人才士不得志于時,藉此以寫胸中之牢落,故君子亦有取焉?！盵5]202從這些評論中可以看出游仙詩中所表達的是詩人對現(xiàn)實的憤激之情。據《贈白馬王彪》的序言:“黃初四年五月,白馬王、任城王與余俱朝京師,會節(jié)氣。到洛陽,任城王薨。至七月,與白馬王還國。后有司以二王歸蕃,道路宜異宿止,意每恨之!蓋以大別在數日,是用自剖,與王辭焉,憤而成篇?！盵3]189當時曹植在政治上不得意,實現(xiàn)不了自己的抱負,任城王曹彰的去世,與白馬王曹彪不知何時才能再見,所有這些,都深深地折磨著曹植。現(xiàn)實生活中諸多的失意、痛苦接踵而至,自己無法改變現(xiàn)實狀況,想象中美好的神仙生活卻沒有出現(xiàn),曹植心灰意冷,對神仙世界產生了懷疑。發(fā)出了“苦辛何慮思?天命信可疑,虛無求列仙,松子久吾欺”的聲音,表示其不相信神仙的存在[3]294。中國文人常常是集儒道于一身,“‘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孟子·盡心上》),成為信守儒家思想的士人的生活原則。但在困危愁苦,乃至有性命之虞、心理壓力巨大的情況下,不少積極用世的人物,往往不同程度地受道家思想的影響。或放棄原來的思想,成為道家人物;或一時以道家思想為工具,自我寬解,以此較樂觀的態(tài)度、豁達的胸懷來對待自己命運中的不幸,求得心靈的解脫,擺脫精神壓力,度過艱危窮窘的處境?！盵6]曹植的游仙詩大約創(chuàng)作于魏文帝黃初之年和魏明帝太和之年,這時的曹植已經不再是那個年紀輕輕、意氣風發(fā)的少年。曹操駕崩后,曹丕、曹睿在位期間對曹植政治上的打壓,使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實現(xiàn)“長驅蹈匈奴,左顧陵鮮卑。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的愿望,曹丕父子不會給他這個機會,他只能空有“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的熱情[3]411。再思量現(xiàn)實,前途渺茫、生死難料,難免心灰意冷?！安苤矊戇@類作品(游仙詩)倒是更近情理……他們(指寫作游仙詩的詩人)多是想借求仙來表示自己不關心現(xiàn)實,以求全身免禍,同時幻想仙境的自由自在,也多少能作為排遣生活中苦悶的一種手段。所以后來‘游仙’之作,一般出現(xiàn)在政治比較黑暗的時代或仕途上不得志的人物之手。像曹植后期那樣,在備受猜忌的情況下,借‘游仙’以求解脫,顯然不難理解?！盵7]這些游仙詩也是他在當時特殊的情況下,用以保全自己和家人性命的一種方法,也是因為許多東西在現(xiàn)實生活中得不到,曹植希望能夠在詩歌的世界里得到滿足,并不是其思想由儒家轉變?yōu)榈兰?。曹植在《與楊德祖書》中說:“辭賦小道,固未足以揄揚大義,彰示來世也。……建永世之業(yè),留金石之功,豈徒以翰墨為勛績,辭賦為君子哉!若吾志不果,吾道不行,亦將采庶官之實錄,辯時俗之得失,定仁義之衷,成一家之言。”[3]154可以看出曹植是把建立政治上的功業(yè)作為首要目標,而把“成一家之言”作為第二目標。在《任城王誄序》中,“人誰不歿,達士殉名。生榮死哀,亦孔之榮。功著丹青,人誰不歿,貴有遺聲”[3]279。儒家經典之作《論語》中提出君子要立德、立言、立功,這是儒家衡量士人的準則。在政治功業(yè)這個首要目標無法實現(xiàn)的情況下,曹植沒有放棄追求,更加重視文學創(chuàng)作,注重對生命的思考和對生命意義的把握。曹植把對生命的思考融入到了文學創(chuàng)作之中,留下了不朽的聲名。

四、結語

曹植生活的時代處在道教蓬勃發(fā)展時期,作為一位涉獵廣博的詩人,難免要受到道教的影響,在詩歌中出現(xiàn)一些有關道家、道教的詞語是正常的。加之曹植處于處處受壓制的政治環(huán)境之中,現(xiàn)實生活中的諸多失意,使他的理想與抱負無法實現(xiàn),只能借道家思想在詩中來發(fā)泄自己的郁郁寡歡。游仙詩只是他暫時逃避現(xiàn)實的一種方式,影響曹植靈魂的仍然是儒家經世致用的思想,只要有機會,曹植還是會像他詩歌中描述的那樣為了國家征戰(zhàn)沙場、視死如歸、功成身退。不可否認的是,曹植的游仙詩對后世的詩歌創(chuàng)作起了很好的楷模作用:東晉詩人郭璞的游仙詩作深受其影響,他在詩中創(chuàng)造了一個更為完整的神仙世界,并在其中寄寓了個人情懷;唐代詩人李白、李賀的詩作中出現(xiàn)的仙界神話,也可以說是曹植游仙詩創(chuàng)作的繼承和發(fā)展。

[1]陳洪,王炎.宗教·哲理·人生:略論漢魏六朝游仙詩[J].文史知識,1992(12):12-16.

[2]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魏詩:卷1[M].北京:中華書局,1983.

[3]趙幼文.曹植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

[4]錢志熙.魏晉詩歌藝術原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1993:147.

[5]河北師范學院中文系古典文學教研組.三曹資料匯編[M].北京:中華書局,1980.

[6]徐明.曹植游仙詩意蘊簡析[J].河北學刊,1997(2):67-71.

[7]曹道衡.中古文學史論文集·郭璞和游仙詩[M].北京:中華書局,1986:213.

Discussed in CAO Zhi’s poems of mystical excursion

LI Yue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Guilin 541004,China)

Although the writing of CAO Zhi’s poems of mystical excursion is mystical and fairy,we can get to know that he want to achieve his ideal in the kingdom of poem not in real life.CAO Zhi’s poems of mystical excursion is the reality of the vision in poetry implementation.

CAO Zhi;poem of mystical excursion;Confucianism in formal and Taoism in nature

I206.2

A

1671-9476(2010)01-0044-03

2009-06-20;

2009-12-28

李 月(1983-),女,河南信陽人,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先秦兩漢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