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偉文
摘要:《經(jīng)義考》和《四庫提要》皆認(rèn)為,今本《子夏易傳》非但不是唐以前流傳的古本《子夏易傳》,也不是唐代張弧所假托偽撰的《子夏易傳》,而是宋以后偽撰的另一新偽本,而唐張弧偽本已亡佚。這一觀點得到了大多數(shù)學(xué)者的認(rèn)可。但本文通過詳細(xì)考證,認(rèn)為今本《子夏易傳》即宋代流傳的唐張弧偽本,易學(xué)史上并不存在張弧偽本之后的新偽本《子夏易傳》。考證清楚此問題,對我們更好地理解、利用今本《子夏易傳》,以及對古本《子夏易傳》的輯佚都有重要意義。
關(guān)鍵詞:古本《子夏易傳》;今本《子夏易傳》;張?。弧端膸焯嵋?;《經(jīng)義考》
中圖分類號:B221;B244.99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文章編號:1003-3882(2010)02-0023-07
一
今本《子夏易傳》是偽書,這已經(jīng)是學(xué)術(shù)史上的定論。但謂其是偽書,只是說這部書非子夏所作,乃后人假托,并不意味著它完全不具學(xué)術(shù)價值。《四庫全書》收錄此書,前人易學(xué)著作也不乏引用此書者,都說明它具有一定的學(xué)術(shù)價值。對待此類有學(xué)術(shù)價值的偽書,科學(xué)的態(tài)度是弄清其成書年代和真正的作者,以便更好地把它還原到學(xué)術(shù)史的正確位置上去理解、評價和利用它。對于今本《子夏易傳》的成書年代,前人諸多誤解,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對此書的利用。
《四庫提要·子夏易傳》云:
舊本題卜子夏撰。按說《易》之家,最古者莫若是書。其偽中生偽,至一至再而未已者,亦莫若是書?!短茣份d開元七年詔:“子夏《易傳》,近無習(xí)者,令儒官詳定?!眲⒅獛鬃h曰:“《漢志》《易》有十三家而無子夏作傳者,至梁阮氏《七錄》,始有《子夏易》六卷,或云韓嬰作,或云丁寬作。然據(jù)《漢書》,《韓易》十二篇,《丁易》八篇,求其符合,事殊隳刺,必欲行用,深以為疑。”司馬貞議亦日:“按劉向《七略》有《子夏易傳》,但此書不行已久,今所存多失真本。荀勖《中經(jīng)簿》云:《子夏傳》四卷,或云丁寬。是先達(dá)疑非子夏矣。又《隋書·經(jīng)籍志》云:《子夏傳》殘闕,梁六卷,今二卷。知其書錯謬多矣。又王儉《七志》引劉向《七略》云:《易傳》子夏,韓氏嬰也。今題不稱韓氏而載薛虞記,其質(zhì)粗略,旨趣非遠(yuǎn),無益后學(xué)”云云。是唐以前所謂《子夏傳》,已為偽本。晁說之《傳易堂記》又稱:“今號為《子夏傳》者,乃唐張弧之《易》?!笔翘茣r又一偽本并行。故宋《國史志》以假托《子夏易傳》與真《子夏易傳》兩列其目,而《崇文總目》亦稱此書篇第,略依王氏,決非卜子夏之文也。朱彝尊《經(jīng)義考》,證以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李鼎祚《周易集解》、王應(yīng)麟《困學(xué)紀(jì)聞》所引,皆今本所無。德明、鼎祚猶日在張弧以前,應(yīng)麟乃南宋末人,何以當(dāng)日所見與今本又異?然則今本又出偽托,不但非子夏書,亦并非張弧書矣。流傳既久,姑存以備一家云爾。
