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雅民

5月18日下午2時，河北省河間市人民醫(yī)院手術室。一個30多歲、雙足纏滿紗布的女人，被一群人推往手術室。

這是一個神秘的女人，她不像是乞丐。卻流落于街頭；她不像是精神病人。卻有反常的舉動：她談吐正常，卻拒不開口，更不吐露自己的姓名：她毅力超群，巨痛之下不吭一聲，苦難之中從未聽到過她的哭聲……她身上充滿令人費解的謎。但此時已顧不得弄清那些，她的兩只腳全部壞死。肌肉腐爛，必須立刻截肢，否則人就會死掉。

外科主任倪進華主刀，他安慰她說：“別怕。不疼，一會兒就好?！逼婀值氖?。人們以為這個“精神病”會拼死反抗，不想她卻非常平靜，似乎等待的就是這一時刻。包裹雙足的紗布被剪開了一點兒，手術室立刻充滿令人窒息的惡臭，倪大夫心里始終納悶：好幾個月了，爛成這樣。既無營養(yǎng)支持，又無藥物治療，她怎么就不得敗血癥?

誰是這個病人的監(jiān)護人?替她簽字的人竟然有6個，記者采訪時他們?nèi)卺t(yī)院里守著呢。他們誰也不認識這個神秘的女人，他們自己也是互不相識，其中領頭的名叫王平安，是一位年整70歲、老眼昏花、走路吃力、說話都有些費勁的老農(nóng)。

一個不幸的女人

今年4月6日，王平安去河間市民政局辦事。事情辦完后，一位局領導人問他：“聽說你剛又收了一個老頭兒去?”

王平安說：“是，他住街上沒人管，忒慘。我弄家去了?！?/p>

局領導人說：“俺們這兒還有一個呢。女的。挺苦。我給你點錢兒，你也收養(yǎng)了她吧。你那兒條件好，人也善。能伺候就伺候一下；病能看的話，就給看看吧。

王平安當即回答說：“行!她在哪?我這就把她帶走。”

局領導人提醒他說：“她可忒臭啊，臭得讓人受不了?！?/p>

王平安說：“不礙，多臭我也不嫌。”

王平安僅是河間市臥佛冀鎳北小店村一位農(nóng)民，卻在家里開了一家頗具規(guī)模的平安養(yǎng)老院。他的養(yǎng)老院怪。有國家開具的執(zhí)照，但卻不收錢。專養(yǎng)無依無靠的孤寡老人，特別是那些流落街頭、眼看就要凍餓而死的流浪漢。20多年。這個王平安收養(yǎng)過100多個孤寡老人和流浪漢，其中60多個故去了。還剩40多個住在他家。此人干過小哭賣。開過小工廠，但他絕非大款。他走在路上。你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一位老農(nóng)。他靠自己的一點積蓄、靠兒女們的孝敬和朋友們的援助開辦平安養(yǎng)老院。就為做點善事，讓自個兒心里高興。

王平安從民政局拿了地址，去找那個“挺苦”的女人。他坐自家面包車，一出門。碰上一位戴頭盔騎著越野摩托的年輕人。年輕人一看他的車牌號，興奮地追上來，大喊：“王叔，你去哪?我是段渤啊?！边@段渤天天買彩票，就買王平安這輛車的車牌號“82384”。所以一見這車就高興。

王平安停車。告訴段渤說去找一個“挺苦”的女人。段渤說：“這事兒我也去?！闭f完就去前邊帶路。

段渤40歲，華北石油下崗職工，現(xiàn)靠經(jīng)營彩票和給原單位打掃衛(wèi)生為生。他整天忙于生計，卻又古道熱腸，天天拿個“卡片機”拍攝他所遇到的奇人奇事。上網(wǎng)貼在他設在“河間吧”中的“河間即景”里，經(jīng)常做點力所能及的好人好事。今年3月他在河間某小區(qū)發(fā)現(xiàn)一個癡呆的流浪漢，餓了撿垃圾，渴了舀陰溝的水，他想這哪行?就到處去呼吁，想給那流浪漢找個不花錢的住處，不想處處碰壁，最后他按一個“高人”的指點，找到數(shù)十公里外臥佛堂鎮(zhèn)的王平安，才算解決了這件事。段渤親眼看到王平安像對待走失的兄弟那樣接走了那個流浪漢，后又親眼看到平安養(yǎng)老院里幸福地生活著那么多的流浪漢，他的心靈被震撼，從此他恭稱那個土了巴幾的老農(nóng)為“王叔”；從此他以“王叔”的車牌號買彩票。那輛面包車把多少流浪漢拖出了“苦?！?、拉進了“天堂”。他認為那是一個吉祥的車牌號。

