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文波

平淡的生活,有缺陷的詩

對小的喜歡對大的放棄。

你選擇用樹

比喻自己。你是櫻桃樹,還是蘋果樹?

或者你是刺槐?如果不是,那是白楊。

你卻不說。故意制造神秘。

我管你是什么。你是樹,我就是園丁,

手拿剪刀剪你的枝。秋天你落葉我燒

落葉。這行嗎?

你要說不行,那我做

一只鳥。等櫻桃或蘋果熟了,我啄食。

或者我天天早晚一次站在樹葉濃蔭里,

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要不然我在樹梢

筑巢,冬天我的巢也算一道奇怪風(fēng)景。

如果你還說不行。那好!

我決定自己是一木匠。用斧子砍倒你。

我又鋸又刨,把你做成板凳,和桌子。

平淡的生活,生硬的詩

蘋果在轉(zhuǎn)基因。柑橘在變性。主義

籠罩下的詞絕對專制。我說,等于我

什么都沒說;你反對,等于你什么

都反對。悖論的修辭,讓我尋找詩的成立。

付出的是心游萬壑,如鵬擊長空,看到

蘋果和柑橘被搞成可憐的象征;太象征了。

蘋果的強(qiáng)硬,柑橘的粗暴。以至

在一堆詞中間,我尋找它們的溫柔,

必須刨開其他詞。重要的是,我必須刨開

世故的、奸佞的詞,它們一直試圖用舊反對……

或者這樣說,一直以權(quán)威面貌出現(xiàn),

好像自己是詞的大臣,詞的皇帝。讓我感到,

詞的國度其實(shí)是腐朽國。唉,我怎能

長期容忍這種事發(fā)生。我寧愿目睹混亂。

我說,混亂好啊。當(dāng)蘋果也能在空中飛翔,

柑橘成為與主義斗爭的盾牌?；蛘?

當(dāng)我看到蘋果在詞的海里翱游,就像美人魚;

柑橘也被人看作馱起情感的駱駝。到那時

我才會覺得我得到解放;在解放中,

我寫下蘋果的共和和柑橘的民主。我會說:

看到蘋果沒有變成坦克,柑橘沒有成為

炸彈。就是看到我終于沒有成詞的奴隸。

椰林灣記,前后矛盾的詩

波浪的薩克斯,波浪的大提琴。

傾聽者看到魚的芭蕾——如果你要

形容一下,必須把所有詞重新清洗

——你清洗沙灘一詞,讓它潔白、細(xì)軟,

猶如雪;你也清洗巖石一詞,它在水中

矗立,是螃蟹避護(hù)所,魚和蝦圍繞它,

就像人圍繞政治——與它們相對,

是觀望者對季節(jié)的躲避,成為候鳥逃離寒冷,

在冬天里尋找春天——他穿著體恤坐在海邊

看見大海甩出響鞭,啪啪,抽打沙灘

——本來,這樣的觀望應(yīng)該心曠神怡,

唉!遠(yuǎn)方卻讓觀望者思想一片茫然

——他茫然,是看到大海無邊,水就是天;

他茫然,波濤已動蕩千百萬年,有時是絲綢,

有時是上萬只公獅躍起,發(fā)出破天的吼叫。

總是有貝殼、死魚被拋棄在沙灘上。

今天見到,一百年后的人見到的也是這些。

——一百年后他早已是一縷幽魂。

誰知道他曾到過這里——來,也是沒來。

看,也是沒看。這就是意義——就是

觀望者聽到了音樂,思想?yún)s矛盾一片。

椰林灣記,老老實(shí)實(shí)的詩

我喜歡這里:椰子樹下

被海風(fēng)侵蝕的農(nóng)舍,

露出斑駁黑色,仍然庭除干凈;家家門前

有尼龍吊床可以搖晃;