《子夏易傳》的流傳過程極為復(fù)雜。唐代以前流傳的古本《子夏易傳》,《四庫提要》據(jù)《唐會要》所載劉知幾、司馬貞之說,認(rèn)為是偽書。臧庸、宋翔鳳、余嘉錫等學(xué)者對這一觀點作了修正,認(rèn)為唐以前流傳的《子夏易傳》的“子夏”不是孔子弟子卜商子夏,而是漢代韓嬰(或韓嬰之孫韓商)之字。當(dāng)代有些學(xué)者則認(rèn)為唐以前流傳的古本《子夏易傳》真?zhèn)髯圆纷酉?,并非偽書。古本《子夏易傳》的真?zhèn)螁栴}迄今未有定論,本文不擬討論。古本《子夏易傳》在唐代僅存二卷殘本,唐末此殘本亦亡佚。至宋代卻流傳有十卷本《子夏易傳》,北宋晁說之指為唐張弧偽本。而今本《子夏易傳》則為十一卷?!端膸焯嵋氛J(rèn)為,今本《子夏易傳》非但不是唐以前流傳的古本《子夏易傳》,也不是唐代張弧所假托偽撰的《子夏易傳》,而是宋以后偽撰的另一新偽本,而唐張弧偽本已亡佚。這一觀點已被后世學(xué)者普遍接受,連致力于四庫提要辨證的余嘉錫也認(rèn)為:“至北宋人所見,據(jù)《通考》引晁說之說,乃唐張弧偽撰。今所傳十一卷本,據(jù)《經(jīng)義考》及《四庫提要》,乃宋以后人偽作,不可混為一書?!钡?,筆者仔細(xì)考察《四庫提要》的論據(jù)和論證邏輯,并對此問題重新進(jìn)行詳細(xì)考證,認(rèn)為提要之說不能成立,今本《子夏易傳》就是宋代流傳的唐張弧偽本,并不存在所謂宋以后人偽撰的新偽本。
二
《四庫提要》的論證實本于朱彝尊《經(jīng)義考》?!督?jīng)義考》卷五云:“按《子夏易傳》,見于《隋經(jīng)籍志》,止二卷;《釋文·序錄》止三卷爾。至宋《中興書目》益為十卷,而今本多至十一卷。不獨篇第悉依王弼,并其本亦無異辭??缄懯稀夺屛摹匪纭锻汀妨笋R班如,乘音繩;班如,相牽不進(jìn)貌?!裎慕圆蝗弧S滞跏稀独W(xué)紀(jì)聞》引《泰》六五《傳》云:‘湯之歸妹也,今亦無之。且書中引《周禮》、《春秋傳》,其偽不待攻而自破矣。又按孫坦疑是杜鄴,徐幾、趙汝武某疑是鄧彭祖。蓋兩人俱字子夏也。然繹其文義,總不類漢人文字,并不類唐人文字,謂為張弧所作,恐非今本?!敝煲妥鸩榭剂岁懙旅鳌督?jīng)典釋文》、王應(yīng)麟《困學(xué)紀(jì)聞》中所引的《子夏易傳》,發(fā)現(xiàn)其引文不見于今本,以此論證今本非唐以前流傳之本。四庫提要本之立論,又補(bǔ)充了唐人李鼎祚《周易集解》所引《子夏易傳》條文為證,論據(jù)更為充分,結(jié)論也毋庸置疑。但是,朱彝尊又認(rèn)為今本文字風(fēng)格不類唐人,因此并非唐張弧偽托之本,而是宋以后人的新偽本。這一論證稍嫌玄虛,不甚可靠,故《四庫提要》棄之不提,另行論證:通過《困學(xué)紀(jì)聞》所引《子夏易傳》不見于今本來證明今本非宋代流傳的唐張弧偽托之本。《提要》的論證與《經(jīng)義考》相比似乎顯得嚴(yán)謹(jǐn)些,但仔細(xì)推敲,其論據(jù)同樣是站不住腳的。
王應(yīng)麟《困學(xué)紀(jì)聞》所引《子夏易傳》確實不見于今本,但如果要證明今本不是宋代流傳的唐張弧偽本,還必須有一個前提:《困學(xué)紀(jì)聞》所引確為當(dāng)時流傳的張弧偽本,而不是唐以前的《子夏易傳》??肌独W(xué)紀(jì)聞》引《子夏易傳》僅三條,列舉如下:
1、帝乙歸妹,《子夏傳》謂湯之歸妹也。京房載湯嫁妹之辭曰:無以天子之尊而乘諸侯,無以天子之富而驕諸侯。陰之從陽,女之順夫,本天地之義也。往事爾夫,必以禮義。荀爽《對策》引帝乙歸妹,言湯以娶禮歸其妹于諸侯也。張說《鄔國公主銘》亦云:帝唐降女,天乙歸妹。若《左傳》筮遇泰之需日:微子啟,帝乙之元子也。虞翻亦云紂父。二說不同,《正義》皆略之。
2、《釋文》引《子夏傳》云:地得水而柔,水得地而流,故日比。
3、《漢書·敘傳》:六世耽耽,其欲浟敞(音滌)。注:頤六四爻辭。敞浟,欲利之貌。今《易》作逐逐,《子夏傳》作攸攸。
