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守國
在合莊,老馬家算是富裕戶子。雖說沒到滿嘴流油的程度,但他家的人,往當(dāng)街一站,一個個都是油頭粉面的。光祖上攢下的五十多畝水田,兩畝地的大院子和十幾間青磚紅瓦的房屋,就足以讓這個家衣食無憂了。
到了馬國泰這輩,他又開了個燒鍋。這樣,家里的長工也就由二人猛增到四人。所有的活計都由長工包了,他倒落個甩手自在,沒事坐在堂屋喝點小酒,趕上天涼快時,背著手到地里轉(zhuǎn)轉(zhuǎn),看看莊稼。只是從他的爺爺那代起,老馬家莫名其妙地開始單傳了。馬國泰明著暗著的沒少在女人身上花費心思,也只打下馬玉柱這一粒種子。為了及早地延續(xù)香火,在馬玉柱十八歲那年,他爹便給他娶媳婦了。按照馬國泰定下的標(biāo)準(zhǔn),娶來的這個兒媳婦,膀?qū)捬鼒A屁股大。馬國泰說,這樣的女人,天生就是生孩子的材料。
馬玉柱從結(jié)婚那時起,每天起早貪黑地悶著頭耕種,地里的莊稼都收割十來茬了,他媳婦這塊鹽堿地,卻絲毫沒有出苗的跡象。為此,馬玉柱訪遍方圓百里的大小醫(yī)生,用他媳婦的話說,她吃人參和吃胡蘿卜似的,放個屁都是中藥味了。
馬玉柱二十九歲那年,在黑龍鎮(zhèn)上,他遇見一個六十來歲的老頭。這個人好像有幾天沒吃飯了,在走進四時酒館后,就一頭栽倒在地上。當(dāng)時的馬玉柱,早已為了孩子的事心灰意冷,他每天在集市上送完酒,總到飯店里喝上幾杯。他是在故意地糟蹋些錢財,以求得心理上的慰藉。
馬玉柱看到老板叫來伙計,要把老頭抬著扔出去時,他突然發(fā)話了,說這個人是我家親戚,你們把他扶到我桌上來吧。店伙計雖然對此話不信,卻不敢得罪這位老顧客,便把老頭扶起來,攙到馬玉柱的桌前,給老頭拉了把椅子,讓他坐下。
馬玉柱給老頭要一碗餛飩,老頭竟然連個謝字都沒顧得說,便吐嚕吐嚕地喝起來了。馬玉柱都沒看到老頭咀嚼過,一碗餛飩就沒了。老頭吃完后,沁出滿頭大汗,臉上也漸漸地有了血色。他謝過馬玉柱,并沒有離開的意思,而是跟馬玉柱攀談起來。原來馬玉柱只認(rèn)為他是個要飯的,沒想到老頭的幾句話過后,竟顯示出一肚子的墨水來。馬玉柱趕緊讓伙計拿來酒杯,與老頭對飲起來。
兩人喝下兩壺酒,老頭看到馬玉柱雙眉間透著一絲憂愁,便問起緣故。馬玉柱也沒隱瞞,以實情相告。老頭聽后微微一笑,回頭招呼伙計,讓他再上四個好菜,再燙兩壺好酒來。
馬玉柱對老頭的舉動感到驚詫,也有些惱火,他在心里說,哪有這樣得寸進尺的人,我給你飯吃,給你酒喝,這已經(jīng)不錯了,你還嫌酒菜不好。但他并沒發(fā)作,手戳著下巴靜靜地看著。馬玉柱端詳老頭一會,覺得他不像精神有毛病的樣兒,便覺得這里面定有文章?;镉嬙谟醚酃庹髑笏囊庖姇r,他略微點了點頭。
新一輪的酒菜上來后,老頭先倒上一杯,端起來沖著馬玉柱說,老弟,這頓酒我不會白吃你的,照這樣的酒席,你一天請我一頓,請我半輩子,你也不虧得慌。說完,他舉起杯跟馬玉柱碰了一下,便一飲而盡。喝過這杯酒,老頭又叫伙計,讓他拿來紙筆?;镉嬘行┣榫w,似乎是替馬玉柱鬧情緒,坐在那兒看著老頭,嘴里還不住地嘟嚷,說一個窮要飯的,要你的飯得了,還要啥紙筆呀,會寫字嗎?他還沒等說完,就看到馬玉柱在朝他瞪眼,嚇得趕緊跑了。
伙計拿來紙筆,老頭唰唰地開了兩張方子。他告訴馬玉柱,回去后先照第一個方子給你老婆吃,連續(xù)吃六付,兩個月后如果不懷孕,再按著第二個方子你自己吃,也是連續(xù)吃六付。兩個月后,如果再不懷孕,那你就當(dāng)今天這頓飯喂狗了,以后也別四處求醫(yī)了,找神仙也沒治了。
