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走出日暮里車站一步，就是平緩的御殿阪。眼前是谷中墓場綿延的石墻。平常我總是穿過谷中銀座商店街回家，今天卻在七面扳之前的道路左轉(zhuǎn)。難得沒有加班，又沒去喝幾杯，所以打算多繞一點路，四處逛逛。

從長期生活的大陂調(diào)職至東京時，妻表示想住在商業(yè)住宅區(qū)。妻在橫濱長大，出生地是東京的商業(yè)住宅區(qū)。我對商業(yè)住宅區(qū)也有一份近似憧憬的心理，正好谷中有一棟適合的房子要出租，我們就馬上搬家了。

搬來的日子尚短，對于附近的環(huán)境不很熟悉。

沿著觀音寺圍墻走了一會兒，眼前出現(xiàn)一家小規(guī)模的古玩店，掛著“一谷商店”的舊招牌。店內(nèi)照不到陽光，昏暗暗的。

突然，我發(fā)現(xiàn)店內(nèi)坐著一位散發(fā)出光芒般的年輕女人，凝神細看，女人似在微笑。我慌忙低下頭。此后，每次提早回家時，我都故意走過古玩店的那條小路。若見不到女人的身影，總覺得像掉了什么東西似的，心情恍惚。

今天，我同樣又經(jīng)過古玩店門前。回到家，在進入玄關(guān)之前，坐在店內(nèi)的女人身影仍浮現(xiàn)眼前?！盎貋砝?”妻出來接我。最近開始有點發(fā)福的妻，似乎連妝都懶得化了?！坝^音寺那邊有古玩店呢!”妻學習茶道，對古董也有興趣。我的腦海中再度浮現(xiàn)出那女人的身影?！肮磐娴昀镉袀€年輕女人，是店主已去世的獨子的妻子?！蔽矣X得內(nèi)心似乎被妻看穿，心跳加劇?！耙阉赖莫氉?”“是。名叫公彥，聽說是半年前死的，好像是研究半導體的工程師。他討厭繼承古玩店，刻意選擇尖端職業(yè)。”“為什么會死呢?”我喃喃地問道。既然是那女人的丈夫，年齡應該和我差不多……“聽說是肝硬化。而且，是在情婦的房內(nèi)吐血而死?！薄扒閶D的房間?”“給活著的人帶來極大困擾?！逼薨櫨o眉頭?！澳菢幽贻p的女人怎么會甘心待在古玩店里呢?”“嗯!你認識?”“不，你剛才不是說年輕女人嗎?”我慌忙解釋。“大概是為了財產(chǎn)吧。”“財產(chǎn)?”我驚訝地反問?！八L年臥病在床，據(jù)說已經(jīng)活不久了。她只要再稍微忍耐一段日子就能繼承遺產(chǎn)，聽說在澀谷那邊有一塊相當大的土地，值不少錢呢!”妻羨慕似的說。我感到厭惡。“可是，既然是媳婦，又沒有其他繼承人，已具有繼承遺產(chǎn)的資格了，為何還說她的目的是為了財產(chǎn)?”“你怎么替她講話?”妻露出懷疑的表情。我正想解釋時，妻卻拿出一件紅衣服給我看。“這是我今天買的。”

我一句話也沒說走向浴室。背后傳來妻哼著歌的聲音。

二

陪同事們一起喝了幾杯，走出日暮里車站的檢票口時，已將近9點。陰沉沉的天空終于滴下雨來。我從公事包內(nèi)拿出折疊傘，正想往前走時，發(fā)現(xiàn)出口處站著一位穿黑色洋裝的女人，正困惑地抬頭望著天空。

是古玩店的女人!我覺得心跳加快了?；蛟S是酒意使我產(chǎn)生了勇氣吧!我走近她?！安唤橐獾脑挘覀円黄饟?”女人轉(zhuǎn)過臉來。小臉蛋、長睫毛令人印象深刻，頭發(fā)往后梳，額頭亮麗，斜眼凝視著我，面帶微笑，仿佛見到親近之人般露出松了一口氣的態(tài)度?！氨?”說著，女人進入我所撐的傘下。我本以為她會有所顧忌，但是卻沒有。我們撐著一把傘走在雨中，折疊式的小傘使我倆的身體緊靠在一起。