其中第二條明言轉(zhuǎn)引自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第三條雖未言轉(zhuǎn)引,實際上亦見于《經(jīng)典釋文》卷二,因此這兩條無疑不是出自張弧偽本,而是出自唐以前流傳的《子夏易傳》。惟第一條并未見于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李鼎祚《周易集解》、孔穎達(dá)《周易正義》等唐代著作,頗為可疑。然此條述《子夏易傳》后,又引京房、荀茍爽之說,根據(jù)一般引書習(xí)慣,則王應(yīng)麟當(dāng)視《子夏易傳》在京房、茍爽之前??肌独W(xué)紀(jì)聞》卷一云:“經(jīng)說多依托,易為甚。子夏傳,張弧作也?!笨梢娡鯌?yīng)麟已經(jīng)知道當(dāng)時流傳的《子夏易傳》是張弧偽本,如果該條所引的《子夏易傳》是張弧本,則必不置于京房、荀爽之前。因而此條所引疑是古
本《子夏易傳》。事實上,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輯古本《子夏易傳》就已將此條輯人。
誠然,唐以前流傳的《子夏易傳》至宋代早已亡佚,王應(yīng)麟《困學(xué)紀(jì)聞》不可能直接引用原書,但決不能排除其間接引用的可能性??纪鯌?yīng)麟《玉海》卷三十五引《國史志》云:“《子夏易傳》十卷,假托。真《子夏傳》,一行所論是,然殘缺?!彼^一行所論,指的是唐釋一行的《周易傳》。馮椅《厚齋易學(xué)》附錄一引《中興書目》云:“《周易傳》十二卷,唐沙門一行撰,采前代諸儒古說,無闕者凡四卷?!薄独W(xué)紀(jì)聞》卷一云:“古易五家,呂微仲、晁以道、睢陽王氏、東萊呂氏、九江周燔,又有程迥、吳仁杰二家。而洪興祖以一行所纂古《子夏傳》為正,以諸書附著其下為《考異釋疑》?!庇荣蟆端斐跆脮俊酚刑埔恍小兑准狻?,當(dāng)即其書。由此可知,一行《周易傳》至南宋猶存,而其中引有古本《子夏傳》。王應(yīng)麟《困學(xué)紀(jì)聞》所引“帝乙歸妹,《子夏傳》謂湯之歸妹也”條,或即轉(zhuǎn)引自一行《周易傳》。
三
既然王應(yīng)麟《困學(xué)紀(jì)聞》所引《子夏易傳》皆為唐以前流行之古本,《四庫提要》因其所引不見于今本,而斷定今本非宋時流傳的唐張弧偽本,此推論顯然就不能成立。為了更好地判斷今本是否宋人所見的唐張弧偽本,我們應(yīng)該廣泛考察其他宋代著述討論、引用張弧偽本《子夏易傳》的情況,并與今本《子夏易傳》相對照,看其是否相符合,這樣才能得到更可靠的結(jié)論。
《崇文總目》、《郡齋讀書志》、《直齋書錄解題》著錄《子夏易傳》皆作十卷,而今本作十一卷,稍有不同。但古書在流傳過程中卷數(shù)發(fā)生改變是常有之事,僅此不足以證明兩者并非一書,尚需綜合考慮其他證據(jù)?!段墨I(xiàn)通考·經(jīng)籍考》引《崇文總目》云:“此書篇第略依王氏,決非卜子夏之文,又其言近而不篤,然學(xué)者尚異,頗傳習(xí)之?!标愓駥O《直齋書錄解題》卷一:“且其經(jīng)文《彖》、《象》爻辭相錯,正用王弼本,決非漢世書。”古本《周易》經(jīng)傳分立,共十二篇,經(jīng)分為上經(jīng)、下經(jīng)兩篇,傳則有十篇,即十翼:《彖上傳》、《彖下傳》、《象上傳》、《象下傳》、《系辭上傳》、《系辭下傳》、《文言傳》、《說卦傳》、《序卦傳》、《雜卦傳》。王弼《周易注》析傳以附經(jīng),將《彖上傳》、《彖下傳》、《象上傳》、《象下傳》、《文言傳》皆散附于諸卦之下?!冻缥目偰俊泛汀吨饼S書錄解題》謂《子夏易傳》用王弼本,這與今本《子夏易傳》是相符合的。又晁公武《郡齋讀書志》:“今此書約王弼注為之者,止《雜卦》?!苯癖尽蹲酉囊讉鳌芬嘀褂凇峨s卦》,且其解說對王弼注也有一定的承襲,符合晁氏的記載。龔鼎臣《東原錄》:“《易·上系》曰:‘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此乃參伍錯綜之?dāng)?shù)爾,故《子夏易傳》置于前段之末,韓康伯以為后段之首,非也?!笨冀癖尽蹲酉囊讉鳌肪砥哒菍⒋硕沃糜谇岸沃┻M(jìn)行解說,亦與之相合。
