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魯民
著名畫家吳冠中在央視《大家》上談藝術時說,“藝術只有兩條路:小路,娛己娛人;大路,震撼人心。100個齊白石抵不了一個魯迅?!?/p>
吳冠中先生的見解很新穎,很有見地,對我們頗有啟發(fā)。按他的分類,大部分的藝術家都是在走“小路”,用其藝術作品來娛樂大眾,給人以美的享受,譬如像齊白石那樣的畫家,花鳥蟲魚栩栩如生,詩、畫、篆合為一體,巧奪天工,美不勝收。還有一些藝術家在走“大路”,他們的藝術作品也很美,但更重要的是能震撼心魄,感動心靈,譬如像魯迅那樣的作家,讀他的作品能引起我們思想的共鳴,能在我們心中掀起波瀾,能激起我們反抗舊惡勢力的勇氣。平心而論,這兩類藝術家都不可或缺,其藝術成就都是值得景仰的,我們既喜歡齊白石的花鳥蟲魚,更欣賞魯迅的匕首投槍。
相比較而言,走藝術小路要容易一些,一個投身藝術者,只要潛心鉆研技藝,堅持不懈,苦心孤詣,假以時日,總是會成功的;而走藝術大路,除了需要同樣的鉆研、苦練,博采眾長,殫精竭慮外,還需要思想的激烈斗爭,觀念的猛烈沖擊,理性的高度升華,有一個痛苦的煎熬過程。走“大路”的魯迅先生談到自己的寫作時就說過:“在生活的路上,將血一滴一滴地滴過去,以飼別人,雖自覺漸漸瘦弱,以為快活,”同樣是在“大路”上跋涉的尼采,也在《蘇魯支語錄》中這樣說過:“一切文學,我只愛其人用血寫下的書?!?/p>
具體而言,哪些藝術家是在走“大路”呢?不妨還用吳冠中的“震撼人心”標準來衡量。美國女作家斯托夫人的《湯姆叔叔的小屋》,因為深刻揭露了美國南方蓄奴制的黑暗和反動,點燃了人民的憤怒情緒,為南北戰(zhàn)爭奠定了輿論基礎,是典型的“大路”作品,林肯總統(tǒng)很風趣地稱作者是“寫了一部書,釀成一場大戰(zhàn)的小婦人。”
畫家蔣兆和的《流民圖》,也是“震撼人心”的作品。1942年,中國人民水深火熱的遭遇,激發(fā)了畫家的創(chuàng)作動機,他的《流民圖》成功地表現了一個哀鴻遍野、流離失所的流民景象,讓人看后深受感染、震動,激起了對日本侵略者的仇恨。1957年,只剩下一半的殘畫赴蘇展出,引起極大轟動。當時蘇聯(lián)理論家稱蔣兆和是“東方的倫勃朗,中國的列賓”。
而在音樂界,如果鄧麗君的《甜蜜蜜》是“小路”作品,那么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就是“大路”作品。樂曲體現了作者一生與命運搏斗的思想:“我要扼住命運的咽喉,它永遠不能使我屈服”,這是一首英雄意志戰(zhàn)勝宿命論、光明戰(zhàn)勝黑暗的壯麗凱歌,無論什么時候聆聽,都能使人感受到一種無可言喻的感動與震撼。恩格斯曾盛贊這部作品為最杰出的音樂作品。
推而廣之,小說《激流三部曲》、《青春之歌》、《紅巖》,交響樂《黃河大合唱》、《紅旗頌》,油畫《愚公移山》、《開國大典》、《父親》,都是曾經“震撼人心”、廣有影響的“大路”作品,對于鼓舞士氣,凝聚人心,團結奮進,產生過積極作用,是當代中國藝術的經典作品,不怕其多,唯嫌其少。
雖說走路朝天,各人半邊,藝術家們走娛己娛人的“小路”,還是走震撼人心的“大路”,都是其自由,都很需要,很有價值。但不論是時下的小說、繪畫、音樂還是其他藝術界,風花雪月的東西都太多,“震撼人心”的作品還是偏少。就說小說吧,德國著名漢學家顧彬教授最近就批評說“中國當代作家普遍缺乏思想的內在力量,他們的力量都去了哪兒?以前是政治,而現在則賣給了市場!當然,他這只是一家之言,可也給我們提個醒,一味地吟花詠月,固然能娛已娛人,但缺乏震撼人心的作品,沒有思想的力量,藝術就有“缺鈣”之虞,陰柔有余,陽剛不足,就無法完成“用優(yōu)秀作品鼓勵人”的歷史使命,也不足以支撐現代化大廈。
因而,我們歡迎“小路”作品,更呼喚“大路”作品;欣賞齊白石,更崇敬魯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