“你住在古玩店?”我說。然后慌忙又辯解似的接著說：“我總是從店門前經(jīng)過，所以……”女人撲哧笑了。“我也見到了，”女人說?！笆裁?”我驚訝地望著女人的臉。或許，這女人一直都在觀察著我往昏暗的店內(nèi)窺看吧!我感到臉頰發(fā)燙。

“請再靠近_點，會濺濕的?！蔽艺f。她將身體緊貼著我，化妝品的氣味刺激著我的鼻子。女人說，她叫千春。

翌日，我經(jīng)過古玩店門前。我站住，往里面看，卻見不到應該坐在店內(nèi)的她。我不想就這樣離去，雙腳很自然地踏入店內(nèi)。墻上有掛軸，有色彩鮮艷的大玻璃器具、花瓶，還有茶具。忽然，有聲音傳入耳中：“啊!”千春從里面走出來?！斑@件東西真不錯?！蔽彝锹涞氖P掩飾說?！昂孟袷浅r的東西。要到里面喝杯茶嗎?”我當然樂不可支了，但仍小心地問：“可是，你公公呢?”“他在二樓休息。”千春走向廚房。我坐在通往里面的木板地面上。千春端來兩杯茶。在古董的環(huán)繞中，千春有一種奇妙的性感?！澳阖撠熧I賣嗎?”我以為她懂古董。古董這種行業(yè)必須有相當?shù)乃仞B(yǎng)，尤其對于美的感受力非常重要。千春輕輕搖頭?！拔抑皇强吹甓?，因為客人幾乎都是同行?！薄澳阆壬ナ懒?”我改變了話題。千春輕輕頷首。我心中產(chǎn)生了一絲希望。但，對去世的丈夫并無眷念的態(tài)度，讓我覺得她過于冷淡?？磥碚娴氖撬涝趧e的女人家里吧!我正想提起此事時，聽到輕微的鈴響?！肮诮形伊?，請你等一下。”千春說著站起來。我見到她白皙的纖足。

我想象著千春那纏綿病榻的公公，到底是什么病呢?也想起妻所說的，千春留在這里的目的是為了財產(chǎn)。

樓梯響起吱吱聲，她回來了?！皩Σ黄?。”千春坐下?！拔铱梢詥杺€不禮貌的問題嗎?”我正面望著她的臉。千春微笑著頷首?！奥犝f你丈夫是死在別的女性家中?”“別提這種事了?！薄拔抑皇锹犝f有男人會背叛像你這樣的女性，感到難以置信。”我慌忙解釋。千春臉上浮現(xiàn)出落寞的表情，說：“我們結(jié)婚之前外子就已和那女人交往了?！薄笆鞘裁礃拥呐?”“酒吧的女招待?！痹庹煞虮硹壷?，讓我更同情干春?！拔以撟吡恕闭f著，我站起身。干春送我至店外?！跋麓文苷埬阋黄鸪燥垎?”我鼓起勇氣，問。千春微笑。

三

穿過檢票口，像往常一樣走在古玩店前的小路。就算干春是為了財產(chǎn)才照顧臥病的公公，我對她仍然沒有產(chǎn)生惡劣印象。

我望向古玩店內(nèi)，沒見到千春。忽然，里面走出一位五十歲左右的女性，她背后跟著千春。干春一認出是我，臉上頓時發(fā)出光輝，那是足夠使我興奮的神情。婦人看看我，又看看千春。千春羞怯似的垂下頭。婦人把視線移回千春臉上后，說：“千春，可別忘了按時讓病人服藥?！闭f完，自顧自地離開了。

我問千春那人是誰，千春有點躊躇：“公公從前曾照顧過的人，名叫關(guān)子?！薄罢疹?”感覺上，似乎是指情婦之意?！奥犝f古董商若不會玩女人就不會成功，因為，從女性之美可磨煉對美的感覺。我公公年輕時相當風流的，這是關(guān)子常說的呢!”再深入追問，知道關(guān)子以前是藝妓，我不得不相信了。想了-一下，我問：“不會給你帶來困擾嗎?”“你指什么?”“被她見到你和我……”我本來想說“很親密的樣子”，但卻說不出口?！笆俏易约翰缓?。一見到你，忍不住就高興……”

