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9日，土耳其政府根據(jù)埃爾多安總理的倡議，決定恢復(fù)土耳其著名詩人納齊姆·希克梅特的國籍，并準許將其遺骸遷回土耳其安葬。盡管這個決定來得太遲，但也會令詩人的親屬和廣大讀者感到寬慰。詩人在天有靈，也可以安息了……
　　上世紀五十年代，納齊姆·?？嗣诽貙χ袊x者來說并不陌生。上世紀四十年代末，新中國的誕生，打破了東西方的格局，對仍處在新老殖民主義壓迫下國家與民族是極大的鼓舞。在亞非拉民族民主解放運動蓬勃開展的同時，一個與之并行不悖的以保衛(wèi)世界和平為旗幟的民間運動，也在世界各地蓬勃展開。1949年4月，新中國成立之前，我國派出以郭沫若為團長的代表團，前往巴黎出席第一屆保衛(wèi)世界和平理事會。父親曹靖華也參加了代表團。由于當時的冷戰(zhàn)背景，法國限制包括中國在內(nèi)的一些國家代表團入境，大會不得不分別在巴黎與布拉格同時舉行。由于保衛(wèi)世界和平理事會有包括約里奧·居里、郭沫若、畢加索、聶魯達、?？嗣诽氐认碛袊H聲譽的科學家、詩人、畫家、社會活動家的積極支持和參與，其影響是深遠的。1952年9月，亞洲及環(huán)太平洋區(qū)域和平會議在北京召開時，?？嗣诽睾椭抢娙寺欞斶_、蘇聯(lián)詩人吉洪諾夫都應(yīng)邀前來。那是和平的集會，也是詩人的聚會，他們不僅與中國著名詩人郭沫若、蕭三、艾青詩歌往還，《聶魯達詩選》、《?？嗣诽卦娺x》、《吉洪諾夫詩選》等中譯本也在中國廣為流傳。散見于報刊及朗誦會上的他們的詩作就更多了。記得?？嗣诽匾远?zhàn)時期日本廣島、長琦遭原子彈襲擊為題材的詩歌《死去的小女孩這樣說……》，就經(jīng)常在廣播電臺及大、中學校詩歌朗誦會上聽到：“請打開門吧，是我在敲門/我在敲每一家的門/你的眼睛看不見我/因為，誰也看不見死去的人/我死在蘑菇云升起的時刻/多少年過去了，又過了多少年/我曾經(jīng)七歲，現(xiàn)在還是七歲/因為，死去的孩子不再生長/火燒焦了我的頭發(fā)/后來，眼睛也模糊了/于是，我變成一小撮灰燼/而風，連灰燼也吹走了……/我請求你，但不是為我自己/我不需要面包，也不需要米飯/一個像枯葉一樣被燒焦的孩子/連糖果，也不可能吃了……/我請求你們，簽上你們的名字/為了包括你在內(nèi)的全世界的人/為了孩子們能夠吃到糖果/不再像我這樣葬身烈火……”聽得人無不潸然淚下。然后，走向長長的征集反對使用原子彈的簽名隊伍，鄭重地簽上自己的名字……
　　那些年，我們更喜愛希克梅特在監(jiān)獄中寫給他愛人的短詩，詩中表達了他對愛情忠貞，和對獨立、自由的新生活的向往；也表達了他反對黑暗獨裁統(tǒng)治的堅強不屈的信念。他的名句：“還是那顆頭顱，還是那顆心”曾在廣大讀者中傳頌一時。
　　納齊姆·希克梅特1902年出生在奧斯曼帝國統(tǒng)治下的薩洛尼卡城一個富裕的家庭，父親曾擔任過駐漢堡的領(lǐng)事。在希克梅特年輕的時候，父親曾希望他成為海軍軍官，為此，曾特意將他送進伊斯坦布爾的海軍學校。而?？嗣诽貐s不屑于當海軍軍官光耀門庭，因為他從少年時代就酷愛詩歌，寧可去內(nèi)地，一面教書，一面從事詩歌創(chuàng)作。其間，他受土耳其左翼人士和蘇聯(lián)十月革命的影響，從事革命活動，并于1921年前往蘇聯(lián)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
　　由于父親曹靖華也恰恰是1921年與王若飛、劉少奇、肖勁光、韋素園等人一起受SY（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派遣，去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的。我們曾問過他：“那時是否認識土耳其詩人?？嗣诽?？”父親搖搖頭，說：“莫斯科東方大學是第三國際為東方各被壓迫民族培養(yǎng)革命干部創(chuàng)辦的，學生按國籍編班，中國班學生最多，此外，還有朝鮮班、日本班、越南班、印度班、馬來半島班……有沒有土耳其班記不得了。如果人數(shù)少，也可能插到別的班?！辈⒄f：“當時像我們這樣在國內(nèi)只學過半年俄語，聽課都離不開課堂翻譯，因此，基本不與其他國家學生交往，因為相互間聽不懂對方語言……” 同時，由于父親到蘇聯(lián)后，患上嚴重的肺氣腫，在當時艱苦的環(huán)境下無法醫(yī)治，不得不于1922年與韋素園等六七個人一起提前回國。而?？嗣诽刂钡?924年才離開蘇聯(lián)返回土耳其，他在蘇聯(lián)期間結(jié)識了中國詩人蕭三與蘇聯(lián)詩人馬雅可夫斯基，并與他們結(jié)下了深厚友誼。
