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奇清
據(jù)說,當年蔣介石很看得起胡適。
1932年11月,胡適到武漢去講學,其時正在漢口督師的身為“鄂豫皖三省剿匪總司令”的蔣介石,在胡適到漢的第二天即邀請他到自己的官邸吃飯。在這次會晤中,蔣介石也確實向他咨詢了有關教育興國的事,還贈予胡適一套共五冊由他撰寫的《力行叢書》。胡適從那時起也就使出全身的解數(shù),以期對蔣介石,也是對國家有所助益。然而,胡適在臨終前,對蔣介石發(fā)出的卻是“大失望,大失望”的悲嘆。
當時的胡適也曾回贈給蔣介石《淮南王書》,他希望蔣介石吸收該書《主術訓》的主要思想,做一個“無智”“無能”“無為”的領袖。
“無智”就是吸收眾人的智慧,“無能”就是要匯集眾人的能力,“無為”也并非無所作為,而是按客觀規(guī)律辦事,充分發(fā)揮眾人的主觀能動性。胡適認為“無智”“無能”“無為”之“六字訣竅”是“最明智”,也是“最為有效”的政治哲學。因為這樣做,就能“無智”卻能“御眾治”,“無能”“無為”而能“乘眾勢”。
蔣介石心中想的又是什么呢?從他所著的《歷行叢書》中可以找到答案。該叢書的第四冊中,他將孫中山的“知難行易”學說要點概括為“要人絕對地服從領袖”。可知,蔣介石的心思是“獨裁…‘專治”,而胡適給他開出的藥方卻是“為政者要信仰專家,信仰眾人,接受他們諍言”的“民主”??梢哉f,從他們初次見面時開始,胡適的“悲嘆”已成定局。
由此,想起了另一個人——司馬遷。
李陵兵敗投降,漢武帝怒沖沖地召集大臣們來議定對李陵的處置問題。司馬遷認為李陵為人耿直而樸實,打起仗來威武神勇。這次雖說敗陷,其功亦足以彰顯于天下。他的投降,或許是在等待機會以報效漢室。其實,司馬遷更深層的心思,是要讓漢武帝安心,不要為這件事弄壞了身子。
然而,漢武帝的心思又是什么呢?
在他的心中,李陵的投敵是不可寬恕的,因為李陵背負著原罪。這個原罪還得從李陵的祖父李廣說起。漢景帝時期,為了嘉獎李廣在梁國保衛(wèi)戰(zhàn)中的英勇表現(xiàn),梁王劉武授予李廣“將軍”的軍銜。李廣作戰(zhàn)勇敢,政治上卻幼稚,他以為只要是劉家的封賞,就該接受。這下可犯了皇子劉徹的大忌,因為那時漢景帝曾有傳位給梁王的意圖。從那時起,漢武帝就將李家劃入了梁王一條線。
漢武帝即位后,李家就屢遭厄運。李廣本人在公元119年因戰(zhàn)事不利,作為統(tǒng)帥的衛(wèi)青卻一股腦兒地將責任推卸給他,他憤而引刀自刎。此后,李陵的叔叔李敢又因擊傷了衛(wèi)青而被霍去病射死。
李陵對漢武帝的心思并不盡了解,他只是以為,李家戰(zhàn)功赫赫,卻屢受外戚的擠兌和欺侮。他的心中也就一直憋著一口氣,他急于企求立功,立大功,以重振家風。而漢武帝壓根就不讓李家再起,在這次與匈奴的戰(zhàn)役中,漢武帝認為這是讓李家從世上消失的最好機會。
他下手了:首先,漢武帝故意安排李陵給與他有過結的李廣利當手下。其次,漢武帝事先許諾由路博德做援軍,可是在“誘敵深入”后,在一舉殲滅敵軍的大好機會到來時,卻不知何故并不見路博德的蹤影。第三,李陵在匈奴,漢武帝對外稱派人去接應李陵回國,而派去的三名大將中,李廣利和路博德是李陵的死敵,另外還有一位,就是依附李廣利的公孫敖。
果然,公孫敖回師后就對漢武帝說,我軍曾抓獲一名匈奴兵,該俘虜說,李陵在匈奴已成為單于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他教給單于兵法,準備大舉進攻我朝。所以接李陵回國根本是不可能的。
此時,一切似乎已水到渠成,漢武帝下令將李陵一家滅門。這也是最后一步,即對李陵“斷后”,讓他無家可歸,逼他只能死在異國他鄉(xiāng)。漢武帝最初的想法徹底實現(xiàn)。
當時司馬遷為李陵“說話”時,他當然還沒看到后兩步,可他的“彼觀其意,且于得其當而報于漢”的推論大體是對的。盡管漢武帝對李家如此斬盡殺絕,可直到李陵死,雖說機會很多,他也沒做出對漢室江山有多大損害的事情。此也許正是漢武帝看出了李陵對漢室的“一往情深”而敢于下絕手的原因之所在。
如果說胡適是已看出了蔣介石的心思而對他還抱有幻想的話,那么,司馬遷的慘遭宮刑,則是并不知道漢武帝的心思而撞在了他的槍口上。
于獨裁者,你的好心不會得到好報。故而,對其心思沒摸清前最好不要開口,否則,你那點文人的心思多半只能作其祭品,甚或還搭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