和上次一樣，我坐在木板地面上?！坝屑抡埬銕兔??！备纱赫f。我將茶杯放回盤內(nèi)，正面凝視著她?！霸谶@里有點不方便?！彼蚨强戳艘谎郏坪跤兴櫦啥鴫旱吐曇粽f：“明天晚上能和你見面嗎?我有點事和你商量……”一瞬間，我心情亢奮：“沒問題!不過，你公公呢?”我問?！拔矣惺峦獬鰰r，會請關(guān)子來幫忙照顧?！?/p>

翌日晚上8點，我到了約定碰面的地點。30分鐘后千春才到?！皩Σ黄穑疫t到了?！鼻Т盒∨懿絹淼轿疑砼浴＝裢?，她穿白襯衫，搭配藍色套裝?？Х群鹊檬Ｏ乱话霑r，我問：“是什么事呢?”千春面露奇妙的表情，低頭說：“抱歉……”我不知究竟，只能等她說下去?！坝惺潞湍闵塘科鋵嵤羌俚?，我只是覺得，若不這樣說，你可能不會見我……”我感到內(nèi)心深處一陣戰(zhàn)栗。雖明知不回答什么不行，卻發(fā)不出聲音，只是凝視著她的臉龐。

每天在昏暗的店內(nèi)照顧久病的公公，對于年輕的千春而言應該特別的辛苦。

“你打算怎么辦?”我問。“讓我喝點酒?！鼻Т旱吐曊f。

千春的酒量相當不錯。“你公公是什么病呢?”我問?！昂孟袷歉闻K功能喪失，最近特別虛弱?！鼻Т壕o鎖眉頭，說：“心臟也不好……”可是，你實在不簡單!對已死的丈夫的父親竟然如此盡心照顧?！蔽艺f。這時，我腦海中掠過“遺產(chǎn)”的事，但馬上否定了。就算不照顧丈夫的親人，從法律上講妻子也能繼承遺產(chǎn)。

走出店外，已經(jīng)10點多了?！敖裉旌茸砹恕！笨斓郊視r，千春雙手摸著臉頰說。我把手放在她肩上，用力，同時嘴唇靠過去。她沒有抵抗，但也無反應。我的嘴唇移開時，她瞪著我，說：“你不是好人!”但從她的語氣里，我知道她并未生氣。

打開玄關(guān)門，關(guān)子露出臉來。我覺得剛才那一幕似乎被她看見了了?！氨?這么晚回來?！鼻Т旱狼浮Ｎ乙驳皖^賠罪。關(guān)子一句話也沒說。

四

半個月后，有人來公司找我。是關(guān)子。

“剛好有事到附近，就順便來找你?！标P(guān)子那藏在鏡片后的眼睛不斷打量著我說?！斑€是到外面吧。”我困惑地說。雖然和關(guān)子見過幾次面，但絕沒有到路過此地會順道來見我的那種交情。一定是想談千春的事!在電梯內(nèi)，我想。

在地下室的咖啡店，關(guān)子漫無目的的說著各種話題。我頻頻看表。已經(jīng)一點半了，兩點有個會議，我必須準備資料，我焦急不已?！暗降子惺裁词隆蔽胰滩蛔〈叽?。關(guān)子停住拿著湯匙的手?！笆裁词?沒有啊……”“真的?”“我說過有事找你嗎?”關(guān)子再次攪動湯匙?！澳阋欢ㄓ惺虏艜碚椅野?”我生氣了?！艾F(xiàn)在是上班時間，若沒有事，我要回去了?！闭f著，我打算站起。關(guān)子制止我說：“老先生能再活一兩年吧!”