段渤帶著王叔走進河間烈士陵園內(nèi)民政部門的一座倉庫，一進院兒，就聞到一股濃烈的臭味兒?？撮T人是一個老者，聽王平安說要把一個女病人拉走。立刻高興地說：“唉呀快拉走吧，可把人給臭死了，她自個兒也快不行啦?！?/p>

王平安說：“她在哪呢?把門打開吧。”

看門人領眾人走到一間庫房。一開門，“騰”地一股惡臭差點熏倒了王平安和段渤。王平安、段渤穩(wěn)住神，屏著呼吸走進去。屋內(nèi)無窗。昏暗中單人床上躺著一個瘦小的女人。此人臉色慘白，手臂一動，證明她還活著。單人床前垃圾遍地。王平安和段渤把尿桶提出來扔出很遠，敞開門散味兒?？撮T人說：“這沒用。那味兒出在她的腳上，醫(yī)生給她上藥時我見了，她的腳趾、腳掌全黑了，腳后跟爛得見了骨頭。”

怎么辦?這分明是一個即將咽氣的病人，王平安只需一個電話，就能推掉這差事。誰也不會怪他。但他推不開自己做人的良心，他堅定地說：“走吧。弄家去?！?/p>

王平安、段渤和司機楊樹敏等人進屋。伸手要把女人抬走。不知那女人想到什么?還以為要被扔到大街上呢?她拼命反抗，撕咬、抓撓、吐口水。人們怕傷著她。用一床被子一兜。把她抬到車上。

一個幸運的女人

這是一個怎樣的女人?誰也不知道。

民政局的人說，當初“110”從街上把這女人送到民政部門時，她已是倒地不起。臭得不行了。民政干部想送她回家。她拒不開口。一副寧可餓死、病死的模樣。她的腳因凍傷而潰爛。民政干部送她去醫(yī)院治療，醫(yī)生一看她的雙足爛成那樣，說：“這沒治，只能截肢，但得親屬簽字。這是法律規(guī)定，否則誰說也沒用。再說你看她也不配合，像是精神有毛病。這病怎么治?”她不說話，無法尋找其親屬。民政干部只好把她安置在一間空置的庫房里。找人給她送點飯，派人給她上點藥，期望著她的親屬能夠找來。時間一久，她太臭了，沒人愿意走近她。

王平安把那女人單獨安置在養(yǎng)老院西北角一問空房里，讓楊樹敏楊大姐專門伺候她。楊大姐想給她洗澡。給她喂飯。全都遭到拒絕。甚至被她啐個滿臉；楊大姐和她說話、聊天。想套出她的姓名、家址，她永遠都是沉默無言。楊大姐發(fā)現(xiàn)她愛吃餃子。愛喝稀飯，就總把這兩種東西送到她跟前。

平安養(yǎng)老院接來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漂亮的年輕女人。這可是一件大新聞。但很快人們就抱怨，住著女人的那個房間盡管門窗緊閉，依然能冒出臭味。有時風向一變。惡臭灌滿全院，熏得人們飯菜難以下咽。老人們責怪王平安說：你弄個這么臭的女人來干啥?王平安生氣地說：“干啥?她還不是跟你們一樣?你們剛來時哪個是香的?忍著點吧?！?/p>

說歸說，王平安也想不能讓這女人總是這么臭下去。臭是說明有病。有病不治是要死人的!這個可憐的女孩子?？礃幼右簿?0來歲吧，他不想讓她死去。于是他要給她看病，何況他口袋里還裝有民政局因這女人給他的4000元錢。

王平安把那女人拉到臥佛堂鎮(zhèn)醫(yī)院。他不敢把病人直接送進診室。怕把病人們熏跑后讓醫(yī)生反感。就先自己去咨詢。豈料醫(yī)生們一聽都搖頭，說看不了，不讓他把病人推進去。

什么病看不了?王平安認為他們是嫌臭。朋友劉軍英得知情況后對他說：“我跟院長熟，我去讓他看?！?/p>

王平安把那女人再次拉到鎮(zhèn)醫(yī)院，還是不敢進門，遠遠地等在外面。院長來了，沒到跟前就被熏得皺起了眉頭，說：“不行。咱這看不了，都這樣了還往這兒拉?快去滄州大醫(yī)院。”

王平安央求說：“你把紗布打開，給她清理清理，上點藥兒，也讓俺們看看究竟是個什么樣?”院長知道他不懂醫(yī)學，說也沒用，扭頭就走了。作為醫(yī)生。一聞那濃烈的味道。就知創(chuàng)口已感染到何種程度，就知道自己這里廟小看不了。

