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迎春
摘要:魯迅批判國民性可謂深刻,他在敞顯國民靈魂的隔膜,解構使國民人性隔膜的“高墻”,批判其劣根性的同時,也在摸索人的靈魂,探求理解的何以可能,并從中流露出內心深沉的寂寞和渴求交流理解的生存情緒。
關鍵詞:魯迅批判國民性隔膜理解訴求
中圖分類號:1210.9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5-5312(2009)-0060-03
魯迅的小說,試圖寫出國人的魂靈,但又不確信,因為他時時感到有些隔膜。但他在雜文世界里仍表現出一種絕望掙扎:明知有隔膜,卻仍努力去摸索國人魂靈,以求相通。他說:“我雖然竭力想摸索人們的靈魂,但時時總自憾有些隔膜。在將來,圍在高墻里面的一切人眾,該會自己覺醒,走出,都來開口的罷,而現在還少見,所以我也只得依了自己的覺察,孤寂地姑且將這些寫出,作為在我的眼里所經過的中國人生”(《集外集·俄文譯本<阿Q正傳>序》)。“我喜歡寂寞,又憎惡寂寞”(《書信·60·致李秉中》),孤獨對于他。雖有緣于生命本體自我眷注的凄愴,但更多是緣于他渴望理解的欲求遭到拒絕的一種焦慮。
其實他是一面執(zhí)著地做著解釋——傳達國人的生存困境,一面又深味了解釋本身的寂寞。魯迅說過:“講話和寫文章,似乎都是失敗者的象征”(《華蓋集·后記》)。他的個人體驗太痛苦太黑暗了,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如果全露出我的血肉來,末路正不知要到怎樣”(《墳·寫在墳后面》)。他參人社會的理解。面對愚笨卑劣的人世,忍住悲憫的熱淚,用冷諷的微笑,不憚煩地向人們解釋人類的脆弱,世事的矛盾、生存的尷尬。他得到的卻是“四面楚歌”。不被理解的痛苦。
在他文章里充斥著許多描述他的生存境遇和生存體驗的意象詞:諸如黑暗、虛無、荒原、沙漠、無物之陣、鐵屋子、寂寞、孤獨、絕望、空虛等。這是一個深味了孤獨、冷漠與心靈隔閡的絕對痛苦者,也是一個深昧了非人間濃黑悲涼的“守夜人”。正因此。這位“看透了造化把戲”的“叛逆猛士”,在“洞見一切已有和現有的廢墟和荒墳,記得一切深廣和久遠的苦痛,正視一切重達淤積的凝血,深知一切已死、方生、將生和未生”(《野草·淡淡的血痕中》)后,以“橫眉冷對”“在場”的站立姿態(tài),解構著風雨如磐“故園”周圍的一座座“高墻”,敞顯人性的隔膜,摸索人的靈魂,探求理解的何以可能。他在敞顯國民靈魂的隔膜,批判其劣根性的同時,也流露出內心深沉的寂寞和渴求交流理解的生存情緒。
魯迅描述中國人的生存狀態(tài)有兩個著名的象征性比喻:一個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鐵屋里熟睡的人們”,一個是“圍在高墻里的一切人眾”。這里的“鐵屋子”和“高墻”,涵蓋了魯迅對現代中國生存的本真反思?!拌F屋子”和“高墻”都僅為著阻隔而存在,彌漫其間的是一種無形且無聲的死寂。外邊的“新鮮空氣”吹不進來,里邊的人又蜷縮著不愿走出去。生活在這里的人們,寂寞地生,寂寞地死,“像壓在大石底下的草一樣”(《集外集·英譯本<短篇小說選集>自序》))。寂寞是因缺少愛,無關心元同情,寂寞更是因為無交流無溝通,沒有理解。因為每一個人不僅生活在“鐵屋子”、“高墻”里,而且每一個人心里還各自有一“鐵屋子”“高墻子””,且信守著其規(guī)則:“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阜。阜臣輿。輿臣隸,隸臣僚,僚臣仆,仆臣臺?!?《墳·燈下漫筆》)真可謂天網恢恢。無一人能逃逸這等級規(guī)范。它決定著人們衣食住行、權利義務。一直到姓氏血統(tǒng),道德人格的一切不平等。并且要求每個人都信守自己的等級身份,安分守己,別無奢念。
