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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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任何事物的出現,都有歷史的背景與原因;任何事物的發(fā)展,都有可能出現偏差。政績問題,就是一個相當典型的實例。
人們或許都記得,上個世紀80年代初期,曾有過選拔干部的“四化”標準,即:革命化、年輕化、知識化與專業(yè)化。這在當時,對干部隊伍的年輕化和知識化,起過較好的作用。隨著時間的推移,“四化”標準開始走樣?!澳贻p是個寶,文憑少不了,后臺最重要,德才做參考”,這首流傳頗廣的民謠,諷刺的就是不少地方在執(zhí)行“四化”標準時出現的不良傾向?!澳贻p化”被歸結為只看年齡,“知識化”與“專業(yè)化”被簡化為只看文憑,至于“革命化”,因為沒有量化的標準,往往只憑上級領導的好惡而論。其實,套用一個物理學概念,這“化”那“化”都只是一種“勢能”,只有當它們轉化為“動能”之時,才有實際意義。因此,黨內外許多有識之士開始意識到要以政績作為考核干部的綜合指標與選拔干部的重要依據——無論是哪一級干部的稱職與否,都要憑政績說話??己撕瓦x拔干部的這一新的舉措,不僅具有針對性,而且具有科學性,也使一大批確實能夠打開局面的干部得到合理的使用。
魯迅曾經說過某些中國人對待外來的新事物的辦法:不是使自己逐漸適應于新的事物,而是使新的事物逐漸適應于他們自己(大意)。其實,不僅是對于外來的新事物,對于國產的新事物,諸如政績這樣作為考核干部的綜合指標和選拔干部的重要依據的新舉措,也未能幸免于這樣的遭遇。
于是乎,“政績”成了一個不可忽略的“問題”。
二
“政績問題”的出現,已經頗有一些時日。光是我本人所寫的針砭此類時弊的文章,最早的便可追溯到十年之前,那標題就叫《政績要過四道關》。
一是短期行為。云南省委書記白恩培不久前在楚雄彝族自治州調研時提出:“看待一個干部就應該既看他當前的‘顯績,更要看他長遠的‘潛績?!彼^的“顯績”是眼前,至少是任期內就能看得到的政績;所謂的“潛績”則是以后,至少是任期后才能看得到的政績?!盀楣僖蝗?,造福一方”,原本無可厚非。較之于那些尸位素餐、蹲著茅坑不拉屎的干部,有其積極意義。問題在于,某些領導干部說的是“造福一方”,其著眼點卻不在“為民造福”。因此往往只看眼前,不顧長遠;只求任期內的發(fā)展,不顧任期后的潛力。俗話說:“前人種樹,后人乘涼”。真要他們作為“前人”去“種樹”讓后人“乘涼”,真要他們去做在他們的任期后才能看得見成效的工作,卻比什么都難,倒是往往將“前人種樹”的好處來個“一次性”的享用,以至“寅吃卯糧”,在他們的任期之內,不惜以糟蹋資源、污染環(huán)境作為代價來發(fā)展經濟。如此這般,在他們的任期內固然“政績”卓著,他們的任期之后,那個地方卻是失去了發(fā)展的后勁。白恩培的“顯績”與“潛績”之說,就是針對這種短期行為而言的。對于其中出類拔萃的人來說,恐怕還不是有沒有“潛績”,而是有沒有“潛禍”的問題。
二是形式主義。如今頗為人們厚非的各種“工程”,例如“形象工程”、“政績工程”、“面子工程”等等,都在形式主義之列。形式主義只求形式,不求實效。它要的不是任期內看得到的實際成效,只是任期內看得到的浩大聲勢。不顧當地的實際,圈幾個平方公里的地皮搞開發(fā)區(qū),花幾個億的資金搞標志性的建筑,募集民間財力拓寬幾條馬路,大概都是最為常見現象。搞形式主義的人,追求表面上的轟轟烈烈,不考慮預后的效果,信奉“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終”之類的格言。他們要讓別人看到的是其“善作”與“善始”,習慣以這種“善作”與“善始”的轟轟烈烈的聲勢為其政績。搞形式主義的人還有一個特點,就是要讓自己所搞的“形式”打上自己的明顯印記。同是“形象工程”、“政績工程”或“面子工程”,張姓書記的就是張記工程,王姓書記的就是王記工程。要不然,雖讓別人看到了“形象”看到了“政績”看到了“面子”,卻不知是誰的“形象”誰的“政績”誰的“面子”,豈不也白費心血?于是就出現一種奇特的現象,前任的“工程”還在“半拉子”的狀態(tài),后任又新搞一個“工程”。如此折騰,往往勞民傷財。所以,對于“新官上任三把火”,有時還得看看到底是“新氣象”還是“新花樣”。
三是弄虛作假。典型有假的,滲灌有假的,老虎有假的,只要與政績有關,什么假的都有。當然,最容易弄虛作假的,便是虛報有關政績的數字?!爸矓翟炝恪碑斎槐取爸矘湓炝帧眮淼檬×?,無論是自然數序列之中的哪個數字之后加上一個或幾個零,都不費吹灰之力。而且,在風氣不正的地方,你做這種假動作,他做這種假動作,彼此心照不宣。下達指標之時“層層加碼,馬到成功”,考核政績之日“級級摻水,水到渠成”。假如哪一位良心發(fā)現不愿再假,倒會成為官場中的另類——你一縮水,豈不就顯出前任之假,因此,前任會怨恨后任;你一縮水,豈不又顯出左右之假,假如左右也跟著縮水,那就整個兒的都要縮水,因此,上級又會責怪下級。這“政績”二字之上,也正可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四是GDP為本?!鞍l(fā)展就是硬道理”,GDP則是“發(fā)展”的硬指標。于是,在有些人那邊,資源就變“軟”了,可以盡情地開發(fā);環(huán)境就變“軟”了,可以放心地污染,眼睛里只剩下了一個GDP??梢哉f,此類領導干部,從來就沒有過“以人為本”的觀念。為了GDP,他們可以不惜犧牲一切,包括不惜犧牲民眾的生活質量與生命安全,對污染企業(yè)與假冒偽劣產品采取地方保護主義。這才會釀成山西襄汾潰壩這樣的重大生產安全事故,以及河北石家莊三鹿奶粉這樣的食品安全事故,給民眾的生命財產造成重大損失。
