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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本

2009-12-24 10:49
鴨綠江 2009年12期
關(guān)鍵詞:寫詩大哥母親

王 往

王往,江蘇淮安人,1969年9月生。江蘇省作協(xié)會員。曾做編輯工作十年。已發(fā)表中短篇小說五十余篇。中篇小說《歲月刻刀》獲《作品》雜志“金小說”全國征文二等獎,《雨花狐》獲江蘇省首屆吳承恩文學(xué)藝術(shù)獎二等獎,《底層是一車煤》獲 《揚(yáng)子江詩刊》全國“民生之歌”詩歌大賽二等獎?,F(xiàn)為江蘇省淮安市文學(xué)藝術(shù)院專職作家。

父親的一生是一本辛酸的詩集。

那天下午,母親打來電話說父親病倒了,催我們兄弟馬上回去。

我和大哥趕到家里時,父親躺在床上,閉著眼,呼吸時輕時重。他的顴骨凸起得很高,頂著蒼黃的皮膚,腮幫陷了下去,灰白的胡須了無生機(jī),讓人難過而又慌張。上個月我回家時,他還精神十足的呀。

母親說,昨天傍晚,他去學(xué)校后面的河坡上閑逛,遭了一場雨,回家后飯也沒吃,就上床睡覺了。夜里,開始發(fā)抖,又咳又喘,我說快上醫(yī)院,他說不去不去沒什么,今天早上和中午都沒吃下飯,咳也加重了喘也加重了,我害怕了……

大哥問母親,前些日子有沒有什么反常?

母親說,也咳也喘,不過沒這么厲害,飯也沒少吃。

那時候就應(yīng)該叫我們回來嘛。大哥說。

唉——母親嘆氣,著急地說,我是說叫你們回來的呀,他死活不讓,說孩子都忙,回來做什么,該叫他們回來時你再叫也不遲。

父親醒來以后,先是咳嗽,拼命地吐痰卻吐不出來,掙扎出兩行淚水,然后又大口大口喘氣。

我們兄弟當(dāng)即決定送他去醫(yī)院。

父親一手扶著床沿一手揩著淚說,柏園,竹園,我不去醫(yī)院了,去了也沒用,我和你們說實(shí)話,十幾天前我自己去查了,是肺癌晚期。

我們兄弟都驚呆了,對視一下,眼里都冒出淚水。

大哥說,爸,不管是什么病,一定要去住院。

父親捂著胸口,低下頭,輕輕搖搖。

爸,一定要去醫(yī)院。我說,不能再拖下去了。

父親還是搖頭,接著又咳嗽起來。

母親趕緊去給他捶背。母親說,他爸,就是為了孩子一片心,你也要去醫(yī)院啊。

父親住進(jìn)了醫(yī)院,我們這才知道,父親確實(shí)來查過。給他復(fù)查一下,也確實(shí)是肺癌晚期。所謂治療,只能是用些藥物緩解痛苦,延長生命了。

父親才六十歲啊。

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就……母親哽咽著說不下去。

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盡量抽時間多陪他老人家了。

那天下班后,我去了父親的病房,父親正擁被坐著,半瞇著眼,嘴唇無聲地動著,像在默念著什么。

我看他精神還不錯,就問他,爸,想什么呢?

父親笑笑,搖搖頭說沒想什么。

鄰床的一位戴眼鏡的老先生接過話說,你爸吟詩呢。

老先生說著遞給我一張橫格紙,說,看看,你爸寫的。

父親趕忙擺手,我瞎畫兩句,弄著玩的,別讓孩子笑話,我家竹園是作家呢。

老先生說,那就更應(yīng)該給他看了,自己孩子,你還怕他笑話呀。

我一邊伸手接紙,一邊說,我爸年輕時就喜歡寫詩呢。

父親咳嗽著,臉上帶著笑,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父親的字很大,結(jié)構(gòu)也松散,歪歪扭扭的。那紙上寫著這樣一首詩:

