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斯拉夫］格·奧璐依奇

在晝夜交替的一瞬間，一滴小水珠和一朵花兒隨著太陽的升起出世了。小水珠的好奇心很強?；▋旱哪樀熬p紅，總是一副驚訝的表情。又怎能不這樣呢?它們周圍是閃閃爍爍的沙石匯成的黃色海洋，哪兒也見不到第二滴水珠，第二朵花兒。于是，它們的頭腦中閃現(xiàn)出一種想法，認為它們是一個整體，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水珠和花朵。這也難怪。盡管它們還不知道自己誕生在沙漠里，但已經(jīng)知道發(fā)光，知道愛了。當太陽升到當空的時候，小水珠說：“我得走了，一定要走了!”

花兒害怕地抖動了一下，然而沒有做聲。

旅行的事使得小水珠心神不寧，坐立不安。外出的欲望很快勝過它對花兒的忠誠?；▋焊械揭魂嚮炭郑汗铝懔愕卮粼谏衬?，承受太陽那殘忍的目光!孑然一身!花兒散發(fā)出死亡的恐懼，但它的自尊心戰(zhàn)勝了恐懼?；▋褐蓖χ?，對小水珠說，它可以走了?；▋旱难劢廾祥W動著晶瑩的露珠。大概是眼淚吧?

“不要動搖不定!既然你已經(jīng)不得不走了，就走吧!”花兒簡短地說完就低下了頭，而小水珠縱身一跳，跨上了太陽的光線，也許這就是無形的天馬，誰知道呢?“我要到高處去，越高越好，直到那天空的藍色眼珠里，誰知道還要到哪兒去?”小水珠大聲地喊著，但它并不覺得快活，它的花兒在沙漠中一百年才開一次!

“我要回來的!你聽著，過一百年一定回來!”小水珠高聲地喊著，向上飛騰。它感到十分痛苦，不知花兒是否聽到了它的話，擔心花兒獨自留在地面上會毫無自衛(wèi)能力，盼不到它回來。其他的水珠勸它說，這無關(guān)緊要，因為地面上到處都是花。然而，白費口舌!高空沒能使它快活。最后，那束把它從地面上托起來的陽光終于使它高興了。陽光告訴它?；▋郝牭搅怂脑?花兒將在同一時刻，同一個地方等它一百年?；▋赫f，讓小水珠去旅行吧。它不是想旅行嗎?

小水珠走呀，走呀，誰也不知道它走了多久!一座座山崗披著雪白的斗篷，在它的身子底下飛馳而過。草原上的青草沙沙作響，城市披掛著燈的花環(huán)，金光閃閃，河水奔流不息，大海的美就更無法形容了!小水珠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蔚藍色的大海，沒有離開碧波。為了從近處仔細看看大海，小水珠不斷地下降，越降越低。它所依附的那片云彩在狂風的拍打下開始往下跌落，落呀，落呀，誰知道落了多久!突然間，小水珠覺得兩頰變得咸澀澀的，而且，有誰把它朝深處往下拖。它嚇得閉上了眼睛。當它睜開眼睛時，發(fā)現(xiàn)自己呆在滿是沙石的海底，在智慧無窮的海龍王的腳跟前。海龍王那銀白色的胡須長得拖到了膝蓋。

“你要宣誓做世界上最偉大的王國的一名公民!”海龍王的大臣說，這位大臣長得很像蝦。然而，小水珠搖了搖頭。它已經(jīng)發(fā)誓要忠于花兒，而且花兒還在等著它，怎么能留在海底呢?小水珠還沒有講完這句話，只聽得海龍王發(fā)出一陣笑聲。

“哈哈哈!你們聽到了嗎?哈哈哈!”海龍王的肚皮笑得一抖一抖的，海龍王和它的胡須也抖動起來，而他的侍從們也都跟著發(fā)出“哈哈哈”的笑聲，仿佛是陣陣的回聲。

“小水珠真傻!十足的傻瓜!除了傻瓜，有誰能離開海龍王的帝國?”海龍王決定用光環(huán)把這個傻瓜留在自己的水下帝國里。說著，珍珠放射出光芒，五顏六色的光圈圍著小水珠旋轉(zhuǎn)，小水珠也跟著轉(zhuǎn)了起來。嗬!嗬!看誰轉(zhuǎn)得更快?誰轉(zhuǎn)得更快活?嗨!嗨!小水珠忘記了自己的諾言，忘記了要返回陸地，也忘記了花兒。這時，小水珠突然看到，在巖石的后面，海百合的兩只眼睛正射出柔和的光芒。那海百合和它的花兒長得多么相似!海龍王拍了拍手，花兒立刻就消逝了，但是無論小水珠轉(zhuǎn)到哪個方向，它都覺得它的花兒在遠處婆娑起舞，那顏色比珊瑚還要美。

“仁慈的帝王，放了我吧，讓我回到沙漠之花那里去吧!”小水珠央求著。但是，海龍王搖頭拒絕它。

“我已經(jīng)決定讓你做我大臣的妻子!你休想離開這里!”海龍王的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一條魚游到小水珠身邊，張開嘴巴喊著：“進來，快點兒!等我們游到海面時，我把你交給我的兄弟——太陽光!”小水珠立刻鉆進魚的嘴巴，海底王國的眾水珠好像受了羞辱似的紛紛低下了頭。小水珠離開了它們，真是個無恥的家伙!怎么向海龍王的大臣交待呢?它們暗自思量著。而這時，小水珠正在路上，雖說呆在魚嘴里有點悶，但卻是安全的。