　　十月革命后的蘇聯(lián)及詩人馬雅可夫斯基，對?？嗣诽氐乃枷?、信念，及文學創(chuàng)作產(chǎn)生過重大影響。他早年收在《八百三十五行》、《1＋1＝1》等詩集中的詩，大都以抒寫自由與愛情為主，后來逐漸轉(zhuǎn)向描寫社會生活與人民的苦難，號召推翻封建專制制度，為獨立、自由的新生活而斗爭。就連詩體，也由土耳其傳統(tǒng)的格律詩，漸漸轉(zhuǎn)向更口語化，也更易傳播的自由體了?！多硢〉某鞘小贰ⅰ吨滤m達巴布的信函》、《貝特萊丁長老的史詩》等一部部長詩的問世，奠定了他在土耳其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地位。
　　除詩歌外，他還積極參加進步社會活動，發(fā)表演說，以及出版《德國法西斯主義與種族論》這樣的反法西斯主義的政論文章，被當局視為“危險分子”。1938年他被土耳其軍事法庭以“煽動罪”判刑入獄。然而，牢獄的磨難與酷刑都未能消磨他堅定的信念?！斑€是那顆頭顱，還是那顆心”，便是?？嗣诽卦讵z中寫下的氣壯山河誓言。他在獄中寫的長詩《我的同胞的群像》，更全景式地勾畫了從上世紀初至二戰(zhàn)期間，土耳其各社會階層政治與日常生活的全貌。被認為是土耳其文學與詩歌史上劃時代的杰作。
　　1950年?？嗣诽爻霆z后，依舊未改初衷，始終是土耳其反動當局的“眼中釘”。一些人甚至想用制造“車禍”的卑劣手段，將他“從肉體上消滅”，使他不得不在友人幫助下，秘密逃亡國外。土耳其政府隨即宣布他為“叛國者”，并粗暴地剝奪了他的土耳其公民的“資格”。希克梅特晚年是在羅馬尼亞、保加利亞和蘇聯(lián)度過的，最后定居莫斯科。隨著五十年代初國際形勢的發(fā)展變化，他積極投身于蓬勃發(fā)展的反對新老殖民主義與維護世界和平運動，成為國際上知名的社會活動家，并于1950年與聶魯達一起榮獲蘇聯(lián)頒發(fā)的“國際和平獎”。
　　?？嗣诽貙χ袊锩o予過熱切關(guān)注，早在1948年，他在《我的心不在這里》一詩中，就曾寫道：“鮮紅的血，我的血/同滔滔黃河一起奔流/我的心在中國/在那些為正義而戰(zhàn)的士兵的行列里躍動”1952年他來北京出席亞洲及環(huán)太平洋區(qū)域和平會議期間，與蕭三、艾青等故友重逢，寫下了七八首贊揚新中國的短詩。而他作為著名的國際和平戰(zhàn)士，他的詩也為更多的中國讀者知曉與喜愛。
　　1963年4月3日，?？嗣诽卦谀箍撇∈?，遺體安葬在莫斯科著名的“新圣母公墓”。詩人雖然停止了歌唱，但他的詩卻仍在土耳其，在世界各地廣泛流傳。要求出版他的作品和要求恢復(fù)他的國籍的呼聲，半個世紀來，在他的祖國土耳其從未停止過。2000年50萬土耳其人簽名要求解除對他的“禁令”，2002年4月我們隨友協(xié)代表團訪問土耳其時，為找尋英國著名女作家、《東方快車》等一系列“懸案小說”的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在伊斯坦布爾下榻過的旅館時，順便問起?？嗣诽?，陪同我們的土耳其姑娘阿莉古麗，竟滔滔不絕背誦起他的詩句，并贊揚說：“希克梅特是土耳其人最崇拜、最敬仰的詩人?！蓖晗？嗣诽匕贇q誕辰時，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宣布那一年是“?？嗣诽啬辍薄?br/>　　直到今年1月，土耳其政府終于宣布解除對?？嗣诽夭还摹敖睢?，決定恢復(fù)他的國籍，并準許他的親屬將他的遺骸遷回祖國安葬。聽到這個消息，我們想，盡管時隔50多年，?？嗣诽卦谔熘`，也會感到寬慰的。因為他終于可以安然地重回土耳其——祖國母親的懷抱里安息了。土耳其——祖國母親迎回的，也將是她的人民熱愛的、享有國際盛譽的詩人和兒子，還是那顆頭顱，還是那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