黃昏時分歸學(xué)童,你追我趕鬧哄哄。

誰知老人心中事,獨(dú)對斜陽聽晚鐘。

我不懂古體詩,說不出好壞來,但不管寫得好不好,只要他愿意寫,寫了心情好,我就要支持他。我說,爸,你想寫就寫,開心就好,等會兒我去給你買個筆記本。

父親嘿嘿一笑,我哪會寫,瞎畫的。

老先生接過話說,你瞎畫誰又不是瞎畫?老先生又對我說,我也愛瞎畫,我們是文友呢。

父親對老先生說,你是教師,我哪能和你比。

父親年輕時是個文學(xué)愛好者。在大集體時,他就常給廣播電臺寫新聞稿,寫朗誦詩。只要有空閑,他的筆就不停,就像他自己在詩里說的那樣:白天揮著牛鞭子,晚上摸起筆桿子。為了歌唱新生活,決心寫詩一輩子。他只有小學(xué)文化,卻是全大隊公認(rèn)的有文化的人。過年時,請他寫對聯(lián)的人從我們家屋里排到屋外。平時,鄉(xiāng)親們的書信幾乎是他一個人代筆。有個叫三妹的姑娘談了一個當(dāng)兵的對象,當(dāng)兵的對象當(dāng)了軍官后,不想再和三妹好了,父親以三妹的口氣連寫了三封信,到底打動了他的心。三妹結(jié)婚時,送了父親一籃子禮物。母親讀書比父親多,初中畢業(yè),而且很漂亮,但是母親偏偏愛上了父親。農(nóng)村分田到戶以后,不用天天忙田里的事,父親寫作的勁頭更足了。他在詩中寫道:分田到戶家家忙,自種自收意氣揚(yáng)。更有詩人得閑情,大槐樹下做文章。

父親寫好詩,喜歡念給母親聽。念完了長長舒口氣,然后,仰起頭,一手卡腰,很深沉很有理想的樣子,好像在構(gòu)思下一首詩。其實(shí),他是在等母親夸獎。他不時地側(cè)臉瞄一眼母親,臉上帶著得意,眼里帶著期盼。我記得,母親是夸獎過父親的。母親夸父親的詩,總是兩個字:押韻。母親說,星南,押韻呢。母親對詩的好壞的評價就是押韻不押韻。但這兩個字的評價也讓父親眉飛色舞,有時他重重地點(diǎn)點(diǎn)頭,鼻子里響出一聲“哼”,我的詩會不押韻?有時拖長聲音,模仿戲劇里的腔調(diào)說,謝謝夫人夸獎。母親鼓勵他:你不是要投到報社去的嗎,快投去呀。父親說,當(dāng)然要投,一定要上《楚陽報》。楚陽報是我們縣的報紙。我長大后才知道,那時父親的視野是多么狹窄,《楚陽報》在他眼里是最重要的報紙,他知道的報紙也只有《人民日報》和《楚陽報》,至于雜志,他一本沒看過?!度嗣袢請蟆穼λ歉卟豢膳?《楚陽報》對他來說就是文學(xué)的惟一陣地。父親給《楚陽報》投過幾次稿,但是沒有任何消息。母親對父親的支持,讓父親的詩情燃燒不止??粗赣H好學(xué)上進(jìn),母親眼里流露出幸福。她常常在夸獎父親以后,趁我們小孩不注意,噘起嘴,使個好看的眼色,拍他一下屁股,或者揪他一下腮幫子,說一聲“看你得意的”,就去田里干活了。

我們沒想到父母后來會變得水火不相融。他們爭吵的原因竟然是母親反對父親寫詩。母親說,分田到戶幾年了,村里人的生活一年一個樣,一年比一年好,我們家呢,也就能填飽肚子罷了,有時零花錢還像大集體時一樣,從雞屁股里摳。母親說的不錯,那時村里已經(jīng)有了很多“第一”:谷老四家兄弟倆去東北做瓦匠活兒,買了全村第一臺電視機(jī),楊錢生家販木材買了全村第一輛拖拉機(jī),陳貴龍家炸馓子賣蓋起了全村第一座樓房,楊大拿家更不得了,育魚苗賺了錢又辦起了全村第一個飼料廠……別的人家雖然沒發(fā)大財,但過得也有滋有味的。母親說,人家都把空閑時間用起來苦錢,你爸倒好,在家寫詩。