家家有半大不小的

雜毛狗臥在樹下,眼睛迷蒙地望著過路人,

它們狂吠的聲音,也沒有改變這里的安靜。

我愛這里的安靜。

一個多月,我在這里是

無所事事的閑人,逛,是我每天做的唯一

一件事。我逛遍了周圍的每條伸進(jìn)椰林的

小徑,沒有小徑的椰林深處,

我也鉆過好幾次。

我說太安逸了。我說這里非常絕對。

當(dāng)然,最絕對的是這里沒有冬天,

臘月里

我仍穿著短褲和體恤。夜深時,在沙灘上

望月亮照耀下的海,它迷離、夢幻,使我

的心虛無。忘記了世界。

椰林灣記,東拉西扯的詩

1

撕開。不是撕開一張紙。是撕開一片椰林。

想象中的撕。我進(jìn)入到它的內(nèi)部,了解它。

這些左傾的樹,右傾的樹。這些球形果實(shí)。

改造我關(guān)于南方的認(rèn)識。我說:隱藏自我。

意思是我愿意放棄一個故鄉(xiāng)。尋找新故鄉(xiāng)。

意思是,天涯其實(shí)就是心靈。如果認(rèn)定了,

我也許可以成為坐在椰樹下守著夜晚的人。

2

搖搖晃晃。感覺是在絲綢上走路。

也感覺色情正在變成低飛的海鳥。

我不暈眩。對自然,我才很色情;

看見木瓜咽口水,看見菠蘿也是。

至于看到山欽廟這種供小神的廟,

我也抒情:狗日的,你是望海神,

一層層涌浪朝向你,就像在叩拜。

等到我終于看清楚遠(yuǎn)方。才發(fā)現(xiàn)

哦!遠(yuǎn)方是墻。是水到了天上去。

3

那么,怎樣?鐵殼船的主人。半句也是詩。

半句。不去談萬泉河入?？?不去談博鰲。

只是說明他太樸實(shí),讓我看到兩種水糾纏。

并對惡俗的坐佛,她的蘭花指,有些吃驚,

想要打噴嚏。但他讓我打消了這樣的念頭,

只把注意力放到觀察水的移動。岸的走動。

青山綠水流轉(zhuǎn),我是其中的過客。太霸道。

使得現(xiàn)實(shí)也成為圓形廢墟;安靜的像幻影。

我是不是飄飄欲仙?我是不是應(yīng)反對人世?

4

藍(lán)水、細(xì)沙、白腿。南腔與北調(diào)。

熱帶茂盛植被掩隱下的別墅酒店。

入畫之后,是時代的標(biāo)志。絕對。

嚇退的是我這樣的人;想湊熱鬧,

但湊不起熱鬧。得到的是大打擊。

哎呀!發(fā)展主義。就是展現(xiàn)欲望,

恨不得海洋私有化。讓空空蕩蕩,

更上一層樓?？盏弥挥绣X的氣息,

在遮陽傘下縈繞不去。盛裝凌人。

5

應(yīng)該搏弈;與月亮。與氳氤霧氣。應(yīng)該

一下子就頂住天。讓你們看到威偉身軀。

然后把一灣藍(lán)色裝進(jìn)炫耀的口袋。然后,

坐下來抓住那些企圖轉(zhuǎn)瞬即逝的小歷史。

說:它們就是檳榔,可以染黑我的話語;

也是貝和螺,腐爛后只剩下空殼。一聽,

卻有巨大鼓噪。不平衡嗎?平衡。應(yīng)該

比咸風(fēng)中的細(xì)杉平衡。它們的綿延苦澀。

而我卻看到有人其實(shí)是無人。應(yīng)該搏弈。

6

搏!偌大的國家后花園,你和我只是

兩個在五指山路游蕩,看風(fēng)景的閑人。

你說:經(jīng)濟(jì)不景氣,風(fēng)景成為煞風(fēng)景。

太正確。連路邊的流鶯也看透這一點(diǎn),

好的飛到別處,剩下的比風(fēng)景還難看。

搞得你我,只能以評頭論足打發(fā)夜晚。

想象腐朽,三十二種風(fēng)月。那是什么?