當(dāng)然,上述這些大略的相合仍不足以說明問題,下面我們以宋人所引唐張弧偽本《子夏易傳》與今本作具體的對照。馮椅《厚齋易學(xué)》云:
元豐二年,楚州連水縣丞張聘賢論次者,亦止王本。自以為出于近世,而信其以為子夏不疑,反謂唐孔穎達(dá)、陸德明所引,止見其偽本。且引《歸妹》六五傳云:“古者王女下嫁于諸侯,衣服不系其夫,下王侯一等?!睘槌觥对娦⌒颉?。不知《詩小序》,衛(wèi)宏之徒所作,非卜氏也?!吨信d書目》則謂陸德明所引,與近本間有合者,若云:“地得水而柔,水得地而流”,比今本“地藏水而澤也,水得地而安也”,但小異爾。至束帛戔戔作殘殘,又云五匹為束,三玄二緟,象陰陽,則今本無此。
北宋元豐年間張聘賢論次《子夏易傳》亦張弧偽本,而因其中一段論述與《毛詩序》相合,信以為真子夏所作,反而認(rèn)為孔穎達(dá)《周易正義》、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所引《子夏易傳》是偽本。張聘賢的觀點自是無稽,不必詳論。值得注意的是,其所引《子夏易傳》之《歸妹》六五傳,與今本《子夏易傳》卷五“古者王女下嫁于諸侯,衣服不系其夫,下王后一等。故君之袂不如娣之袂,妻貴于夫,夫下妻也”條完全相合。尤其值得重視的是,《中興書目》謂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所引問有與張弧偽本相近者,《經(jīng)典釋文》卷二:“《子夏傳》云:‘地得水而柔,水得地而流,故日比?!倍吨信d書目》所舉張弧偽本則作:“地藏水而澤也,水得地而安也。”考今本《子夏易傳》卷一云:“地載水而澤也,水得地而安也?!币嗯c《中興書目》所舉張弧偽本相合。其一字之異則或是《中興書目》引用之訛,或是今本流傳之訛。今本倘如《提要》所論非唐張弧偽本,而是張弧之后的新偽本,則不可能出現(xiàn)此情形。因為如果今本是張弧之后的新偽本,即使偽造者故意將前人引語附入以掩其偽,也必是附入陸德明、李鼎祚、孑L穎達(dá)等人所引唐以前流傳的《子夏易傳》,而不會附入《中興書目》明謂其偽而引用的張弧偽本。
最有力的證據(jù)是,南宋初李衡《周易義海撮要》征引了百余條《子夏易傳》,其中卷一引十一條、卷二引二十六條、卷三引二十條、卷四引二十三條、卷五引十五條、卷六引十八條。卷一《屯》六二引“相牽不進(jìn),班如也”條,見于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卷二。卷四《逐》上九引“肥,饒裕也”條,見于孔穎達(dá)《周易正義》卷六。除此兩條不見于今本《子夏易傳》,當(dāng)是轉(zhuǎn)引自陸、孔著作外,其余全部皆見于今本。為省篇幅,僅列卷二所引二十六條為例:
1、《泰》九三:君子見交會之際,思其所終,慮患而艱守之,不失其正。
2、《否》六三:位陽也,而陰處之。包承柔佞之過,是以羞辱及之。(頁319)
3、《否》九四:上近至尊,下?lián)涿?,咎以專也。五之休否有命。任已卑以奉上,正以率下,其志得行,又何?誰麗其福,乃己自致。(頁319)
4、《同人·象》:火炎上同乎天,必待時燥而后盛,上能與下也。(頁321)
5、《同人》初九:初比于二。(頁321)
6、《同人》六二:不能大同,守宗獨應(yīng),失其于野之義,可謂吝矣。(頁321)
7、《同人》上九:居外,已過其同。無與同者,患爭之禍則免矣,求同之志可得乎?(頁323)