開始,母親也是好好勸父親的。母親端個小凳子,坐到伏案而作的父親身邊,吹吹他落在桌上的煙灰,說,他爸,三個孩子都讀書,全靠地里的收入不行啊,糧食不值錢的,你想辦法苦點(diǎn)錢。我在家多吃點(diǎn)苦頭,等到日子好過了,你再寫東西吧。父親皺著眉,兩眼閉起來,好一會兒才說話,我曉得呢,你先去做事吧。過了十多天,母親發(fā)現(xiàn)父親還是老樣子,就發(fā)火了,母親說,你要是再寫,我就把你的本子燒了。父親一拍桌子:你敢!你一個女人家懂什么!母親不怕他。母親說,我懂,你那不是詩,是死尸!你寫了多少年呢,報上見過一個字嗎?父親踢飛了小凳子,沖出門去,扭頭丟下一句話:我就不信上不了《楚陽報》!

那一次爭吵后不到一個月,父親在《楚陽報》上發(fā)了一首詩,他先把信封在母親面前晃晃,指著信封上自己的名字說,汪——星——南——同——志——收!然后又指著信封右下角念道,楚陽報!母親很不在乎地說,什么寶貝東西!父親抽出報紙,小心地打開后,鋪在桌子上,叫母親,你來看!母親走過去,父親指著第三版的名字說,這叫副刊,這個副刊叫桃花島,呶,我的詩,《春到人間》,汪星南,看到?jīng)]?誰知母親一點(diǎn)沒感興趣,一把扯壞了報紙。父親伸手去奪,母親扔在了地上。父親趕忙拾起。母親說,我曉得怎么回事,你是不是送給人家編輯一籃子雞蛋還有幾斤黃豆?父親的臉漲紅了,兩眼睜得大大的,淚水任性地住下淌。母親“哼”了一聲,看你那樣子,還委屈了你?我告訴你,汪星南,你趕忙想辦法苦錢,寫什么我都不稀罕。母親走開了,父親把報紙拼了起來,看著看著,伏在桌上哭了:這是我的處女作啊,我的處女作啊……

父親不顧母親反對,繼續(xù)寫。他很固執(zhí)。不過,用父親的話說,叫堅韌不拔。有時,他實(shí)在孤獨(dú)了就對我們小孩子訴苦。父親說,詩人,一定要耐得住寂寞和清貧,知道么?我們不知道,搖頭。父親說,我現(xiàn)在沒錢,沒人看得起,我不怕,你們要相信爸爸一定會成為詩人。

大姐菊園問他,爸,為什么要成為詩人呀?

父親想了想,手一揮又往下一壓說,這個嘛,因?yàn)樵娙耸歉哔F的,很高貴很了不起……大姐菊園說,那我們?yōu)槭裁礇]有錢呢?媽老是和你吵架。父親說,你媽什么也不懂,寫詩不是為了錢。大姐又問,那為了什么呀?父親又想了想說,為了……為了一種追求,詩,就是我的追求,你們長大就明白了。大姐還是一臉疑問。父親的眼里好像也有疑問,手在胡茬子上磨來磨去,好久不說話。

長大以后,大哥柏園曾經(jīng)和我談過父親的詩。大哥說,我爸的詩嘛,說難聽一點(diǎn),就是順口溜,打油詩,幸虧他后來不寫了,要是寫一輩子那樣的詩,才叫笑話呢。我說,那也不一定,后來他不是接觸了外界一些詩人嗎,如果有名家指點(diǎn)一下,或許會寫好呢。大哥說,恐怕難哪,他基礎(chǔ)太差了。但是沒有什么能阻擋住父親對詩歌的熱情,就像他和母親吵架時說的那樣:我不會放下手中的筆。