肉體的吹拉彈唱。復(fù)雜啊!地下系統(tǒng)。

隱密的國家現(xiàn)實(shí);是現(xiàn)實(shí)背面的現(xiàn)實(shí)。

7

是私密。不識魚之面目。刺,痛入骨。

變成謹(jǐn)小慎微的斜眼觀魚人。聽房客

聊齋,把他看作物質(zhì)的情人。感嘆他

看透人命薄如一張紙。寂寞真的就是

身后事。要不,那些抬著木頭神的人

怎么都是女人?抬著,就是留住魂魄。

我在她們后面跟隨。想象,竟然想地

體內(nèi)風(fēng)雨大作。就如同臺風(fēng)突然來臨。

8

還是石頭表現(xiàn)永恒。制造岸的崢嶸。接受水波拍打,

以白花四濺的形式。當(dāng)我攀援,知道它非常硬。

是鋼鐵,是拒絕。雙腳只能轉(zhuǎn)筋。思想也轉(zhuǎn),試想

看到它的根基,一千米下面的壓力。只是哪里

有能力這樣。只能感到冷已入骨髓。坐下來談無能。

9

無能就是崇拜。崇拜人運(yùn)勢不濟(jì),昏燈中

胡亂抒情。我抒情,扯住一朵大云不放手,

掬起一捧沙看走勢。但一切都枉然。再看

我也沒有看出來我與國家的關(guān)系。我只與

幻想有關(guān)系;幻想,人就在自己的文字中,

被隱藏在虛空里。我走,它也走。除非我

也像神,寂寥中,發(fā)現(xiàn)能夠在水上寫永恒。

是啊!水動蕩就是我動蕩。可以動即是止。

生活研究,不要主題的詩

生活,讓汽車發(fā)瘋,從北到南,六千里路。

這是我女人。精神裝上馬達(dá),一座座城市

如風(fēng)掠過,一段傳奇搞成圖片——而我不!

在家里像熊瞎子不動窩;吃了睡,睡了吃。

想象,只是對想象的想象;眼前盡晃動著

歪山斜水,鳥是呆鳥,魚是傻魚。我修正。

我修正:一屋一世界。電油汀反對冷。書,

建獵場圍柵欄。好一個假陽春。讓我懶出

表象。看什么都像看夢境。當(dāng)然我心不懶,

壯志是粉飾上苑村,它無名,我讓它有名,

我修辭中歌功頌德,給它榮耀。漂漂亮亮,

吸引同儕來臨。抒鄉(xiāng)土情,冷眼打量風(fēng)景。

打量風(fēng)景就是不打量商人。商人太賊。話

一籮筐一籮筐,小算盤撥得滴溜轉(zhuǎn),搞得

我躲都來不及——我生氣、咬牙、念咒語:

你放屁放得屁股痛,你造謠造得舌頭轉(zhuǎn)筋。

不過,他們比我過得風(fēng)生水起。走路橫行,

弄出烏煙瘴氣。只是背后風(fēng)涼話像鬼貼身。

鬼貼身。這是語言打滑。溜到濫情的一邊。

必須糾正:我還是應(yīng)該論山水。改造它們

成為卷軸畫;松梅菊竹,與亭閣交相輝映。

關(guān)鍵是登山如小飲。是打望?？匆磺须鼥V。

關(guān)鍵是能提氣:心中生豪邁,覺得山非山,

城非城。什么都是煙云,什么都是空了吹。

空了吹,就是生活不正確沒有關(guān)系。就是

不把自己活成別人。就是不管動脈、靜脈,

粗管子變細(xì),細(xì)管子堵塞,一只耳朵變成

擺設(shè),仍然堅持不讓嘴巴委屈。這樣很好。

寬心;寬如銀河系。讓自己坐著也是高蹈,

躺著也是天鵝;讓自己是獅子,更是巨蝎。

清明談,故意幼稚的詩

語言制造的淚水,在紙上橫流

——我的祖國,今夜,有多少鬼魂

被它驚起,在黑暗中奔走。穿行

在每一個十字路口。輕的,像一羽雞毛,

重的是泰山石——只是我,咬緊牙關(guān),

不動筆,在心里默念:忍住、忍住

——我忍住,是因?yàn)椴幌胗梦业臏I水驚擾他們;

不管是死于地震的孩子,還是死于礦難的同輩。

甚至我的親人;祖父、祖母、外公、外婆,

我也不想驚擾他們——因?yàn)槲?/p>

知道我的淚水洗不盡死亡帶給他們的疼痛,

也不想用淚水清洗他們活著時自己的無為

——為他們我做過什么呢?我寫詩,

談?wù)撨^政治,但政治仍然不正直;我寫詩,

談?wù)撨^公平,但公平仍然不公平;我寫詩,

談?wù)撨^幸福,但幸福仍然不幸福。

我的談?wù)撌羌埳险劚髞砦?/p>

不談?wù)撍鼈兞?。后?我只談?wù)摃r間,

談?wù)撌挛锏南А前∠?不僅是人的消失,

是一切都會消失——有一天,我的祖國也會消失,

我居住的星球,也會消失——有一天,

是哪一天?我猜測了,肯定是不太遠(yuǎn)一天。

那一天,能源沒有了,地球上停滿機(jī)器;

那一天,糧食不再生長,饑饉席卷大地,

那一天,大地上只有鬼魂。沒有淚水。

迎春花,君子好逑的詩

太黃色。色情的想象把語言

帶離至?xí)崦恋姆较颉Ｎ铱匆?/p>

在那里一朵花就是一張臉,一對乳房;

就是無限的想象——我雖然已經(jīng)過了

亂想年齡,看見它們,眼前仍然

出現(xiàn)一間燈光昏暗的房間,耳中仍然

響起流水的聲音——我說:欲望是永遠(yuǎn)。

到了八十歲也是——這是本性啊!