在這樣的體制下,“有貴賤,有大小,有上下,自己被人凌虐。但也可以凌虐別人;自己被人吃。但也可以吃別人。一級一級的制御著,不能動彈,也不想動彈了。因為稍一動彈,雖或有利,然而也有弊”(《墳·燈下漫筆》)。這種包含著所有個體經驗和教訓的等級意識,經過每一代人的無意識沉積,經過每一代人的深化和鞏固。最終堆砌成一道道“高墻”:“將各個分離,使大家的心無從相印?!挂粋€人不會感到別人的痛苦……并使我們不會再感到別人精神上的痛苦。(《集外集·俄文譯本(阿Q正傳)序》)。在集體無意識的慣性之下,整個世界成了“沒有星和月光,沒有僵墜的蝴蝶,以至笑的渺茫、愛的翔舞”(《野草·希望》)的荒漠,人們在這樣的世界里習慣安然的守著一己的“平安”。“轎夫如果能對坐轎的人不含笑,中國也早不是現在似的中國了”(《墳·燈下漫筆》)。魯迅用這悲涼中夾雜著憤激的言詞解釋著傳統(tǒng)文明這一堵“高墻”帶來的隔絕。而且他以思想者的敏銳看到作為傳統(tǒng)文化的“先見”是如何地影響和制約著一種新的“理解”的生成和達及。
“先見”,先于個人理解的歷史文化,不僅作為個人理解的基礎,而且使理解成為可能,它是人進行理解前的存在狀態(tài)。在任何新的理解發(fā)生之前,“先見”是主體所熟悉和理解的東西。因此要達成“鐵屋子”、“高墻”內人們新的理解,就必須徹底摧毀讓人們熟悉和理解的“鐵屋子”、“高墻”。魯迅要讓人們重新正視反思理解自己所熟悉的習以為常的東西,對“從來如此就對么?”產生自己的懷疑。這是魯迅為何一味地顛覆和反叛傳統(tǒng)的原因。在他看來,只有對自身生存狀況、生存條件不斷提出疑問,敢于懷疑,才能實現對自身生存境遇的改造和更新,才能真正實現對自我的關心。如果未經思考和不加懷疑地接受一切現有規(guī)范,無疑會使自己變成順民或“規(guī)訓身體”,放棄本真自我。魯迅曾用一著名公式來概括中國人:人+家畜性=某一種人(《而已集·略論中國人的臉》),是說中國人的溫順馴良,野性喪盡,猶如家畜。這正是生命被規(guī)訓,口漸萎縮的表現。而生命被規(guī)訓的普遍化和社會化,必定會產生“庸眾現象”和“隔膜意識”,滋生一種冷漠怯懦無知、恃強凌弱幫閑的國民劣根性?!案魅俗話唛T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救急扶傷,一不小心,向來就很容易被人所誣陷”,“于是人們只要是不干己,還是遠遠地站開干凈”,“所以在中國,尤其在都市里,倘使路上有暴病倒地或翻車傷人,路上圍觀或甚至于高興的人盡有,肯伸手來扶助一下的人卻是很少的”(《南腔北調集·經驗》)。
在這種無任何友愛關心的人際關系中,任何對話、理解和溝通的可能通道都被切斷。沒有任何心靈溝通其結果便造成整個社會冷漠和人道的死寂。對別人生命不幸和痛苦的漠視,就是切斷一種生命的溝通和交流,這就是非人的生存表現。在沒有信任交流的群體中生存,誰都沒有安全感,除了取消自己,附著于群體,就只能是“合群的自大”,來取得心理上的安全感。附著這樣的群體,人人都可“見勝兆紛紛聚集,見敗兆則紛紛逃亡”(《華蓋集·這個與那個》)。無疑在這樣一個民族群體中,越有個性,越敢承擔責任的人。總是越先被置于死地:“社會上多數古人模模糊糊傳下來的道理,實在無理可講;能用歷史和數目的力量,擠死不合意的人。這一類無主名無意識的殺人團里,古來不曉得死了多少人物?!?《墳·我之節(jié)烈觀》)附著于群體的這種病態(tài)心理,只能是日益麻
木冷漠,無情且無能,他們看似合群,實際上把自己變成一個與世隔絕的城堡,使心靈無法溝通,他們本能地排斥具有生命強力的個體,可以想象一個沒有生命力的個體存在的民族又如何能自我強大!