“政績問題”形成現在這樣一個“系列”,有其不斷“豐富”、“發(fā)展”與“完善”的過程,黨內黨外對于此類時弊的揭露與批判,也從來就沒有間斷。
三
表現在“政績問題”上的種種時弊,都關系到干部的考核與選拔。無論是短期行為、形式主義,還是弄虛作假、以GDP為本,都是沖著一頂“官帽子”來的。難怪有上級領導直截了當地責問不肯再昧著良心虛報政績的下屬:“官帽子還想不想戴?”這位“上級領導”,倒在無意之中,說出了“政績問題”的癥結。
治理“政績問題”,也必須對癥下藥。
首先就得在為誰當官、為什么當官、當什么樣的官的問題上正本清源,使各級領導干部的思想“一致”到真正為人民群眾求實惠奔小康上來,真正以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作為自己工作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而不是讓人民群眾的思想“一致”到某些領導干部升官晉爵的需求上去,圍繞著他們的升官晉爵轉圈子。想當官的人未必就是官迷,官迷心竅的人卻絕對不宜讓他們繼續(xù)當官。在動員深入學習實踐科學發(fā)展觀時,胡錦濤突出強調這個“根本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并非無的放矢。不要以為“出發(fā)點”看不見摸不著?!俺霭l(fā)點”是動機,“落腳點”就是效果。行動受動機的支配,從你的行動中可以看出你的動機。弄虛作假之類的事一經發(fā)現,就應引起人們對于當事人的高度警惕;效果檢驗動機,更能將你的“出發(fā)點”昭示于天下。
以什么標準去考核領導干部的政績也很重要。經濟建設依然是必須扭住不放的中心,但這個中心并不是單一的經濟指標;發(fā)展依然是執(zhí)政黨執(zhí)政興國的第一要務,但這種發(fā)展也不只體現于GDP 的增長。依據世情國情黨情提出的科學發(fā)展觀,有其很強的現實針對性,“政績問題”上的種種弊端,正是其“針對”的“現實”之一,所以在強調經濟建設這個中心與發(fā)展這個第一要務的同時,應特別指出:“發(fā)展必須是以人為本,全面協調可持續(xù)的科學發(fā)展?!币源藶闃藴嗜タ己烁骷夘I導干部的政績。必須“以人為本”,只顧GDP的增長,而不關注民生,以至不顧人之死活的不行;必須“全面協調”,只顧單一經濟指標,不抓政治文明、精神文明,不顧社會和諧、生態(tài)平衡的不行;必須堅持“可持續(xù)發(fā)展”,只顧眼前、不顧長遠、搞短期行為的不行。考核干部政績的標準校正了,真正建立起體現科學發(fā)展觀和正確政績觀要求的干部考核評價體系,“政績問題”上的種種弊端也會逐步消除。
還有一條:領導干部的政績由誰評判?最近讀到兩篇文章,一篇是說株州市紀委書記楊平的,說他網絡反腐頗有成效,于是“得罪了極少數,贏得了大多數”。工作在紀檢崗位上的楊平應是頗有政績的好干部,但在例行的政績考核中,這樣的干部卻未必就會得到好的評價,原因之一,就是大凡此類考核,往往只在干部之中進行,楊平“得罪”的干部固然只是“極少數”,“招怨”的干部恐怕就不會太少。至于他“贏得”的“大多數”,這在他被考核之時,就很難說得上話,考核一般不會在他們之中進行,考核組一般也不會去找他們。另一篇說的是甕安縣原縣委書記王勤:“當地干部對王勤的普遍評價”相當不錯。然而,這只是“當地干部”的評價,“當地百姓”的評價恐怕就未必如此,因為王勤的特點之一,就是善于平衡干部的利益。如果沒有出現“甕安事件”,王勤的政績考核不會太差,他在仕途之上也會一路綠燈。從以上兩個實例中,可以得出一個結論:考核各級干部的政績也應當由當地百姓評判。胡錦濤說:“衡量發(fā)展成效由人民群眾評判”。干部的政績既然體現于為民造福,最有發(fā)言權的就是當地民眾。干部既然是人民公仆,他們的去留升降也該充分體現民意。如果考核只在當地干部之中進行,當地領導首先顧及的只會是當地干部的利益;如果升遷只有上級決定,下級干部只會對上級負責。上級歪了,他們很可能會跟著歪;上級正的,他們也有可能會變著法子去欺騙上級。畢竟,欺“君”易而欺“天下”難。
當然,要真正做到干部的政績由當地百姓評判,干部的升遷能充分體現當地的民意,從微觀說,有一個如何操作的問題;從宏觀說,有待于民主政治建設的卓有成效以及政治文明與物質文明、精神文明、社會文明的協調發(fā)展——這也正是科學發(fā)展觀的題中應有之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