馬玉柱是個識字的人,這些年他領(lǐng)著老婆東奔西走地看醫(yī)生,對藥名也掌握一些。他看老頭在一會的工夫內(nèi),每個方子都開出二十幾味中藥,且藥的劑量清楚,字跡勁道有力。馬玉柱便消除心中的疑慮,認(rèn)定今天自己遇上高人了。甚至覺得是自己的善行感動上蒼,這是神仙打發(fā)使者來成全自己。他接過方子,激動得要給老人下跪,被老頭攔住了,他問人家姓名,住址,說日后好報答,老頭沒告訴他,說你只要再給我要一壺酒來,就算報答過了。
在分別時,馬玉柱把身上的錢都掏給老頭。他還是覺得不夠意思,便跟店主借錢。店主善意地提醒他一句,讓他小心江湖上的騙子。馬玉柱便急了,罵店主狗眼看人低,還揚言以后再也不給這個飯店送酒了;再也不到這里吃飯了。兩個人越說越茬,竟罵起來了。最后老人出面勸阻,說你要是真的感激我,就等生完孩子后,把這兩個方子燒了吧。這是我家祖上傳下來的,我在繼承這個方子前,在祖宗面前發(fā)過誓言,絕不外傳。今天把方子給了你,我是違背祖宗的遺訓(xùn)了。你要是不讓我死后受到懲罰,那就算是報答我了。
馬玉柱回來后,按著老頭的要求服藥。在服到第三個月時,他老婆懷孕了。十個月后,生下個男孩。
孩子剛剛落地,馬玉柱只匆忙地進屋看一眼,就告訴家里的長工,立即在當(dāng)院擺上香案,他跪在案前,磕頭謝恩。因為不知道那個老頭的姓名,他便自作主張地管人家叫起干爹。
孩子滿月那天,馬玉柱給孩子起名為馬擎天。但從這孩子有名那天起,莊上的其它人就沒正兒八經(jīng)地叫過,大伙都管這孩子叫秧子。
那個年代還沒有溫室大棚,人們?yōu)榱颂崆俺缘叫迈r菜,剛開春時,便讓那些塊莖的植物在菜窖里發(fā)芽,或者把菜籽撒在花盆里,放在窗臺上。等幼苗長到室外的氣溫適合這些植物自然生長的季節(jié)后,再把它們移植到大地里。在未移植之前,合莊人管這些幼苗叫秧子。而馬擎天相對別人家的孩子,天生就一副弱不禁風(fēng)的樣子,像是生活在溫室里的植物一樣。人們給馬擎天起這個外號,并沒有啥貶義成份,更多的是羨慕他吃得好穿得暖罷了。
秧子長到八歲時,馬玉柱把他送到莊上的私塾去讀書。馬玉柱在送兒子的當(dāng)天,就跟先生有個口頭約定,說我們孩子跟別的孩子不一樣,這你是知道的。讓他在你這里學(xué)習(xí),學(xué)多學(xué)少不是問題,問題是千萬不能打他,也不能罵他。咱們今年學(xué)不會,還有明年,明年再不會,還有后年,反正在我兒子二十歲之前,我也沒打算讓他干活,就放到你這兒玩了。
先生對此表示理解,那時候也沒有升學(xué)留級之說,老師只是教他們背三字經(jīng)千字文一類的。人家的孩子每天背十句,先生只要求秧子背兩句,他能一天背下三句來,先生便表揚他。與其它孩子相比,秧子被表揚的機率還是很大的。
秧子也不是盡遭表揚,先生也朝他發(fā)過一次火。在學(xué)習(xí)百家姓時,先生教他“熊紀(jì)舒屈,項祝董梁”這句,他學(xué)習(xí)了兩天,還是沒記住。第三天先生提問,他居然背成“兄弟受氣,上不去東梁”。秧子此言一出,引發(fā)全體學(xué)生嘩然,鬧得課堂秩序大亂。其它學(xué)生平時就對先生寬容秧子有些不滿,只是敢怒而不敢言,好不容易逮住這個機會,他們不會輕易放過。