“看呀，我們到了!”魚兒張開嘴巴，小水珠縱身躍到了太陽光的身上，同陽光一起落到一朵玫瑰花上。

“啊，我是多么漂亮!世界上數(shù)我最漂亮!”玫瑰花嬌滴滴地伸了個懶腰。小水珠卻憤怒地吼叫了起來：

“胡說八道!沙漠之花才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花兒!”小水珠嚷叫著。顯得一本正經(jīng)，可是，除了青草和一只蝸牛外，誰也沒有聽到。蝸牛說：“它在說夢話吧?花兒怎么會漂亮呢?連小房子都沒有，比蚯蚓還窮，蚯蚓下雨時至少還能鉆到泥土里去?！?/p>

小水珠告訴它們，沙漠里是不下雨的。但是，白費唇舌。蝸牛根本就不聽它講什么。再說，有什么可聽的?它沒有小房子，一無所有，名副其實的叫化子!這個肥胖的大富翁一彎觸角，就朝小房子鉆去。它叫小水珠別管花兒的事，還是走自己的路吧!蝸牛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門，隨即進入了夢鄉(xiāng)。

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托它起來，在撞它。四周一片漆黑。它辨認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這時，一滴和它同行的水珠告訴它，它們是在地底下，是一陣暴風雨將它們卷到這里來的。清澈明亮的天空多么遙遠!沙漠之花多么遙不可及!

小水珠在地底下東游西逛，它從礦工那滿是汗水的脊背上滾落下來，從鼴鼠的爪子上滾落下來，尋找著泉眼，好像發(fā)過誓似的。有一次，它真的穿透了泥土的表面。在陽光的照耀下，放出了多么好看的光彩呀!它越來越明凈，越來越漂亮!小水珠幾乎忘記那朵花兒了。如果不是飛來幾只蝴蝶，它大概真的把花兒忘記了。蝴蝶在泉眼上空翩翩起舞，太陽的光芒把它們的翅膀照得透亮，如同以前陽光穿透沙漠之花的花瓣一樣。蝴蝶們這種無意的舉動就像是被狂風卷起的朵朵鮮花。于是，小水珠眼前又出現(xiàn)那朵沙漠之花的幻影，無論是在夢中還是醒著。

小水珠知道自己該走了。它叫來自己的天馬，但是，陽光好容易才穿過樹葉芬芳的屏障，來到它這里，潛入水中。陽光說：

“快點兒，快點兒!不要告別了!我們面前的路程既艱難又遙遠。”

小水珠嘮嘮叨叨地跳上了陽光的旅車，又開始旅行。風兒伴著云朵向西飛去。只有一片云，在黃昏時刻朝沙漠飄去。它們好容易才抓住這片云彩。在高山峻嶺之上飛行，既危險又艱難，這片云彩輕佻又不謹慎，掛在冰川上有什么稀奇?小水珠在透明的冰塊上受困一陣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沒有那些征服高山的人，誰知道小水珠是否能脫離這塊冰塊。一名登山運動員累得精疲力竭時，在冰川上燃起了篝火，小水珠從而獲得自由，騰空而起。銀光閃閃、體態(tài)輕盈的小水珠重又朝著沙漠飛去。誰知道它飛了多久?云彩追蹤著它，小鳥在它的上空飛翔，高聳入云的山峰威嚇著它，路沒有盡頭。唉，陽光疲勞極了!

“誰知道你那朵花兒是否還在!難道你看不見我們的周圍凈是些沙子?”陽光說。

托著它的那片云彩由于炎熱開始溶化。但小水珠并沒有氣餒。

“再堅持一會兒，再堅持一小會兒!”它鼓勵著自己的小天馬，“我的花兒一個世紀只開放一次，沒有我它怎么開放呀?”開花的日子就要到了，小水珠越來越焦慮不安地向著東方趕去。星星們逗引它，它不理睬；月亮勸它休息，它不停步。

就在太陽升起的一瞬間，小水珠看到了那塊熟悉的地方，看到在沙漠干巴巴的樹枝上綻出了一朵花兒，是它的花!

“等待的時間好長啊!”花兒輕聲細語地說，可是又怕這話聽來像是責備，于是馬上又補充一句，“也不算太長，我知道你會回來的!”花兒自豪地挺直了身子，而流浪歸來的小水珠也振作了起來。它已經(jīng)過了一百年?這可能嗎?它真的到處飄泊了一百年?

它怎能確信這不是一場夢?在它的頭頂上依舊是同一個天空，同一個太陽，下面是同樣的沙石，同一朵花。但是，為什么它們對往事的回憶卻這樣不同?

太陽很快升到沙漠的上空，猶如一團金色的火球在閃閃發(fā)光。小水珠緊緊偎依在自己的花兒上。沙漠上的風卷起沙礫，筑成起伏不定的沙的海洋，這關(guān)它們什么事?就是把它們卷起又有什么關(guān)系?小水珠突然覺得和花兒一起又開始向什么地方走去，走上一條沒有盡頭的路……

葉君健譯

(摘自《世界童話經(jīng)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