魯迅始終關注的是真正個體的“在場”。他探究反思的基本問題是真正個體的“不在場”,即自我“缺席”,即被傳統(tǒng)在歷史運作過程中所扼殺、扭曲、宰制的“可能在場”。而這應屬于真正“人”的“自身在場”。是值得個體自身努力去爭取和創(chuàng)建。魯迅要做的正是于反叛傳統(tǒng)中,重新解釋歷史,“還原歷史”本真面目,在與歷史的對話中解構歷史,以利于社會大眾認清自身被宰制的歷史原因。他曾說道:“歷史上都寫著中國的靈魂,指示著將來的命運。只因為涂飾太厚,廢話太多,所以很不容易查出底細來?!?《華蓋集·忽然想到》)魯迅從不相信傳統(tǒng)真理、歷史道德的可靠性。他以“考古學”和“系譜學”方式,對傳統(tǒng)歷史和道德倫常,進行徹底解構,刨根問底逾越各種“祖?zhèn)鳌薄懊刂啤鄙袷ゲ豢汕址傅慕桑剿鳉v史“吃人”真相。在“考古”中,他發(fā)現所謂的道德倫常,只是一種制御人的等級關系,“人肉的筵宴”不僅“使人們各個分離,遂不能再感到別人的痛苦”,而且“因為自己各有奴使別人,吃掉別人的希望,便也忘卻自己同有被奴使被吃掉的將來”(《墳·燈下漫筆》),這種精神隔膜導致對人本己生存的漠視、壓抑和剝奪。在“人肉的筵宴”里,每個人“吃人”“被人吃”,既“為人主”又“為人奴”。就是無本己的自我和個體,當然更談不上對其他生命個體的重視和理解。就連父子的關系都是一種赤裸裸的權力關系和“隔膜”:“幼者的全部,理應為長者所有”,“父對予子有絕對的權利和威嚴”(《墳·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魯迅在質疑這種權力關系對“現在中國人的生存發(fā)展”有無作用時發(fā)現:傳統(tǒng)的道德倫理,只是為了建構和維持一定的社會秩序而人為地規(guī)定的基本規(guī)則,依據這樣的規(guī)則,每個人以特定的方式,對自身和他人說話處事,過一種“正?!钡幕颉昂戏ā钡纳睢6颐總€人以它作判斷標準,對自身進行自我規(guī)訓,把自己訓練成為符合整個社會所需要的人,同時也以此衡量他人。而統(tǒng)治者正是通過塑造符合這樣規(guī)則的人,建構其特定的社會,建立“合理”的社會制度。魯迅偏要撕破這層“合理的”而紗,指出這種建立在權力關系上的“父為予綱”乃是真正違反天然的正常倫理的,它“不但大反于做父母的實際真情,播下乖剌的種子”,也就是“提倡虛偽的道德,蔑視了人的真情”,根本妨礙了人的生命的保持、延續(xù)和發(fā)展。魯迅認為父輩為子女自覺自愿地“犧牲”才表現出人的“天性”的愛。他提出“覺醒的人。此后應將這天性的愛,更加擴張,更加純化;用無我的愛,自己犧牲于后起新人”,一要“理解”,二要“指導”,三要“解放”,“自己背著因襲的重擔,肩住了黑暗的閘門,放他們到寬闊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墳-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魯迅關注的始終是人的健全的、正常的、合理的生存和發(fā)展,在此何嘗不包括魯迅對理解這一人的生存模式的訴求:天性的倫常之愛中是必定要有理解存在。