我怔了怔，重新坐下。

“你今天也和千春有約吧?今天她又叫我?guī)兔φ疹櫪舷壬??！标P(guān)子斜眼望著我?！八€年輕，或許沒有男人不行吧。”我皺眉?！拔覀儾皇悄欠N交情。”“老先生身體愈來愈衰弱了，又只有她一個親人?！薄澳愕降紫胝f什么?”“沒有，我沒有打算說什么?！薄笆菃?那，我兩點有會議……”說著，我站起身?！澳愫颓Т杭s好幾點鐘碰面?”“問這個做什么?”我反問?！安?，只是……”關(guān)子微笑?！肮臼裁磿r候下班?”“5點30分。”“這么說，是6點過后碰面了?”我沒有回答。她接著說：“你和千春有男女關(guān)系吧?”“你究竟想說什么?”我憤怒了?！安唬瑳]有。”關(guān)子露出陰森的笑容。然后，她表示要去千春家，終于離去了。

會議中，我的心情仍舊很不愉快。關(guān)子為何要在意我和千春碰面的時間呢’

這天晚上，我8點前往和千春約好見面的地點。千春遲到了——都快8點15分了。我想起中午關(guān)子來找我的事，心里有一種不祥的感覺。但5分鐘后，我知道自己是杞人憂天。玻璃門開了，干春走了進來?？赡苁谴颐s來吧，臉色紅暈?！皩Σ黄穑疫t到了……”“先喝一杯再說。”我遞上啤酒。“中午關(guān)子到公司找我。有什么事嗎?”“不知道?！鼻Т哼吿嫖艺寰七吇卮??！瓣P(guān)子并未對我說什么。她今天幾點鐘去你家?”“下午3點?！薄昂臀曳质趾缶椭苯尤ツ慵伊恕！蔽抑匦驴紤]關(guān)子來訪之意?！耙欢ㄊ窍胫牢覀兊年P(guān)系……”干春說?！笆菃?”我替千春倒?jié)M酒?！皩α耍€問我和你約好什么時刻碰面?！彼查g，千春的臉孔緊繃。但也只是那么一剎那，轉(zhuǎn)眼已了無痕跡，就好像是我自己產(chǎn)生錯覺一般。

“我想喝清酒?！鼻Т汉鋈徽f。感覺她像是為了改變話題。在這瞬間我忽然想到，也許千春很早就出門了。關(guān)子是下午3點左右到千春家，千春在那之后就出門了。和我是8點碰面，大約有5小時的時間她是單獨一人打發(fā)掉的。她真的是自己一個人?

“要喝一杯嗎?”千春遞個小酒杯給我。

第一次，我發(fā)現(xiàn)千春有謎樣的行蹤。

走出小料理店，我摟著千春的肩膀，她未抗拒。但當我打算走向飯店街時，她停下腳步。“對不起。”千春低著頭，說：“今天身體……”見到我失望的表情，她接著：“后天，好嗎?”兩天后，我和她在晚上7點碰面。離開小料理店，我們進入飯店。這天，千春柔順地答應了我的要求。擁抱著千春，忽然，我發(fā)現(xiàn)她的心思并不在這里?！澳闳匀弧焙竺娴脑捨矣采氏?，我本想說“你仍然未忘掉已死的丈夫”，但千春靜靜地凝視著我，忽然雙手緊摟住我的脖子，激烈地動作著。

回到家，已將近凌晨一時了。妻仍未睡!“你應該先睡的?！蔽耶吘剐睦锊惶?，無話找話地說。換好衣服，妻默默遞給我一個細長形的包裹。“這是什么?”撕開包裝紙，一看，是領(lǐng)帶?！吧湛鞓?”說完，妻轉(zhuǎn)身鉆入被窩。我竟然完全忘記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撫摸著領(lǐng)帶，心里有些慚愧。

和千春約好見面之日。午后，提早處理好公事，前往千春的家。

我站在可清楚見到干春家的地方。抽完兩支煙時，關(guān)子從巷口走來，我立刻躲起來。她直接進入千春家。沒過多久，干春出來了口千春果然很早出門。她搭上出租車。我等著另一輛出租車，但一直未能攔到空車。

這天晚上，在見面地點，千春已先到，但沒有提及白天的事。我想，或許除了我之外，千春另有男人。

五

一谷商店的老板一谷彥次郎死了，死因是心律不齊。實在想不到會這么快!下班回家，經(jīng)過古玩店門前，花圈多得差點將窄巷堵塞。我站在店門口往里看，見到穿喪服的千春。

回家后，我說：“古玩店的老板終于死了。”妻子沒有回答，臉色可怕，坐在茶幾前，緊瞪著墻壁。我問：“你在生什么氣?”一瞬間，妻子痛哭失聲?！暗降资窃趺椿厥?”我把手放在她的肩上，但，她把我的手甩開。