由于其它學(xué)生笑個沒完沒了,先生便認(rèn)為秧子是在故意搗亂。先生很生氣,他拎著戒尺就奔過來了。還沒走到秧子跟前,秧子就嚇哭了,褲子前邊也濕了一片。先生一看秧子這個樣子,立馬想起他與馬玉柱那個約定了。他用戒尺敲打著秧子的桌子說,上不去東梁,明天讓你家老馬馱著你。說完轉(zhuǎn)身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讓先生沒想到的是他的這句氣話,秧子還當(dāng)真了。他沒等到明天,立即收拾書包跑回家去了。進屋后,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如實地跟他爹學(xué)說了。最后他強調(diào)說,先生讓你馱著我去東梁,你就得馱著我去東梁,你要是不去,我明天就不念了。
馬玉柱沒辦法,到底背著兒子到東梁上玩了一圈。老馬背著秧子每走一步,就像我們現(xiàn)在部隊喊一二一似地念一個姓。等到了晌午,還真起作用,秧子居然把這八個姓都記住了。
秧子學(xué)得慢,在私塾里呆的時間自然長了。別的學(xué)生走一茬又一茬的,只有他和姜太公一樣,穩(wěn)坐釣魚臺。因此他是合莊同學(xué)最多的學(xué)生,跟他一般大的是他的同學(xué),比他小好幾歲的也是他同學(xué),有的同學(xué)竟然管他叫小老叔了。
在秧子剛要讀《大學(xué)》時,他終于不念書了。原因是先生老死了,私塾黃了。馬玉柱從先生的兒子手里,把先生的書全部買回家中,讓秧子在家里自學(xué)。秧子每天拿著書,背著手,走在合莊的當(dāng)街上,他見人便嘮嗑,把人都嘮走了,他才從身后拿出書來,邊走邊背“大學(xué)之道,在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
秧子長到二十歲時,馬玉柱終于把他當(dāng)大人了,給他娶了媳婦。第二年,秧子媳婦便生了個兒子。馬玉柱高興,大排酒席,宴請莊上老鄰居們。
馬玉柱當(dāng)年生完秧子后,并沒按著老頭的囑托去做。他留下這兩個方子,就是為秧子準(zhǔn)備著。為此,這些年來,他的心里總不落神,感覺對不起人家,時常在夢里見到干爹來責(zé)怪他。從孫子出生后,馬玉柱覺得再無后顧之憂,在孫子請完滿月的那天晚上,他找出那兩個方子,想燒掉。就在他把方子往火盆里放時,秧子攔住了他。秧子說,爹,你這是何苦呢?我現(xiàn)在是用不著了,但你敢保證以后你的孫男嫡女們用不著嗎?那老頭現(xiàn)在早就沒了,這個方子能留存到世上,能濟世救人,對他來說也應(yīng)該是個安慰,我們不把方子外傳,就算對得起他了。況且這個方子也算是咱們家掏錢買來的,他幫你繼承了香火,你也救了他的命,你沒有啥虧欠他的。
馬玉柱聽完兒子的話,他咂摸了一會兒,覺得是這么個理,便夸兒子的書沒白念。他叫老婆在當(dāng)院設(shè)了香案,把方子放到香案上,他領(lǐng)著一家人跪在香案前,讓他們都對天發(fā)誓,以后方子不管落到誰的手里,也永不外傳。
這年,合莊一帶大旱,打春天種上地,就沒下過雨,各家的莊稼幾乎是顆粒不收。很多人家沒等到秋天,就斷頓了。馬玉柱便把家里積攢多年的糧食拿出來,借給鄉(xiāng)親們。只要是去他家里打個欠條,按個手印,你就可以把糧食背走,而且他還有言在先,還的時候,不收任何利息。
合莊人自然是感激得直流鼻涕,他們把馬玉柱稱為包公,見到他都點頭哈腰的,就連見著秧子,也都高看一眼。誰家有個大事小情的,都來找馬家父子討個主意。事也湊巧,就在馬玉柱開倉放糧的第二年,這里實行土改了。馬玉柱家里的糧食都放出去了,日子也不比別人家富裕多少了。再加上他在土改時承諾,說那些糧食不要了。大伙在給他家界定成份時,都在心里念及此事,給他家劃成中農(nóng),給比他家還窮的曹老八家定個地主。曹老八家挨整了,馬玉柱家安然地避過此劫。