王平安著急，恰逢段渤去養(yǎng)老院看望那女人。就跟段渤訴說此事。段渤憋口氣進屋給那女人拍照，準備將其圖片上網(wǎng)，替她尋找親人。段渤看到那女人完全一副有氣無力的樣了，也擔心她隨時會死掉。他安慰王平安說：“王叔，聯(lián)系看病的事兒，我包了?！?/p>

從此段渤成天跑醫(yī)院?！熬染冗@個可憐的女人吧，總不能看著她活活地爛死呀?”僅是一個河間市人民醫(yī)院，他就上上下下地找了好多人，見誰他都這么說。

“你是她什么人?”醫(yī)務處干部問段渤。

“我和她不認得?！倍尾痴f。

“不認得你管她的事?這病得截肢，你替她簽字?將來她家屬找來，你負責?”

一句話把段渤噎住了。段渤向王平安匯報此事，王平安說：“我簽字，我負責，只要他給咱看病。我70歲的人啦。怕什么?我只要這女人活命!”

段渤趕緊又去找醫(yī)院，拿著平安養(yǎng)老院的執(zhí)照，說養(yǎng)老院院長王平安愿為本院收養(yǎng)的病人簽字。院方勉強認可了王平安可為病人簽字的法律資格。但又說，按醫(yī)學規(guī)律，此人雙足長期潰爛，程度嚴重，毒素擴散。估計早已息上了敗血癥。一旦患有敗血癥，即使手術也不管用了。

段渤抱著一線希望，通知養(yǎng)老院那邊趕緊去鎮(zhèn)醫(yī)院給病人化驗。化驗報告當日即出，結果讓醫(yī)生們驚訝：這病人雙足爛成那樣，居然沒得敗血癥。而且除血糖因缺乏營養(yǎng)較低外，其他各項指標全正常，此人免疫力超強。

得知這一結果，王平安大喜過望，當即派人乘長途車送化驗報告到市里。段渤等在車站上，化驗單到手，他駕駛摩托緊急傳遞，趕在醫(yī)院下班之前，把它交到外科主任倪進華手上。醫(yī)務人員被段渤、王平安這些普通的平民關愛他人的精神感動了，倪大夫?qū)Χ尾痴f：“快把病人送來吧。”

5月8日一早，女病人被送往河間市人民醫(yī)院?！皠e鬧啊，咱去看病去，看好了病咱就不疼、不臭了?！蓖跗桨舶参恐?，女病人像是聽懂了，一點也不鬧。

上午8時。一行人趕到醫(yī)院后。段渤和王平安去見倪主任。王平安說：“太味兒了，推進來，您這兒的人保證全得跑光了。還是請您先在院里給她清理一下吧?！蹦咧魅瓮狻еt(yī)生、護士去見病人?！笆裁疵?總得寫上個名字啊?！蹦咧魅螁?。段渤說就叫“楊麗”吧，他看楊樹敏楊大姐待她像親妹妹一樣，讓她隨了楊姐的姓。

來到院里，倪主任和助手戴著口罩和手套。一點點打開病人腳上的繃帶，所見傷情觸目驚心——十趾炭黑，腳掌腳面膿血模糊，后跟露出白骨。倪主任從醫(yī)多年。從未見過如此嚴重的外傷!他和助手強忍惡臭一遍遍清洗病人潰爛的創(chuàng)口。然后給她上藥、包扎，推進住院病房。立即施以搶救性治療。

治療中，楊麗疼得拼命掙扎，甚至咬人、撓人，好幾個人才能按住她。令人奇怪的是。她渾身的肌肉因劇痛而顫抖，她卻沒有大喊大叫，更不罵人。

一群互不相識的人

把楊麗送進醫(yī)院之后，段渤立刻上網(wǎng)做兩件事情：一是在他的“河間即景”里，用大量圖片敘說楊麗的悲慘遭遇，呼吁河間的網(wǎng)友們?yōu)闂铥惥杩睿憾莿訂T網(wǎng)友們幫他一起尋找楊麗的親人。

段渤第一次見到楊麗時，就質(zhì)疑她是否是真正的乞丐?他發(fā)現(xiàn)，在那么骯臟的環(huán)境里，沒水，沒人照料，她的身上、手上全是污跡。胳膊腿兒一層黑泥?？伤哪槄s很干凈。遠非乞丐常見的那種蓬頭垢面。另外。他還發(fā)現(xiàn)這女人衣著合體、時尚、價格不菲。同時染了黃發(fā)，涂了紅唇，手里緊緊地攥著一串鑰匙。因此段渤想她不應是一個無家可歸、常年流落街頭的人，其背后肯定藏有一段極其特殊的隱情。讓她受到強烈刺激，最終淪落凍傷在街頭。