魯迅在“考古”中還注意到語言文字對人造成的“高墻”隔膜。語言作為表達思想情感的外在符號、人際交流工具,在某種意義上也提示了說話者的“在場”。然而魯迅在“考古”中,沉痛發(fā)現廣大下層人民在歷史中長期“缺席”,沒有屬于自己的“聲音”,其原因除了幾千年的封建道德倫理將人等級化,彼此隔膜外,更重要的在于古人造出了一塊一塊繁難漢字,使“許多人不能借此說話”。而且在一專制國度里,所有的話語都是“權力話語”:權力者不是強迫人們說文牘的話語、集體的話語,就是強迫人們沉默。而廣大民眾則連認識漢字的機會也得不到,歷史上留下的多是:“幾個圣人之徒的意見和道理,為了他們自己;至于百姓,就默默地生長,萎黃,枯死了,像壓在大石底下的草一樣,已經有四千多年了!”(《墳·燈下漫筆》)?!盁o聲的中國”沒有說“真心的話”的個體,沒有屬于自己的聲音?!拌F屋子”里的人過著監(jiān)獄般生活,聽不到外面的聲音,他們日漸“由聾而啞”。而且“中國雖然有文字,現在卻已經和大家不相干,用的是難懂的古文,講的是陳舊的古意思,所有的聲音,都是過去的,都就是等于零的。所以,大家不能互相了解,正像一大盤散沙”(三閑集·無聲的中國)?!皩⑽恼庐斪鞴哦圆荒苁谷苏J識,使人懂為好,也許是有趣的事罷。但是,結果怎樣呢?是我們已經不能將我們想說的話說出來”(三閑集·無聲的中國)。語言文字的隔閡,沒有交流的無聲世界,使中國人的神經日漸“沉靜,而又疲弱”(《集外集把遺·<路谷虹兒畫選小引>》)以至麻木而使“中國人無感染性”(《書信·200504致宋崇義》),更不用說接受外來新思想。魯迅常感嘆“可憐外國事物,一到中國。便如落在黑色染缸里似的,無不失了顏色”(《熱風·隨感錄四十三》),自然“中國人對于異族,歷來只有兩種稱呼:一樣是禽獸。一樣是圣上。從沒有稱他朋友”,如此以來,沒有對外的了解溝通,“社會上毫無改革,學術上沒有發(fā)明”,“國人的事業(yè)”只是對于一切冷漠的隔膜冷笑。于是,大家思想閉塞,戰(zhàn)戰(zhàn)兢兢,“中國的人,大抵在如此的空氣里萎縮腐敗,以至老死”(《熱風·隨感錄四十八》)。無奈而顯憤激的言語背后體現著魯迅怎樣的一種焦灼——沒有交流溝通理解的世界,人將不“人”,國將不國!
“因為我們說著古代的話,說著大家不明白,不聽見的話,已經弄的像一盤散沙,痛癢不相關了?!?《三閑集·無聲的中國》)這樣的一種隔膜。又怎么會有了解,會有同情,會有是非愛憎?又何來交流理解?“大膽地說話,勇敢地進行,忘掉了一切利害,推開了古人,將自己的真心的話發(fā)表出來……只有真的聲音,才能感動中國的人和世界的人;必須有了真的聲音,才能和世界的人同在世界?!?《三閑集·無聲的中國》)在這沉痛的呼吁中。內含著魯迅的深深焦慮:如果“我們已經不能將我們想說的話說出來”,現代中國人就會“由聾而啞,枯涸渺小,成為‘末人”(《準風月談·由聾而啞》)?!白约河X醒,走出,自己開口”,方有新生之路?!罢Z言是存在的家,人以語言之家為家”,人類彼此最根本的隔絕是語言的隔絕,魯迅在批判傳統(tǒng)文化時非常清晰地認識到這一點。語言以一種無形力量牢牢控制生活在其中的人們,如果沒有外語的根本性沖擊,人們想沖破母語的牢籠,跳出母語的魔障,是不可能的,有如抓住自己的頭發(fā)把自己提起來一樣不可能。對于一直生活在古漢語環(huán)境中的人來說,他只能在古漢語中打轉,他的思維方式思想方式都深深地被傳統(tǒng)的話語方式控制著,不可能超脫。所以在這種情況下,魯迅甚至提出過廢除漢字實現漢字拉丁化的頗顯偏激的主張。
沒有人否認語言具有溝通人的心靈之共性。但語言表達的思想情緒、意義,應使使用這種語言的人都能理解。而語言在使用中同時又被賦予一種個性,這就是說,具有共性的語言必須在個人的使用中才發(fā)生具體特殊的意義。因為語言的語法規(guī)則。相對于