我們本鄉(xiāng)有一個農(nóng)民,叫徐烈,在《詩刊》上發(fā)過一首短詩。他拿著這首詩找到縣文教局領(lǐng)導(dǎo),請求領(lǐng)導(dǎo)給他一個民辦教師的位置??h文教局領(lǐng)導(dǎo)愛才,還真同意了,讓他到黑魚湖農(nóng)場去教語文。父親很是佩服徐烈,帶上作品去請教。黑魚湖農(nóng)場離我們鄉(xiāng)有六十里,每到周六下午,父親就騎上自行車去了。父親說他和徐烈徹夜長談,徐烈對他悉心指點(diǎn),大有啟發(fā)。

從徐烈處回來時,父親走路都和平時不一樣了,腰挺得直直的,目不斜視,見了村里人愛理不理的。父親說,他們懂什么,他們知道北島、顧城嗎?

父親見了徐烈后,自己也跟著有了名氣,本鄉(xiāng)的文友都愛來找他談文學(xué),除了寫詩的,還有寫散文的寫小說的。那時候像我父親這樣愛好文學(xué)的人太多了。據(jù)說,有一回市里的詩人曹不語來我們鄉(xiāng)講課,周圍幾個鄉(xiāng)的文學(xué)青年都趕來了,縣城的文學(xué)青年也來了不少。曹不語先是打算在文化站里講,看人太多了,就改去電影院,但是電影院也沒容得下,蜂擁而至的文學(xué)青年把電影院的大門都擠壞了。父親和文友們常常聊到深夜才回家。母親不給他開門,任他怎么拍都不開。一般是我大姐菊園被吵醒了去開門。天亮了,我們都起來了,母親開始罵他,催他起來做農(nóng)活,父親一聲不吭。母親罵道,難道你死了嗎?父親說,沒死,詩人的心不死!到了晚年,母親和我們講起當(dāng)時的情景,笑個不停。母親說,那時他就像瘋子,你拿他一點(diǎn)辦法也沒有。

父親和外界接觸后,知道了更多的文學(xué)報刊,他開始大量投稿。那時候,郵票是二角錢一枚,就這二角錢父親往往拿不出來。母親說話很刻薄。母親說,你那些詩稿給人家擦屁股人家都嫌硬,你不要投了,你快給我想辦法苦錢。父親說,你不要瞧不起我,總有一天我叫你刮目相看。母親說,你就是上了天我也不稀罕。母親開始控制家里的經(jīng)濟(jì),賣糧賣雞賣鴨都是自己上集市。父親買一盒煙也要向母親伸手。有一段時間,父親不吸煙了,把煙錢換成了郵票。父親不吸煙是很難受的,煙癮來時,眼淚直往下掉。母親心軟了,叫我去給他買了一盒煙。父親猛吸了一口,煙就只剩下半截了。母親趁機(jī)開導(dǎo)他,你都三十一二歲的人了,日子過成這樣,你好意思嗎?我都說了,日子好起來了,你再寫詩,偏不聽。哪知父親吸了幾口煙,詩情一下子涌上來了,摸過紙筆就寫。

有一天,母親說我舅舅生了小孩,要去喝喜酒,打算買一雙新涼鞋。母親一摸錢,準(zhǔn)備好的幾塊錢沒有了。母親找錢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幾本新雜志。她曉得是怎么回事了,先是拿起雜志砸在父親頭上,然后脫下舊涼鞋又朝父親砸去。我跟著你過什么日子呀。母親坐在地上大哭起來。我們家圍了好多人。母親邊哭邊說,你偷我的錢呀,我一雙鞋子都買不起,你叫我怎么見人呀。父親躲在屋里不出來。母親說,你出來呀,出來讓人家看看你那張臉,看你丟不丟人……母親回娘家后,幾天都沒回家。大姐菊園叫父親勸母親回來,父親說,她不在,我清靜。菊園說,都怪你,你是個瘋子。父親冷笑道,我是瘋子。菊園便自己去叫母親了。