雖然土改沒受到打擊,但秧子安逸的生活被破壞了。他不得不放下書本,參加到合作社的勞作之中。他打小沒干過農(nóng)活,甚至連鋤頭犁杖都不會用。合莊人雖然看不起不會種地的莊稼人,動輒就拿他說事,把他當(dāng)成好吃懶做的反面教材。但他們并不歧視他,不欺負他。人們認(rèn)為秧子所以這樣,錯不在他,也不在于他爹,而在于那個萬惡的舊社會。人們坐下來研究一番,決定讓秧子當(dāng)飼養(yǎng)員兼看青的,也就是每天上山放牲口時,順便看護著地里的莊稼。這時秧子的二兒子已經(jīng)出生了,家里又多了個吃飯的,他感覺到來自生活上的壓力,工作起來還是挺賣力氣的。到了人民公社時期,秧子已經(jīng)是老飼養(yǎng)員了。他每天住在生產(chǎn)隊里,喂養(yǎng)那些騾馬并負責(zé)看護著隊上的倉庫。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已經(jīng)是生產(chǎn)隊的核心人物了。生產(chǎn)隊班子開會,他都能列席參加了。
在秧子得三兒子那年冬天的一個后半夜,秧子起來給牲口填草,他剛來到當(dāng)院,就覺得有點不對勁,脖子后邊嗖嗖地冒涼氣,身上的汗毛孔都張開了。他已往晚上起來,都提著一盞燈籠,這天是大月亮地,便空著手出來了。他蹲在屋檐下靜靜地聽了一會兒,便感覺到糧倉后面有動靜。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看見兩個人影在糧倉后面。
秧子躲在暗處看著,見兩個小偷在土墻上打了個碗口粗細的洞,把一根鐵煙筒斜著插進去,這樣糧食就順著煙筒自然地流出來了,流進下邊放著的口袋里??疵靼走@一切后,他打心眼里佩服這兩個小偷??膳宸w佩服,他是看糧倉的,他不能坐視不管。明天保管發(fā)現(xiàn)糧食少了,第一個攤責(zé)任的是他。
秧子眼看著兩個小偷的口袋要接滿了,他在心里著急,但又不敢輕易地出手。他知道憑他的體格,一個小偷都對付不了,別說是兩個了。他在圍前左右尋找了一下,地上連塊石頭都沒有,他又摸摸身上,除了一根一尺多長的煙袋和一個煙口袋,再也沒啥可出手的家伙了。眼看著兩個小偷要走了,他恨不得自己手里有一把槍。他想著想著,手自然地向腰里夠去,把煙袋摸出來了。
秧子的這個煙袋是他爺爺留下來的,他爹不抽煙,自然就歸他了。煙口袋是他結(jié)婚那會兒他老婆給他做的。原本是白茬皮的,因為用得時間長了,磨得黑不溜秋的了。煙口袋的在開口處,用一條絲繩穿著,繩子上面系著蛋黃大小的一個玉石,據(jù)說這塊玉是他老婆家傳下來的。合莊人管這這東西叫煙荷包擋頭,不用煙口袋的時候,就把那塊玉石掖在褲腰帶上,有它擋著,煙口袋不至于掉下來。玉石的下邊飄散著一綹紅纓子,也是用絲線做成的,跟煙口袋的長度差不多。秧子每天把煙口袋掛在煙袋上,只要是穿上褲子,這套家伙式就一直地在他身上。
秧子摸到“槍”后,膽量自然大了些,他躡手躡腳地走到兩個小偷身后,用煙袋頂在其中一個小偷的腰眼上,他突然大喊一聲不許動,誰動我打死誰。那小偷覺得身后硬梆梆的,也就真不敢動了,并學(xué)著電影里壞人的樣子,把兩只手自動地舉起來。另一個小偷聽到喊聲,回頭掃了一眼,他看不到秧子手里拿著啥,只看到下邊飄蕩的紅纓。那時很多有手槍的人,都愛在槍把上拴上紅布一類的裝飾物。這個小偷也以為是手槍,當(dāng)時嚇得不行,也趕緊舉起手來。秧子說,從現(xiàn)在開始,你們倆個聽我的口令,誰敢亂動一下,老子的子彈可不長眼睛。聽到了嗎?秧子這一詐唬,嚇得兩個小偷連連求繞,說聽到了,我們不亂動,你可千萬別開槍啊,我們犯的不是死罪,就偷點糧食,這也是餓得沒法子。