我從廚房的冰箱里拿出啤酒，開始獨酌。妻忽然大聲說：“你要去守靈吧!”“守靈?”我問?！皠e再裝蒜了。”妻冷冷地說：“沒良心的人!你被古玩店的女人迷住了?！薄吧倒?，你在亂說什么?”我慌忙說，但心里想的卻只是妻怎么知道了這件事。“不，我不會和你分手的!”“你到底怎么了?為什么會說這種話?”“有女人打電話到家里，說你和古玩店叫千春的女人有來往，要我好好監(jiān)視你……”瞬間，我腦海里浮現(xiàn)出關(guān)子的臉孔，以冷漠的心望著慟哭不已的妻子，忽然很想見千春。

再次和千春見面是彥次郎的“頭七”過后。走在谷中墓園的櫻花樹叢下，盛開的櫻花已經(jīng)凋落，但干春比櫻花更美!那是一種從長期照顧病人的生活中完全獲得解放之后的輕松、放任之美。梅雨季節(jié)的紫陽花襯出千春嬌艷的身影。

千春說：“我很想回故鄉(xiāng)?！薄盎毓枢l(xiāng)?”我驚訝地望著她。千春站住，凝視著我?！扒靶┨?，你太太來見我。”“我太太?”“她哭著求我和你分手?！蔽椅杖氖职l(fā)抖。“我希望把你還給她。”千春冷靜地說。“干春!”我抓住她的手，但千春把手抽了回去?！拔視退x婚的，所以……”“不行!”千春嚴肅地說：“請回到她身邊?！?/p>

六

關(guān)子到公司找我。今天，她穿著素色和服，看起來柔順許多。我?guī)恋叵律痰杲值目Х鹊?。女服?wù)員離開后，關(guān)子說：“你和千春分手了?其實，告訴你太太的人不是我。”我極力控制不發(fā)出怒叫，恨恨地問：“不是你的話，還會是誰?”關(guān)子凝視著我。“那女人自以前就和男人交往，是公彥同公司的同事，姓山岡。而且，和公彥結(jié)婚后，仍繼續(xù)和對方來往?！?/p>

我曾想過，千春或許另有男人。但，如果有，為何還要和我交往?

忽然，關(guān)子用手帕按住眼睛。知道她掉淚時，我怔住了。問她原因，她開口了?！袄舷壬?，我很懷疑。他應該還能活個一兩年，卻這樣突如其來地死了。”“你到底想說什么?”我不耐煩地問。關(guān)子仰起臉來，兩眼往上吊，形象恐怖?！霸诨鹪釄鍪展菚r，我發(fā)現(xiàn)他的遺骨呈現(xiàn)淡桃紅色。”“桃紅色?”我不解關(guān)子之言。“我想，他可能是被毒死的………‘毒死的?”我雙眼圓睜。立刻一笑置之，“胡說!”“吞服砒霜的話，會反應于骨頭上吧?”“砒霜?”關(guān)子嚴肅的神情令我的背掠過一陣寒意。

“那女人為了財產(chǎn)………‘沒有這種事!”我慌忙說：“千春是媳婦，她有權(quán)利繼承遺產(chǎn)。而且，彥次郎頂多能再活一兩年吧?假定她的目的是遺產(chǎn)，只要再忍耐一兩年，不就唾手可得了嗎?何必做出這種事?”關(guān)子毫不為我的話所動?！澳桥瞬荒艿?”“為什么?”“公彥會酗酒是因為知道被妻子背叛。有哪個男人能忍受妻子婚前就和自己的同事交往至今呢?所以，公彥吐血住院時，老先生要他和那女人離婚。但她下跪發(fā)誓絕對不再和山岡見面，這就是她發(fā)誓的內(nèi)容?！标P(guān)子從手提包內(nèi)取出一個信封，自信封內(nèi)拿出一張紙，紙上寫著：“從此不和山岡見面，若違背誓言，甘愿不請求贍養(yǎng)費等賠償而被逐出?！?/p>

“可是，那女人還是無法和山岡斷絕關(guān)系，無法壓抑住想和山岡見面的心情。怕我們懷疑，她才利用你。她讓我們以為是外出和你見面，因為，若與你交往，這張誓約書就失去效用了?？墒牵K有一天她和山岡來往的事會曝光，所以，不得不讓老先生盡早死亡?！?/p>

數(shù)日后，我又跟蹤千春。

我事先準備好公司的敞篷車，所以能順利追蹤。我必須確定是否被千春所騙!