父親站在門前,兩眼空空地看著遠(yuǎn)處,自言自語道,我貧窮,孤獨(dú),沒有愛情……父親的表情讓看到他的人發(fā)笑,人們把他當(dāng)作一個怪物。

母親從娘家回來后,看到父親還在寫詩,母親沒有說什么,默默地扛起鋤頭下地了。父親對我笑笑說,她想撲滅我心中詩的火焰,沒那么容易。我不明白詩為什么有火焰,只是覺得父親的話聽起來很有趣,和常人不一樣。

我們誰也沒想到父親會突然不寫詩了。

說起來很叫人傷心,父親不寫詩是在我大姐菊園死后。

那年夏天,一個晚上,吃晚飯了,大姐菊園還沒回來,父母親從學(xué)校找到她幾個要好的同學(xué)家,都沒有影子。最后,是一個用手電照魚的人在學(xué)校后的河坡上發(fā)現(xiàn)了她。她死了。開始大家以為是被人害了。父親趕來后,撲在菊園身上大哭,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呀!父親說,中午時候,菊園跟他要學(xué)費(fèi),他說沒有,菊園說人家都交了,自己沒臉上學(xué)了,不想活了。父親沒理她。菊園就說,你不給我學(xué)費(fèi),死給你看。父親說,你死去吧……他說我哪知道她真的會尋死呀,父親狠命地捶著胸口,又揪著頭發(fā)把頭往地上撞。

大姐菊園死的時候不滿十三歲,讀初一,下學(xué)期剛開學(xué)。她死后大約半個月,父親和母親說,我出去打工了,兩個孩子交給你了。母親看看父親又看看我們,冷冷地說,你早該出去了……

父親打工后,我們家的日子逐漸好了,兩間草屋翻成了四間大瓦房,裝了電燈電話,買了電視機(jī)。當(dāng)然,他最大的貢獻(xiàn)是讓我們兄弟完成了學(xué)業(yè)。大哥柏園和我先后考上了大學(xué)。

大哥工作以后,勸父親不要打工了,父親說不打工做什么,我身子骨很好呢。大哥開玩笑說,在家陪陪我媽,沒事寫點(diǎn)小詩嘛。父親連連擺手,寫什么詩呀,哪能和你們比?

大哥柏園從高中時就愛寫詩了,發(fā)表了不少。母親勸他不要為了寫詩誤了功課,父親卻很贊成。父親看著柏園的詩,一臉羨慕,問,真是你寫的?大哥說,不是我寫的還會是抄的?父親就“嘖嘖”咂嘴,那樣子簡直有點(diǎn)妒忌了。背地里,父親卻又對我說,你大哥那詩不好,東一句西一句,我看不懂,而且不押韻。我說現(xiàn)代詩不講究押韻呢。父親就撓著頭說,不押韻還叫什么詩,見鬼,就他那詩也有人登出來。

大哥柏園畢業(yè)后在報社工作,一開始在副刊部他還寫一些詩的,后來進(jìn)了廣告部,幾年都沒寫一個字。我進(jìn)了企業(yè),業(yè)余時間倒喜歡寫小說。我們兄弟接父母來城里住,父親在大哥家住了兩天就要到我家,父親說,你大哥也不寫東西了,我和他沒有共同語言。其實(shí),父親和我也沒什么話,我的作品好在哪差在哪他也看不出來,一句不評價。他只是喜歡翻我寫的那些文章。父親看文章很有意思,他看幾句,就攤開手掌在上面撫摸一下。我問父親寫得怎么樣,父親總是先說好啊,然后又說還沒看完呢。我的一個短篇小說他要看一兩天??赐炅?我再問他好不好,他先說好啊,然后又說,要是詩就更好了。我說,詩,我寫不好。父親說,我隨便說的,你只要寫就好,寫什么都比閑著好。

父母更多的時間是在老家,他們習(xí)慣村里的生活。母親說,父親不看電視,也不看書,也不打牌,就愛蹲著曬太陽,要么就是在村子外走一走,學(xué)生放學(xué)了,他就回來了。