秧子押著兩個小偷來到生產(chǎn)隊當(dāng)院的大鐘下,這期間,他的煙袋始終沒離開過那個矮個子小偷的腰眼。他讓走在前面的那個高個子小偷敲鐘,高個子有些猶豫,他就用煙袋使勁地碓這個矮個子,他對高個子說,你不敲,我就打死他。嚇得矮個子帶著哭腔對高個子說,姐夫,你就敲吧,他讓你咋著你就咋著吧,不然我們倆都沒命了。秧子從矮個子的話里聽出來了,原來他們是姐夫和小舅子關(guān)系,他心里更有底了,這是拴在一條繩上的兩個螞蚱,只要看住眼前這個不跑,那個就跑不了。那個高個子拿起插在鐘上的一根鐵棍,當(dāng)當(dāng)?shù)厍闷饋?。雄渾的鐘聲在寂靜的夜空中回蕩著,顯得有些突兀刺耳。
幾分鐘后,各家的燈光便漸次地亮起來,之后便是開大門的聲音和奔跑的腳步聲,人們都以為是來了啥最高指示。生產(chǎn)隊長王儉披著棉襖跑在最前頭,他邊跑邊系扣子。他棉襖上釘?shù)氖悄欠N用布條自己打制的紐扣,就是我們看過的唐裝上的那種。他從村東頭跑到生產(chǎn)隊部,只扣上4個,其中有三個還扣錯位置了,衣服的下襟變得一長一短的,前胸鼓起個大包,和女人的奶子似的。
大伙來到生產(chǎn)隊的院里,見當(dāng)院的大柳樹下,一溜地站著三個人,前邊的高個子拿著鐵棍,還在不停地敲打著,只是手抖得厲害,半天一下,有氣無力的樣子。高個子后邊的矮個子,雙手抱著腦袋,一副俘虜模樣。秧子站在最后,抬著胳膊,還在用煙袋頂著矮個子。人們不知道情況,紛紛地圍上來,把三個人圍在當(dāng)中。王儉圍著三個人轉(zhuǎn)了一圈,他問秧子咋回事?秧子說抓住兩個小偷。王儉讓大伙把小偷按住,找來繩子捆上,秧子才把頂在那人腰上的煙袋拿下來。
秧子來到兩個小偷的正面,他抬眼看了看他們,并把手里的煙袋舉了舉,嘿嘿地笑了幾聲,說看見了吧,這是煙槍。說著就趕緊往人群外擠,邊擠邊脫褲子,他剛擠出人圈,就嘩嘩地尿起來。他邊尿邊嚷,說你們再不來,我就尿褲子了。等他尿完后,總感覺不對,剛才覺得憋得難受,咋就這點尿啊?他用手往棉褲里摸了摸,里邊已經(jīng)有一片地方濕了。他沒敢嚷嚷,轉(zhuǎn)身回到人圈里,他朝那個高個子小偷的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腳,說你他媽的,竟給老子找麻煩。
秧子智擒兩個小偷的事,第二天便經(jīng)生產(chǎn)隊傳到大隊和公社,并受到了極大重視。公社書記和大隊書記專程來到合莊,給秧子開現(xiàn)場表彰大會,公社書記親自給秧子披紅戴花,號召全體社員向他學(xué)習(xí)??纱髸傞_到一半,就聽人群里有人嗚嗚地哭起來,大伙一看,卻是秧子的老婆。公社書記很不解,說你男人為人民立了大功,你應(yīng)該高興才是,這咋還哭上了呢?秧子老婆來到書記跟前,她說秧子雖然做了好事,但也惹了麻煩,那兩個小偷就偷點糧食,肯定判不了死刑,過幾天就得放出來,這樣我們家孩子大人都不安全了,以后我們家的日子可咋過啊?她說著竟然坐到地上了,拍著大腿放聲地嚎起來,像是大禍臨頭的樣子。