8、《大有》九四:柔得尊位,而上下成愿,應(yīng)之以時,相親難處之地也。能知禍福之端,畏天下之所睹,如非在五旁,兢以自警,不敢怙恃,則無咎矣。(頁326)
9、《謙·彖》:尊而謙,益光大;卑而謙,不可逾,君子所以有終。(頁327-328)
10、《謙》九三:居下之上,為眾之則。勤于正眾,雖勞而謙,厚之至也。謙以保位,萬民服也,故得保其終吉。(頁329)
11、《謙》六四:謙以在位,不僭不逼,不違其則者也。以之奉五而待于三,奉事得宜,所揮皆從。(頁329)
12、《謙》六五:柔之過,盜之生心。(頁330)
13、《隨》初九:與二相得,出門交有功也。(頁336)
14、《隨》九四:得三而附,私擅其民,正之兇也。以隨之時,協(xié)隨之義,竭誠奉王,立功明道,皆上之有,夫何咎哉!(頁337)
15、《隨》上六:六無所附,而保其上,守于險阻,可拘之乃從,維之以力而后至,服而通命于遠(yuǎn)。(頁338)
16、《蠱》初六:臨事專,故厲。終成其志,故無咎。(頁340)
17、《蠱》九三:以剛得位,干事專任,終成其志。(頁340)
18、《蠱》六四:以柔處柔,不敏于事,寬其事而無成者也。復(fù)命得乎?終無功也。(頁341)
19、《蠱》六五:柔非能為,必有主其事者,居中得正,用德而不勞力也。(頁341)
20、《蠱》上九:終其事,而不享其利。(頁341)
21、《臨》九二:履位得中,有德感五,五順于二,二未盡順。(頁343)
22、《臨》上六:四五皆應(yīng)于陽,上為至順,亦歸而從之。遠(yuǎn)而至于陽,厚于君子之道,順時知幾。(頁344-345)
23、《觀·象》:先王察其方,觀其俗性,而易其素履,則民自行其道也。草木從上之風(fēng),偃。(頁346)
24、《觀》六四:利用為王者之上賓。(頁347)
25、《觀》九五:我之風(fēng)化備于民,觀其民有君子之風(fēng),天下無所歸咎。(頁347)
26、《觀》上九:居無位之地,乘五之上,憂悔之地,志不得平。(頁347)
以上二十六條,全部都見于今本《子夏易傳》卷二相應(yīng)部分。據(jù)李衡自序,北宋熙寧中,房審權(quán)曾集鄭玄至王安石凡百家易說為《周易義海》一百卷,《周易義海撮要》是刪削其書而成,新增者僅程頤、蘇軾、朱震、龔原四家。那么,此書所引百余條《子夏易傳》必是房氏原書所有。晁以道《傳易堂記》日:“古今學(xué)者咸謂卜子夏受《易》孔子而為之傳,然太史公、劉向父子、班固皆不論著。唐劉子玄知其偽矣,是書亡,不傳于今。今號為《子夏易傳》者,《崇文總目》亦斥其非是,而不知其所作之人,予知其為唐張弧之易也?!狈繉彊?quán)與晁以道約略同時,其所見之《子夏易傳》亦當(dāng)相同。故馮椅亦謂“《崇文》、《中興》、張聘賢、房審權(quán)本,則唐初本已亡而張弧書也”。綜上所述,北宋時候流傳的本子是張弧偽本,而此偽本的內(nèi)容與今本完全相同,今本《子夏易傳》即唐張弧偽本《子夏易傳》。
《崇文總目》、《郡齋讀書志》、《直齋書錄解題》等宋代書目著錄的張弧偽本《子夏易傳》皆作十卷。而今本《子夏易傳》卻為十一卷,前六卷為六十四卦經(jīng)注,卷七至十一分別為:《系辭上》、《系辭下》、《說卦》、《序卦》、《雜卦》。考《周易義海撮要》共十二卷,前六卷亦為經(jīng)注,而所引《子夏易傳》皆集中在前六卷。巧合的是,卷一所引見于今本《子夏易傳》卷一,卷二所引見于卷二,前六卷所引皆能一一對應(yīng),無一例外。而且所引百余條涉及了六十四卦的大部分。這說明至少前六卷經(jīng)注部分,今本幾乎完整保存了北宋本的原貌。后五卷雖較少見宋人征引,但也并非沒有,如《周易口義·系辭上》:“子夏則曰:其一不用者,太極也。無可名之,謂之太極?!奔匆娪诮癖尽蹲酉囊讉鳌肪砥?。因此,今本十一卷,與宋代十卷本不同,但其內(nèi)容未必有散佚附益。筆者頗疑今本卷七《系辭上》、卷八《系辭下》在宋本為一卷,后來因其篇幅較大分為二卷,故變十卷為十一卷。這種篇卷分合在古書流傳過程中也是常有之事,可惜文獻(xiàn)不足征,無法確考。