它讓我在燦爛的山坡上回憶青春年少的時日,

心中生出遺憾,那時為什么沒有放縱的勇氣,

天當(dāng)被地當(dāng)床,在花叢中浪漫一回。

現(xiàn)在只能后悔——后悔令人郁悶

——人為什么不能像花朵每年綻放一次

——人所能做的只是使用語言。

用它營造一種景象——花朵也是醉人的物質(zhì),

當(dāng)我置身其中,明顯感到花的托舉之力,

讓我有身輕如燕,慢慢飛升的感覺

——一瞬間,我仿佛已飛越幾千年歷史。

我知道并不是我讓語言非要色情。

而是溫暖的黃色使語言變得柔軟

——真太柔軟;整座山就像床榻。

靜夜吟,空洞無物的詩

挑燈?？慈f里風(fēng)云如晦;

戰(zhàn)艦在海上列隊,斗士

在牢獄蒙冤。一切如星空與我的

距離——思古人把江山裝在心底,

做陋室銘——我不這樣,只是

度黯然長夜——寫,只是與時間游戲

——革命是另一種意義的事情——

反對,不過是反對自我的盲目。

喜愛,不過是看到江山有江山的富麗;

綠水流轉(zhuǎn)山林逶迤,我曾經(jīng)從北到南,

從南到北進(jìn)入風(fēng)景的內(nèi)部,

尋找什么才是安慰我的存在。最后

看到蒼?！蚁Ｍc蒼茫融為一體

——在心中,我早已經(jīng)營了一個世界。

它白云蒼狗朝三暮四,不經(jīng)濟(jì)不政治。

讓我看什么都像看戲——看什么

都等于不看——看什么都是過程

——偉大是我,渺小也是我。

不是牽一發(fā)而動全局;不是……

與友人郊游記,自大的詩

登山在山腳終止,不是不想

攀上山頂,是被守山人攔住,

理由是你我像潛在縱火者

——我們?yōu)槭裁纯v火?變態(tài)的懷疑,

說明制度從小處反對人——

不得已我們只好改走水庫大壩,

沿壩溜達(dá)——觀察,任何地方都能帶來

樂趣——一座干涸水庫也有不凡的境界:

它的荒涼等待著由想象改造

——我看碧綠千頃,上下都是浮云;

看自己正凌波微步,逍遙等于仙人

——當(dāng)然,有沒有這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果退后一步,我和你也成為風(fēng)景,