段渤在網(wǎng)上把楊麗的照片放得很大。并說明她是四川口音。希望有人能認出她來。提供一些有用的線索。

楊麗長得挺漂亮。如此嚴酷的摧殘。竟未毀掉其俊俏的容顏。段渤甚至懷疑到她是否被壞人強暴，并被搶走了手機、身份證和財物?為此他特意在網(wǎng)上給那可能的犯罪分子留言，說：“如果我猜測得對。那個現(xiàn)在持有她身份證或手機的人。請你把那存有救命信息的東西還給我們，讓我們找到她的親人，好順利地進行手術。救她一命。我將感謝提供這些東西的人，現(xiàn)在你能出來救人，就是好人?！笨上?，他所期待的信息并未出現(xiàn)。

不過，捐錢的人開始有了。一日，王平安接到一個電話說：“你去臥佛堂汽車音響店取1000塊錢，給那女人治病?！薄澳闶钦l呀?”王平安問。對方說：“你就甭問是誰了?！蓖跗桨踩ツ且繇懙辏挥腥私o他1000元?！罢l捐的?”他問，人家笑而不答。

河間地方不大，段渤個人網(wǎng)頁影響也小，捐款數(shù)額有限。段渤、王平安天天為籌款的事情犯愁。不想在楊麗入院的第四天。倪主任突然告訴他們說：“以后你們就只管護理吧，費用的問題不用再管。病人住院治療的開銷，市民政局和我們醫(yī)院全包。市里領導人發(fā)話了，盡管楊麗不是河問人。但她病在咱河間。咱河間人就不能不管。”這話讓王平安、段渤欣喜若狂。他倆把這好消息告知所有關心楊麗的人，也告知楊麗。對她說：“想不到你還是一個有福的人哪!”楊麗聽了毫無表情。

楊麗是不是精神病患者?不然她為何不識好歹?一些婦女心疼她，跑到病房里來伺候她，分文不取，她有時突然啐人一口，有時突然張嘴咬人。院方想弄清這個問題。從滄州、保定兩市請來精神科醫(yī)生給她會診，豈料她雙眼一閉，一言不發(fā)，拒不回答任何問題，弄得那些醫(yī)生們無法給她鑒定。

不管她是不是精神病。倪主任都得給她看病。經(jīng)查。楊麗體質(zhì)非常虛弱。而且缺鉀，隨時都有猝死的可能。倪主任從藥物和營養(yǎng)上精心調(diào)治。希望能扭轉(zhuǎn)其現(xiàn)狀。輸液、輸脂肪乳、最后還輸血，楊麗胳膊天天不閑著，體質(zhì)未見好轉(zhuǎn)。反而每況愈下，原因是她腳上的毒素在加速侵蝕她的肌體。

倪主任找王平安談話說：“不能再等了，再等恐怕連現(xiàn)在的機會也沒了。病灶不除不行。我想立刻手術。盡管這有很大的風險?！?/p>

王平安說：“我只問是否對病人有利?有，我立馬簽字。天大的事情我兜著?！?/p>

倪主任說：“簽字的人最好多來幾個。一人為私。眾人為公，分擔一下風險?！?/p>

這話傳到病房里，段渤、楊樹敏、吳廣學和劉軍英等人當即表態(tài)說：“算我一個?！苯Y果，為楊麗手術簽字的人一共是6個。那絕非幾個普通的簽名，素不相識，為何要為一個陌生的、而且可能是連一個謝字都不會

說出來的女人承擔法律責任?那是一顆顆赤誠的心，是善良的人們對生命的珍惜和熱愛。

一個神秘的女人

手術時間定于5月18日下午。那天上午，記者前去采訪，看到楊麗的病房里擠滿了人，一問全是前來幫她的人。楊麗正在輸血，她安靜地躺在病床上，一副假寐的樣子，她腳上的繃帶纏得老厚。像是穿上兩只高到小腿的棉靴，嚴實地包裹住異味。周圍三、四位老大姐鞍前馬后地伺候著，跟她說話像是哄孩子。

記者問王平安。將來病人出院后去哪?王平安說：“還是去我那兒，我會給她安排個人，讓她坐輪椅，好好地生活下去。直到她家人找來。要是沒有家里的人，我會養(yǎng)她一輩子。”