公社書記和大隊書記一聽,覺得秧子老婆說得有道理。怎么能讓英雄和家屬天天心里不安呢?他們經(jīng)過簡單的商議,決定讓秧子去大隊當(dāng)民兵連長,發(fā)給他一支真槍,允許他晚上背到家里來。公社書記對秧子老婆說,他拿著煙袋都不怕那兩個小偷,這回有了真槍,你應(yīng)該放心了吧?秧子老婆破涕為笑,說這回放心了。大伙也為這事高興,紛紛過來祝賀,說秧子是鳥槍換炮了。
秧子的民兵連長一直當(dāng)?shù)椒痔锏綉?大隊改成村委會后,不設(shè)專職的民兵連長了,秧子又回家重新當(dāng)了農(nóng)民。這期間秧子家發(fā)生些變故,馬玉柱兩口子前后腳去逝了;秧子的大兒子結(jié)婚了,沒用服藥,很順利地生個兒子,秧子愉快地當(dāng)上爺爺了。
由于秧子打小就沒干過農(nóng)活,再加上當(dāng)這么多年的民兵連長,更加不會干活了。他每天就背著手在當(dāng)街閑逛,頂多是領(lǐng)著孫子閑逛。這樣他大兒媳婦就有意見了,天天跟她男人生氣。秧子看不過眼,想把大兒子分出去??蓛鹤臃旨业糜械胤阶“?秧子便給大兒子蓋了三間房子。
大兒子的事算是擺平了,家里攢的幾個錢也花光了。眼前還有二兒子該說媳婦,還有小兒子在高中念書。他的小兒子非常用功,不但學(xué)校的功課及時完成,還利用課余時間,把秧子年輕時讀過的那些書也都學(xué)完了。他比秧子學(xué)得還好,有時候秧子看不懂的地方,還得去問他。老師說這個縣要是有一個能考上大學(xué)的,那就非他莫屬了。
秧子感覺到生活上的壓力,天天吃不好睡不著的。有一天,鄰居家兒子結(jié)婚,他給人家寫完禮帳,多喝了幾杯酒?;貋砗?他站在當(dāng)院里大喊,讓他老婆擺上香案,他從柜里把他爹當(dāng)年得到的兩個方子拿出,放到香案上,他率領(lǐng)著全家老少跪在案前,沖著香案磕過三個頭后,他大聲地宣布,說不知姓名的干爺爺,孫子對不住你了。我打算用你的這兩個方子,去改變我家的生活,雖然這有背你老人家的愿望,可也算是濟世救人的事,希望你老人家的在天之靈能夠諒解。
秧子包下原來村上的衛(wèi)生所。把名字改成馬氏診所。在牌匾的下邊,特意寫上一行小字:祖?zhèn)髅胤?包治男女不孕不育癥。因為合莊的人都聽說過馬玉柱當(dāng)年的事,對他家有秘方的說法毫不懷疑。誰家親戚朋友有這種毛病,他們都在義務(wù)地給秧子宣傳著。這樣,沒用幾個月,秧子的診所就遠近聞名了。
秧子不看病,他只賣藥。來了病人,他讓病人自己去鎮(zhèn)上的醫(yī)院做化驗,確定好是男人有病還是女人有病,第二天讓人家來取藥。他把熬好的中藥放在瓶子里,把剩下的藥碴子倒進豬圈。抓藥的話他親自去做,熬藥的活讓他二兒子去做。他的藥價很高,每人收費三千元,不過有一點還算公平合理,半年后不懷孕的,退還二千五,那五百塊錢算是藥的成本。從打開業(yè)后,只有一個人來找他退款,那人的媳婦吃了他的藥,還沒等懷孕就從山上掉下來摔死了。秧子聽完那個人的遭遇,竟然全額退還了人家,這在當(dāng)時當(dāng)?shù)匾渤蔀橐粋€美談。
幾年之后,馬氏診所根據(jù)發(fā)展的需要,搬到黑龍鎮(zhèn)上去了,還自己添置了化驗設(shè)備。不過自打搬到鎮(zhèn)上后,診所就由他二兒子打理了。秧子只需要戴上老花鏡,穿著白大褂,手里拿著一本有關(guān)醫(yī)藥方面的書,坐在那里充個樣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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