融入自然成為它的一部分——更廣大的部分,

譬如風(fēng)搖晃樹木送來沁人肺腑的清香,

野花星星點(diǎn)點(diǎn),猶如大地閃爍的睛瞳,

不過是襯托你我;同時也告訴我們,

人間事沒有什么了不起,不管是友誼消失,

還是灰飛煙滅的婚姻,都是可拋棄的過去

——我不知道你怎樣——我的確

已拋棄很多過去。最近,我看山是山,

又不是山;看水是水,又不是水。

五·四,沒有方向的詩

春天。語言的性感。磁力。

話帶來亂想之動靜——山開始搖,

水開始沸。一道奇妙的景。告訴

你我,世界可以不真實(shí)。就像

懸掛在空中的云——說懸掛,這是夸張,

是修辭造假,是假打敗真——不過,

這樣也沒有什么了不起。瞧瞧你的周圍,

人是假人貨是假貨,不知攜帶著

多少不明身份的病——照樣歡天喜地

——就像樹年年綠。就像不滿意生活,

仍要活。吃,非常絕對——不怕吃空一切。

不怕是什么?就是唯物主義戰(zhàn)勝唯心主義。

就是別人都呆在身體里,而你不在。

你昨天是光,今日是氣,明天——

算了,不說明天——只說在語言之道上,

你走得太遠(yuǎn),說你是山也成,說你是水

也沒有什么不對——我的確看見了,

是山,很巍峨;是水,非常輕柔。

——讓我想到一匹馬。馬上禁聲。

現(xiàn)象學(xué),反對存在的詩

復(fù)制。語言的追蹤器。這是多么

可怕的存在——花生出花,鳥變出鳥,

這些本沒有什么。關(guān)鍵的是,一個人

以另一個人的腔調(diào)說話。這個世界

就此平白無故多出一個人,又少了一個人

——讓我猶如腦袋被重重?fù)舸?天旋地轉(zhuǎn),

看事物出現(xiàn)重影——我可不愿意這樣。

我需要一個清晰的存在——即便看雞蛋或者看石頭,

不管它們怎么變形,我希望看見的都是本來的它們;

細(xì)致的紋理,我把這看作科學(xué)——

意思是,當(dāng)我走在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座城市,

我就是我,我與商店的關(guān)系,劇院的關(guān)系,

以及我與一條馬路拐角的關(guān)系,是唯一的關(guān)系

——就像現(xiàn)在,我寫這首詩,一開始

用復(fù)制這個詞,這種用法是我的用法。

我甚至?xí)屢惠v車飛翔,另一輛竄上房頂,

這是因?yàn)槲蚁Ｍ鼈冞@樣——童話,

在我這樣的年齡意味著帶我追憶逝去的時光,

讓我看見消失的絕對——當(dāng)然,我也可能不這樣,

而是循著生命的必然規(guī)律,讓一個老邁的人

進(jìn)入這首詩?；蛘吒纱嗖粚懭嗽斓氖挛?

只是描述一個夜晚的靜;在靜中我聽到星星

切切細(xì)語,看到樹木的舞蹈。這是我希望

自然傳達(dá)更多的秘密——我知道一個人的秘密

只能是一個人的秘密——他從中出發(fā),

得到一切,有自己的途徑。唯一又絕對。

論自然,環(huán)境主義的詩

一小時雨,沒有淋濕土地半寸。

觀察者找到了發(fā)表看法的話題:

狗日的,一朵云有逃跑的嫌疑,

在空中撣大地的花子。我要批斗它,

給它安上膽小鬼之名。這說明什么,

說明我不喜歡云?這是啥子邏輯?

我曾歌頌烏云,萬里墨黑的天空像鉛,

大有將一切壓扁的氣勢;這是壯麗,

自然偉大的暴力。在我心里,

畏懼這樣的暴力。它讓我知道,

必須關(guān)起門做人,反思自己

的表達(dá),能否到達(dá)天上。我需要找到面對自然

表達(dá)的方式。它可能在書里,也可能不在書里。

更可能哪里都不在,只是一閃即逝的念頭;

更多念頭推搡它,在念頭與念頭中,

變化,有時薄如紙片。有時小如沙粒。

它們不與任何事物有關(guān),甚至不與我有關(guān)。

與我有關(guān)的是……樹木肯定與我有關(guān),

鳥獸肯定與我有關(guān),讓我伸手可觸。

其實(shí)我也可以說它們與我無關(guān)。與我有關(guān)

的是空氣和水。談?wù)勊鼈儽日務(wù)搫e的有用。

我談?wù)摽諝庵械母m,水中的細(xì)菌,

把它們與口罩和過濾器聯(lián)系在一起,

與心情聯(lián)系在一起。我說我謹(jǐn)慎;

看見了天空昏黃,感覺心中苦澀。

登首象山札記之四

繞過棘叢,踩著雨水洗過的礫石,

今天的攀登是今年第一次——入眼的

綠色,我必須用蔥蘢來形容。很養(yǎng)眼!

雖然見過多次,我仍要說出贊美之辭。

六月雪、野山桃,翡翠般的山棗,

帶給人安靜的感覺。盡管我已經(jīng)喘著粗氣,

仍然陶醉于這樣的安靜——直到登上山頂,

直到在守林人居住的瞭望塔前坐下來,

回望平原,紅磚村舍,波光粼粼的引水渠,

以及遠(yuǎn)方灰色薄霧中的城市。我想起

與人聊過多次的話題:一山有一山的靈性。

這座山的靈性是什么?不是它的名字,

是每一次置身其中,它都能帶給我詩句。

今天同樣如此——真是登山如洗禮。

它使我想說,山水對人的教育非常仁慈,

遼闊而絕對——猶如“一切的峰頂”。

火熱的季節(jié),亂整的詩

天氣酷熱。如何能讓語言清爽,

似一池碧水,或者就像清風(fēng)一縷?