“您都70了。您百年之后呢?”王平安說：“我百年以后也沒事兒。養(yǎng)老院會繼續(xù)存在下去，這事兒我有安排?！迸赃叾尾巢逶捳f：“河間露德莊有個教會辦的養(yǎng)老院。免費。專收女人，不收男性，服務人員全是修女。經(jīng)王叔同意，我去那邊跟教堂的負責人聯(lián)系了，她們答應考慮這件事，還說要來看看楊麗。但愿這女人能夠落在那里。假若不行的話，再回王叔的農(nóng)家大院?！?/p>

記者采訪時。楊麗閉眼躺在被窩兒里，貌似漠不關心。記者感覺著她是在聽。聽得還挺仔細。她知道馬上就要手術了，知道自己的雙腳馬上就要沒有了，表情和神態(tài)卻平靜得出奇，全無人們事先所顧慮的大喊大叫、拔針頭或打人的瘋狂舉動。至此。人們已確定她不存在語言交流的障礙，但她仍是只字不提她的身世和故事。

這楊麗到底是什么人?

一位大姐說：“那天她突然開口對我說：‘請您給我倒杯水。聲音很輕、很好聽，還特意用了一個‘請字。我遞給她一杯水，她不接，原來是沒用她自己的杯，盡管那是一只一次性的小紙杯?！绷硪晃淮蠼阏f：“她吃東西很講究。兩根手指捏住一點點。用的是蘭花指，說明她不像是農(nóng)村人。”

這楊麗究竟是不是精神病患者?

精神病患者一大顯著的特征是缺乏自我保護的意識。這楊麗拒不回答精神科醫(yī)生的提問：不愿讓鏡頭對著她拍照，全是自我保護的表現(xiàn)。據(jù)一位大姐說。有一天她還自己嘟噥說：“不想截，我不想截?！?/p>

精神病患者另一顯著的特征是不會隱瞞自己的情感。想哭即哭，想鬧則鬧。這楊麗卻有著超強的自制力。雙腳爛成那樣，人們從未聽到她因疼痛哭鬧喊叫。清洗創(chuàng)口時碰觸到她的神經(jīng)。疼得她痙攣、出汗。但卻不吭一聲。

此外，精神病患者對他人發(fā)動暴力攻擊時，因他不認為那是錯誤的行為，所以他的攻擊在一段時間內(nèi)應是連續(xù)而又認真的。但楊大姐在和其他的大姐們“交班”時總會這樣說：“她要咬你，你就伸出手去讓她咬，她就扭頭不咬了：她要打你。你就伸出胳膊讓她打。她就眼睛一閉不打了?！绷硗猓谒劾?。記者找不到精神病患者常見的那種或呆滯、迷惘，或游離不定和焦躁的眼神。

人們毫不懷疑在被救助的初期，因受巨大的刺激，這女人會有強烈的應激反應。例如擔心人們是否又會把她扔到街上?擔心是否又會受到她曾受過的某種傷害?或者是自慚形穢害怕見人。從而表現(xiàn)出精神病樣的癥狀。但她后來的種種反常，又實在讓人懷疑她到底是不是精神病人。

為觀察楊麗的反應，記者故意對段渤說：“我看她不像精神病人?！眲x那間，她朝記者身上飛快地瞟過一眼。一會兒，當記者走近她時，她突然毫無預兆地“撲”地一口唾沫啐在楊姐臉上。楊姐正彎腰哄她說話呢，一下子被她啐傻了，始終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變啦?楊姐用紙巾抹去唾液，什么也不說。那口唾沫，給人的感覺像是成心啐給別人看的。

假若楊麗不是精神病人，她為何要裝成這樣?最大的可能，就是她不愿讓人追問她的姓名和住址。不愿回到她自己的原地。伺候她的大姐們說，有時看著她是很正常的，她還帶著一串鑰匙，但從未聽她提到過“家”字。更聽不到她說想回家，或是想親人、想孩子，而她的年紀，看著應是一個30多歲的母親。

其實，包括救助楊麗的這些人。也都覺得她身上藏著很多謎，甚至也懷疑過她是否真正的乞丐?是否真正的精神病患者?但那并未影響人們救助她的熱情。王平安老人說：“不管她那些，反正是不能看著她爛死，那是一條生命啊?！倍尾骋舱f：“救人要緊，別管她是怎么回事，她身陷絕境的時候，我們就有責任救助她?！倍嗝瓷屏嫉囊蝗喝税?

5月19日清晨，段渤給記者發(fā)來短信說：“手術3.5小時，順利，雙足從踝上1寸處截肢。她狀態(tài)很好，沒有哭鬧。大夫說她只要好好地吃飯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