我再次去醫(yī)院看父親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在筆記本上已經(jīng)寫了五十多首詩。鄰床的老先生說,你爸一醒來就寫,我不知道他哪有那么多詩,真是佩服。

有一天,大哥去看了父親,見到我之后說,爸把一個筆記本都寫滿了詩,有三百多首,問他還要寫嗎,他說還要寫三百多首呢,我就給他買了兩個筆記本。

我說,爸在病中寫詩這么快,真奇怪。

大哥說,我也奇怪,后來我看到其中一首詩才知道怎么回事。那首詩寫的是:

年輕夢多愛寫詩,寫到雞鳴曉星稀。

生活艱辛去奔忙,一首一首埋心底。

原來這么多年,父親一直在心底寫詩!我?guī)缀蹩蘖恕?/p>

大哥的眼圈紅紅的。大哥說,我有個想法,給父親這些詩出一本詩集,我們買書號。

我說,對,幫爸出一本詩集。爸的詩除了錯別字以外,我們一句都不要改。

大哥說,一句不改。

父親昏迷了。他的詩集就放在他的床頭。六百三十首,三百多頁,厚厚一本。裝幀很精美。鄰床的老先生對我們兄弟說,你父親不簡單啊,他的詩全是他艱辛受苦的經(jīng)歷啊。老先生說著就背了一首:遠(yuǎn)離家園一千里,風(fēng)雨贈我兩行淚。打工苦打工累,好在有詩伴我睡。

現(xiàn)在,伴著他睡的是他自己的詩集。

父親昏迷了二十多個小時才醒來,一醒來就問,菊園呢?我大女兒呢?

母親說,你做夢了吧,菊園走了二十八年了。

父親說,哦,是二十八年了,二十八年了我看她還是十三歲。

爸,我們把您的詩出版了。大哥提醒他。

父親看著詩集,沒有打開,也沒有觸摸封面。他說,過兩天你們帶我去學(xué)校后的河坡上看看。

兩天后的下午,父親的精神好了一些,比平時多喝了半碗粥。父親說,帶我去看看菊園。

我們都感到了不祥之兆。

母親說,他要去就帶他去吧,這是了他心愿啊。

臨走時,父親看著詩集說,把它帶上。

到了村小學(xué)后邊的小河邊,我們扶著他下了車,不知往哪走。父親說,跟我走。

走著走著,父親停下來了,指著土里露出的一小塊石頭說,菊園,我來看你了。

在我們老家,未成年人死后是不留墳不立碑的。這塊小石頭是父親埋下的。

看著那小石塊,我的心一陣痛,啊,姐姐,你要是活著,會是什么樣子?這么些年,我?guī)缀鯇⒛阃浟?我已經(jīng)記不清你十三歲時的模樣了。

父親蹲下身去,叫我把詩集給他,又跟我要打火機(jī)。

父親對著搖動的火光說,菊園,爸害了你啊,爸向你謝罪來了,爸再也不寫詩了,爸把詩都燒了,你看看啊,都燒了。

母親蹲在地上,抱著那塊小石頭哭。我和大哥也是雙淚直流。

紙灰飄散著。父親用小木棒撥著書,火焰就突然地躥高了,幾乎要燒著父親的眉毛了,可是他像沒有感覺似的,只顧不停重復(fù)著說,菊園,爸害了你啊,爸向你謝罪來了,爸再也不寫詩了,爸把詩都燒了,你看看啊,都燒了。

我和大哥再也忍不住了,哭出聲來。

母親抬起頭說,都別哭了,扶你爸起來。

我們扶起父親,父親的身子直抖。

大哥說,回醫(yī)院吧。

父親說,我不去醫(yī)院了,我就住家里。

母親說,住家里哪行呢?聽孩子話。

父親說,好,聽你們的,回醫(yī)院。但是你們再陪我一會兒,等學(xué)生放學(xué)了再走。

我們點(diǎn)點(diǎn)頭,扶他坐下,圍在他身邊,靜靜地等那放晚學(xué)的鐘聲響起。

責(zé)任編輯 牛健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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