亂了心緒,一團(tuán)火從頭頂?shù)侥_趾。

要是你能夠像潛伏的間諜,潛入

我的體內(nèi),會發(fā)現(xiàn)我的肝脾就像一座煉丹爐,

正在煉火紅之丹。當(dāng)然,也許不是,是在煉

一鍋血水。好了,這樣寫,語言

的功用只能把熱搞得更熱。是!熱中熱。

我的眼前已熱出幻象;一匹麒麟,在我的面前

跳躍著展覽怪姿。哎呀,這怎么了得?

我只好趕緊讓自己幻象中看到現(xiàn)實(shí)的圖景,

譬如,看到鳥站在窗外的槐樹枝上,

幾只鴨子在水渠捉魚。然后我應(yīng)讓自己入南山,

向草學(xué),向花學(xué),也向在山隙間亂爬的蟲子學(xué);

學(xué)習(xí)葉片上的光斑,也學(xué)習(xí)從葉片上

滴落水珠。當(dāng)然,還要學(xué)習(xí)裸露的

灰白的巖石,在它的紋理中尋找偉大的哲學(xué),

至于已風(fēng)化成沙礫的部分,更是要捧在手里,

以研究的態(tài)度打量它們。這樣的

學(xué)習(xí)讓我相信,語言的使用不過是為了

轉(zhuǎn)移注意力。如果我說,環(huán)境決定一切。

我的意思是我的語言在熱的包圍中,

只好創(chuàng)造不現(xiàn)實(shí)的現(xiàn)實(shí),想象亂整。

急就章,與MJ有關(guān)

1

蝴蝶。飛舞的精靈。引導(dǎo)騷人的

贊美:穿花是色情,停棲花蕊也是。

讓我恍惚,分明看到青春的敵人

——哦!悲劇。我這樣想。眼前

出現(xiàn)消失的佳人;耳中響起琴瑟聲;

錦繡、書卷、月色,凄涼的大美麗,

把我?guī)雽徝赖慕^境——為什么?

我知道如此提問矯情——矯情就矯情

——如果你也看到蝴蝶短暫的一生。

如果你不是莊周,不搞玄乎的說辭,

你就會懂得蝴蝶的一生非常悲劇;

它的美比星光更凄迷,比革命更熱烈。

是用死亡來反對死亡。用美摧毀美。

2

千變?nèi)f化,玻璃鏡框中不朽的標(biāo)本。

它們讓我目睹人殘忍——翩翩舞姿

已遙遠(yuǎn),和煦之風(fēng)只有在想象中吹

——誰才是自然之子?改造自然的我們,

當(dāng)然不是——連所謂的比喻都已用濫,

像意識形態(tài)標(biāo)語。我還能怎么面對?

我啊!轉(zhuǎn)身便面對物質(zhì)的包圍。

我知道已沒有什么能改變我。我想象,

不過是在空中造樓閣。那是棉花樓閣;

不馨香,猶如真理。但它讓我發(fā)現(xiàn)

拯救的路徑——想象飛翔是可以的事

——語言因此有了翅膀,在空中亂飛。

讓一切變成偈語,一切都是否定。

與蔣浩、阿西、楊勇游興凱湖后作

東部邊陲。一水分割的不是白魚。

它游來入你我肚腹。我說:魚無風(fēng)塵味。

一句牛叉的詩帶來滿堂喜悅——太好啦!