如上所論,今本《子夏易傳》即唐張弧偽托之本。那張弧是何時人呢?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一“《子夏易傳》”條云:“張弧有《王道小疏》五卷,見《館閣書目》,云唐大理評事,亦不詳何時人?!敝煲妥稹督?jīng)義考》卷十四“張弧《周易王道小疏》”條云:“弧未詳何時人,所著《素履子》三卷,題日唐將仕郎試大理寺評事??肌蹲酉囊讉鳌烽_元中即詔儒官詳定,而資州李氏《集解》屢引之,意其為唐初人乎?”可見自宋以后,僅知其為唐人,而不詳其具體時代。朱彝尊以為唐初人,但開元詔儒官詳定和李鼎祚《周易集解》所引之《子夏易傳》皆非張弧偽本,張弧必非唐初人無疑。今考張弧《素履子》卷上云:“昔鴟夷子在俗教民種植治生之道,競乘舟而去。羅真人卜肆教人忠孝之道,乃拔宅而升。此乃大道不器,在物皆有知,道不虛行,物有玄應(yīng),不在高臺廣廈之間,東林西域之內(nèi)。”自注:“近代淮南高公置延和閣求道,非也?!绷_真人乃羅公遠(yuǎn),唐玄宗時道士?;茨细吖珓t指的是唐末淮南節(jié)度使高駢。高駢喜神仙之術(shù),信用方士呂用之,造迎仙樓、延和閣以求仙?!短綇V記》卷二百九十引《廣陵妖亂志》云:“中和元年(881),(呂)用之以神仙好樓居,請于公廨邸北,跨河為迎仙樓,其斤斧之聲,晝夜不絕,費數(shù)萬緡,半歲方就。自成至敗,竟不一游,扃躪儼然,以至灰燼。是冬,又起延和閣于大廳之西,凡七間,高八丈,皆飾以珠玉,綺窗繡戶,殆非人工。每旦,焚名香,列異寶,以祈王母之降?!薄顿Y治通鑒》卷二百五十四亦載其事。張弧時代猶在高駢之后,則當(dāng)為唐末或五代時人。
四
考證清楚今本《子夏易傳》的作者和時代、成書對我們研究易學(xué)史有重要的意義。首先,弄清今本《子夏易傳》是唐末或五代之作,重新將此書置于唐末五代的易學(xué)史背景中審視,則或許可視其為王弼以玄解易到程頤儒理釋易的中間環(huán)節(jié),有助于我們更好地認(rèn)識義理派易學(xué)的發(fā)展源流。其次,弄清今本《子夏易傳》即張弧偽本,這對古本《子夏易傳》的輯佚也很有意義。因為古本《子夏易傳》除了主要保存在《經(jīng)典釋文》、《周易正義》、《周易集解》等唐人著述中外,尚有部分條目保存在宋人著述中。既然并不存在朱彝尊、《四庫提要》所謂張弧之外的另一新偽本,則宋人所引《子夏易傳》不見于今本者,皆當(dāng)為古本《子夏易傳》。實際上,清人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子夏易傳》已從宋人朱震《漢上易傳》、項安世《周易玩辭》中輯得十余條。只是馬氏所輯存在誤輯、漏輯者,如輯自王應(yīng)麟《玉海》的《系辭上傳》“一不用者太極也”條,實見今本《子夏易傳》卷七;輯自羅泌《路史》的《系辭下傳》“上古官職未設(shè),人民自為治,記其事將其命而已,故可以結(jié)繩為”條,實見今本《子夏易傳》卷八。另外,《漢上易傳》卷一《坤》:“子夏傳日:先迷后得,主也。二進(jìn)至三坤體成,西南坤也。止而不進(jìn)成艮,東北艮也?!本硪弧锻汀烦蹙牛骸白酉膫魅眨号突釜q桓旋也。”卷五《鼎》九四:“鼎折足,覆公觫,其形渥,兇……子夏傳作握?!贝巳龡l皆不見于今本《子夏易傳》,當(dāng)出自古本《子夏易傳》,而馬氏卻漏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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