出租車在勝哄橋畔停住，千春下車后緩步往前走。我把車停在巷內(nèi)，慌忙跟蹤。她進入公寓大樓，我也跟進，正好電梯門關(guān)上。電梯在八樓停住。我看看信箱，八樓果然有姓山岡的人居住。

我回到車上，把車停在可以見到公寓大樓的位置，等兩人出來。

一想到兩人在房內(nèi)的景象，就覺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過了快兩個小時，千春出來了，和一位修長身材的男人一起。

翌日，我前往一谷公彥曾就職的半導體廠商的總公司。在收發(fā)室要求見山岡先生，對方告訴我山岡四個月前已離職。

關(guān)子對山岡和千春企圖謀奪一谷家財產(chǎn)的懷疑開始在我腦海里擴散!

我走向古玩店所在的巷道。古玩店的招牌不見了，陳列柜內(nèi)也已沒有任何古董，店內(nèi)收拾得干干凈凈，大概，古董品都被同行買光了吧!我站在店門前，望向空蕩蕩的店內(nèi)。

過了。_段時間，千春從里面走出來。一見到我，驚訝地深吸一口氣。

我鼓足勇氣進入店內(nèi)。“我已答應不再和你見面了。你太太會罵我!”千春困擾不已地說?！澳愫蜕綄鞘裁礃拥年P(guān)系?”我問。千春的臉色驟變?！按螂娫捊o我太太的人是你吧?”干春轉(zhuǎn)過臉去。她的動作已足夠說明一切了。

忽然聽到聲響，我回頭一看，是關(guān)子。她好像已聽到我們的談話，面帶微笑。我?guī)е环N受騙和失落的心情走出店門。

兩日后，警察來公司找我。是關(guān)子向警方提出控訴，并說出我的姓名?！耙还惹Т汉蜕綄杏H密關(guān)系是事實?！痹谛叹淖穯栂拢姨拱渍f出自己和千春的關(guān)系。警方得到我的證言，決定重新鑒定遺骸。結(jié)果，在彥次郎的骨骸上檢測出砒霜。千春和山岡被警方傳訊，數(shù)日后，兩人雖仍否認，卻被以涉嫌殺害一谷彥次郎的罪名逮捕了。

依警方之言，砒霜是山岡從工作的半導體工廠得手的，半導體的材料是使用鍺和砒霜的化合物。

又回到以前的單調(diào)日子。突然，我想要繞遠些，就踏進谷中墓園。走了一會兒，關(guān)子從對面走來了，似是去彥次郎墳前。每天，她都會來彥次郎墳前上香。關(guān)子落寞地說：“你也去老先生墳前一趟吧!他一定會很高興的!”目送著她瘦小的背影，我回想著剛剛她所說的話的意義——

老先生會很高興……

我想象著某件事：如果彥次郎就這樣死了，遺產(chǎn)會由千春繼承，轉(zhuǎn)而落入山岡手中。雖然有那封誓約書，但在法律上又能有什么效力呢?只要千春否定，很難證明她和山岡的關(guān)系吧!就算留有遺囑，但一直照顧病人的媳婦若提出繼承遺產(chǎn)的請求，法院還是會判決由千春繼承遺產(chǎn)。

彥次郎并非討厭千春，而是憎恨山岡。他認為是山岡害死自己的兒子，所以，即使再縮短自己所剩無幾的生命，甚至毀滅了千春，他也要阻止財產(chǎn)落入山岡手上。

砒霜無臭無味，很容易吞服，是偽裝他殺最適合的毒藥!但砒霜常用于制造玻璃的脫色劑和木材的防腐劑，做古董這門生意，也許可輕易拿到手。

關(guān)子協(xié)助彥次郎，保護著不讓財產(chǎn)落入山岡手上。

走在谷中墓園樹蔭下的關(guān)子身影愈來愈小了。我想追上去問她，但，兩只腳卻無法邁開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