酒足飯飽,你我裸體跨入浩淼水域

——這是與天地融一體,激發(fā)眺望

之心——我以為我們就此能夠看到另一個世界。

我以為,所謂的千里水域,不過是人進(jìn)入不了

自然的腹地——事實(shí),當(dāng)然就是這樣。

不管我們蝶泳、仰泳,還是潛入水底

——那邊除了水,還是水——哦!這樣也好。

一道水中的鐵網(wǎng)構(gòu)成無法跨越的禁區(qū),

讓想象就此變成白色的鷗鳥,在水面上飛翔

——盡管這樣的飛翔太虛玄了,我不可能真看到

水的盡頭;也無法了解,如果走到別國的土地上,

會生出什么樣的感嘆——但已經(jīng)夠了。所謂

靈魂的洗禮,有時就是當(dāng)我們到達(dá)一個地方,

然后想象更遠(yuǎn)的地方。漸漸地,在我

的心底,一幅圖畫變得清晰:一水之隔

也是永恒之隔——人的邊界,是人自己。

與阿西、蔣浩驅(qū)車哈爾濱至綏芬河識見記

面對起浮的群山,它們青黛的顏色,

我能說什么——壯麗是一種形容,偉大是

另一種。相比之下村莊顯得丑陋,人也是

(破壞,就在眼前發(fā)生)。除了嘆息,

我不能再表達(dá)多余的情緒——我只能

讓自己做一個匆匆過客。我的確是匆匆過客。

哪怕正午時分到達(dá)橫道河子鎮(zhèn),我和你們

在有上百年歷史的俄國遠(yuǎn)東機(jī)車庫、火車站前,

吃了當(dāng)?shù)赜忻姆鹗执囡?、野狍丸熱湯?/p>

但一場突兀而至的急雨似乎是一次提醒,

讓我們只能趕緊上路,并覺得最好的方法是記憶中

留出位置,記住看到過的景色——只是我不敢肯定

多年后,還能否在頭腦中還原此次經(jīng)歷?

那些山巒,一座座連綿不絕,有的奇峻,有的秀媚。

以及作為它們背景的天空,云霧散凈后猶如藍(lán)錦。

我知道人的記憶并不可靠。就算我有寫作能力,

可以用文字記下一切——但是我真得能記下嗎?

譬如記住經(jīng)過一處彎道,大片紅杉林撲面而來,

幾只錦雞在汽車的喇叭聲中嗖嗖嗖飛起。

我凝視著,但很快就被出現(xiàn)的河流代替;

我們的話題,也因此轉(zhuǎn)向水和大馬哈魚。

哈哈哈,抱怨的詩

從青年到老年,時間并不漫長,

僅僅是某個早晨或者夜晚,對著鏡子

發(fā)現(xiàn)自己的面相變了,不再有青春的

容貌——雖然心里仍然不服老,

還在向往激情,可是在公共場所,已經(jīng)有人

把大爺?shù)姆Q呼擱在你身上。同行對你的稱呼,

也由老某改為某老——狗日的,這讓你

不得不悲哀。怎么一轉(zhuǎn)身就變成

這個世界的弱勢者?好多事情再也搞不成

譬如泡妞,這時候,你要面對絕色的粉子

嬉皮笑臉,泡她,人們會說你為老不尊,

老牛想吃嫩草;如果你仍出現(xiàn)在某些場合談文學(xué),

指不定有人背后批判你還在對名利斤斤計較,

早就應(yīng)該退出歷史舞臺——說起來,

這些議論并沒有錯。你眼袋鼓起,頭發(fā)花白,

怎么可能贏得妙齡粉子青睞;對于文學(xué)

你有經(jīng)驗(yàn),還在寫作,但年輕人渴望登上舞臺,

他們的價值需要表現(xiàn)——總之是,哎……

很多現(xiàn)象表明,生活中的好事已離你越來越遠(yuǎn)。

所謂未來,等待你的多半是一些無趣之事;

譬如為了健康,把散步當(dāng)成每日功課;

或者,在家里望墻發(fā)呆,研究窗戶上

爬行的壁虎,看著它用舌頭襲擊蚊子。

幾個名詞和一堆形容詞寫成的詩

語言的智慧是在詩中安下機(jī)關(guān):

菊花謝了,梅花又開。嗡嗡的蜜蜂

正從千里之外趕來——這說明遷徙,

也說明時間攸忽而逝。并非歌贊。

這就像聽到夏日蟬鳴,不要以為生活熱烈,

而是焦慮的塊壘正在心中堆積。意義,

絕對不同。需要我們向更深處窺看。

是啊!我因此看見:一個人的青春是另一個人

的老年;一個人的今天不過是另一個人的明天。

這也像把語言交給山水:紅杉和白樺,

成為物質(zhì)的情人。進(jìn)入是想象中的事。

你進(jìn)入嗎?如此提問很色情(色情,

沒有什么不對),當(dāng)你進(jìn)入,綠是一種陶醉,

木香是另一種陶醉。何況突然野雞飛出,

從你的頭頂掠過,制造出的是驚喜。

仿佛你也自然了,在身體內(nèi)驀然長出苜蓿,

或者長出一片紫薇。你就此馨香四溢。

好像回到了最初的人——哦,最初的人,

這是奢侈,是浪漫主義的修辭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