個人瞬息而變的思想情感而言,顯得僵死固定,難以宣泄出情感的全部內涵、表達意圖、思想信仰的深度和復雜程度。沒有個人在具體語境中使用的語言。語言就喪失了被理解的能力。同時也失去了語言的活著的生命。如此,個人就會陷入一種語言表達的窘境即言說的窘境。而言說的窘境即是靈魂窘境的表征。靈魂一旦被語言放逐,又何談個人的言說和思想獨立性?所以魯迅一貫堅決反對“現代”青年人用文言寫作。1919年他在致好友許壽裳的信中說:“漢文終當廢去,蓋人存則文必廢,文存則人當亡,在此時代,已無幸存之道。(《書信·致許壽裳·190116》)這里所謂“漢文”,其實就是“古文”,與“白話”相對。魯迅認為,文言之所以應該廢棄,根本原因在于它“用的是難懂的古文,講的是陳舊的古意思,所有的聲音,都是過去的,都就是只等于零的”。我們不能“說著古代的話,說著大家不明白,不聽見的話”,我們要說現代的,自己的話;用活著的白話,將自己的思想,感情直白地說出來(《三閑集·無聲的中國》)?!肮诺涫枪湃说臅r事,要曉得那時的事,所以免不了翻著古典”(《熱風·隨感錄(四十七)》),而現代人則只說現代話,如果“明明是現代人,吸著現在的空氣,卻偏要勒派朽腐的名教。僵死的語言,侮蔑盡現在,這都是‘現在的屠殺者。殺了‘現在,也便殺了‘將來——將來是子孫的時代”(《熱風·隨感錄(五十七)》)。魯迅已意識到語言和思想溝通之間的深層關系,他認為古代語言是和“古事”、古代的“名教”聯(lián)系在一起的,它與現代語言和現代思想格格不入,對于現時代來說,它是僵死的。他曾寫到:“古民之心聲手澤,非不莊嚴。非不崇大,然呼吸不通于今”(墳·摩羅詩力說)。在現代歷史語境中,古老的言辭顯得貧乏,古老的聲音已經喑啞,“老調子已經唱完”?,F代人所需要的是能夠傳達現代中國人生存體驗的育說方式語言。對于語言與思想的這種隔閡,魯迅有本己的深切體會:猶如“背了古老的鬼魂”,“擺脫不開。時常感到一種使人氣悶的沉重”,(《墳·寫在<墳)后面》]。魯迅的“考古”和本真的生存體驗讓他意識到,正是圃于古老的語言文字,加上“權力話語的壓制”,中國民眾“無聲”且深深地隔膜。
隔膜是與交流對立的,也可以說交流是對隔膜的否定。但交流必須是精神的交流、靈魂的溝通,倘不能進入靈魂精神世界,則隔膜始終如故。從棄醫(yī)從文起,魯迅便決心探索國民精神。進入國民靈魂世界。然而國民“昏睡”“無聲”,讓他屢屢遭受拒絕且深感隔膜的悲哀:他一直把“文藝看成是國民精神所發(fā)的光和引導國民精神的燈火”(《墳·論睜了眼看》)且把自己全燒在那里面。希圖以自己的“文字之光”為底層的人們照明??墒?,在為他多次詛咒過的繁難漢字面前,他是絕望的,因為他們幾乎全是盲者?!盁艋稹迸c“盲者”這是怎樣的一種“隔膜”?他寄希望于民魂的發(fā)揚,但民眾的罰惡之心,并不下于學者和軍閥。他曾痛心地說:“我先前的攻擊社會,其實也是無聊的。社會沒有知道我在攻擊。倘以知道,我早已死無葬身之所了。我只得以偷生者,因為他們大多數不識字。不知道……”(《而已集·答有恒先生》)痛感交流的失敗受挫,于自嘲中更多的是一種“隔膜”的悲涼孤獨和精神的苦痛。正是藉此痛苦經驗,才有“抉心自食”的文字,大約這也算是一種不得溝通不能溝通的溝通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