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蜀

文強(1907—2001年),黃埔軍校四期生,1925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參加過北伐戰(zhàn)爭、南昌起義,曾任中共四川省委常委兼軍委書記,后脫離中共,加入國民黨?？箲?zhàn)期間加入軍統(tǒng),并領導軍統(tǒng)在上海搞情報和策反。1946年升為中將,1949年在淮海戰(zhàn)役中被俘,1975年獲特赦出獄,1983年當選為全國政協(xié)委員。

1940年前后,文強任軍統(tǒng)局策反委員會少將主任委員,在上海租界對汪偽頭目進行了策反——

文強在上海英租界南京路跑馬廳附近租了一幢小樓,以杜月笙開設的金子交易所為掩護,作為策反委員會辦公處,開始了緊張的工作。

危險很快就降臨了。

這年底的一天,文強因常戴的一頂灰色呢帽已戴了多時,不利于變換裝束,決定再買一頂帽子。他想到附近南京路上就有賣帽子的商店,沒有多遠,不用乘車,也不需帶保鏢。

他冒著寒風,獨自走了出去。

他很快就買好了帽子。

不料,剛走出商店,突然被兩個大漢撲上來一左一右夾住了胳膊,旁邊還跟著兩個人。

一切都發(fā)生在極短的一剎那間,文強還未叫出聲來,便已被幾個人塞進了停在路邊的一輛汽車里。

坐定后,文強定神一看,才認出綁架者中的一人是“八一三”抗戰(zhàn)時他參與組建的抗日別動隊何天風支隊的參謀主任李燮宇。

李燮宇此時橫眉怒目,對文強狠狠地說:“想不到今天遇到了將軍,有仇報仇……”

文強聽了一愣,緊張地琢磨著他這句話的意思,盤算著擺脫困境的辦法。

汽車飛快地向滬西開去。不一會兒,到了百樂門酒店。

文強被帶進一個房間。進屋后,他一眼便看見一個兇神惡煞般的漢子坐在沙發(fā)上。

原來是丁錫山。

丁錫山就是在“八一三”淞滬抗戰(zhàn)時被文強等人提議保釋出獄的那個已判死刑的綁匪。投身抗戰(zhàn)后,在1938年春夏間,他曾受日偽南橋維持會長李天民引誘,率隊投降日偽,編為浦左保安隊。但他很快又設計誘殺了李天民及日軍代表,率部反正歸來,編為忠義救國軍駐浦東地區(qū)的第八支隊,他任隊長。

文強代表忠義救國軍總部到浦東巡視時曾與他見過面。

以后,丁錫山領導的八支隊又與南匯縣長于陶生領導的忠義救國軍第四支隊、川沙縣長李子明領導的忠義救國軍第三支隊發(fā)生火并。因忠義救國軍是原別動隊改編而成,因而他們之間的內(nèi)戰(zhàn)被當?shù)厝罕娮I為“別吃別(鱉吃鱉)”。他們的隊伍時常騷擾民眾,匪氣較重,又被當?shù)厝罕姺Q為“十一軍”(“十一”二字即拆開的土匪的土字)。

1939年10月,丁錫山被已降日的原別動隊上司何天風騙至上海,在日偽威逼利誘下,他再次率隊降日,編為日偽和平反共建國軍第十二路軍,丁錫山任中將司令。

文強到上海后,已將丁錫山列為策反對象,尚未來得及與之接觸展開工作。

這時,只見丁錫山滿臉殺氣,怒目圓睜,掏出一支手槍啪地放到面前茶幾上,對文強厲聲嚷道:“文將軍,你來得好。沒想到會撞到我的手上。老子今天要為天風大哥報仇!殺不了蔣介石、戴笠,殺了你文強也可解心頭之恨!”

丁錫山所說的天風大哥,是指他的洪幫拜把大哥何行健,號天風。

何天風原在“八一三”抗戰(zhàn)時是別動隊第一支隊隊長,后來做了忠義救國軍第二支隊隊長、淞滬指揮部指揮,因叛變投敵,當上了汪偽反共建國軍第二路軍司令。

就在文強被綁架前的12月25日圣誕節(jié)前夕,汪偽特工總部大宴群丑,酒醉飯飽之余,漢奸特務們紛紛到夜總會去跳舞作樂。玩樂至圣誕節(jié)凌晨,何天風與原軍統(tǒng)局上海區(qū)助理書記、叛變投敵后當上了汪偽特工總部第一處處長的陳第容(陳明楚)一起,步出滬西愚園路惠爾登舞廳時,在門前突遭軍統(tǒng)局行動人員開槍制裁。

槍聲一響,當時正走在何、陳二人后面的王天木立即轉(zhuǎn)身往舞廳內(nèi)奔逃,情急之下逃入女廁所里躲藏,才僥幸脫險——但事后卻引起李士群等人懷疑,將其逮捕下獄關(guān)了一段時間,后由周佛海保釋出獄。

這一制裁行動是由陳恭澍領導的軍統(tǒng)局上海區(qū)負責的,與文強的策反委員會無關(guān),但因都是軍統(tǒng),丁錫山就把賬算到文強頭上了。

文強見事已至此,只得靠自己隨機應變扭轉(zhuǎn)危局了。他急中生智,大喝一聲:“且慢,看你后面!”

趁丁錫山猶疑后顧的一瞬,文強飛步上前將那支手槍奪到自己手中,并將槍口抵著丁錫山的頭部,丁錫山嚇得倒在了沙發(fā)上。

文強舉目一掃,只見丁錫山的手下嘍羅在房間門口以四五支槍對準了他,他大聲吼道:“誰敢動手,我先制裁了他!”

丁錫山的嘍羅們誰也不敢妄動。

這樣僵持了一會兒,文強才緩和了語氣,既對丁錫山,也對其他人朗聲說道:“丁錫山啦丁錫山,你真是忘恩負義!我是冒著生命危險來救你脫下漢奸皮,你反而不知好歹。何天風就是因為當了漢奸,賣國求榮,我中華兒女人人得而誅之,你想過沒有,你今天要殺了我為漢奸報仇,明天為我報仇的中國人何止千萬!……”

一席話說得丁錫山等人泄了氣,丁錫山一下子跪倒在文強面前,連聲求饒。

文強不知其是否有詐,正在為難時,房門外聞聲走來兩個長衫馬褂老人。

這兩個老人,一個是龔春圃,湖南平江人,曾任吳佩孚手下的鹽務統(tǒng)領;另一個是高漢聲,湖北人,民國初年曾任國會議員。兩人都是上海洪幫頭領,已被文強舉薦為策反委員會委員。

兩人聽到文強的聲音走來,一看這屋里情景,忙推開堵在門口的幾個嘍羅,進門問明緣由后,高漢聲狠狠打了丁錫山幾下耳光,罵他不是東西。

丁錫山趕緊雙膝跪行到兩位老人面前,求兩位大哥救命。

兩位老人指著丁錫山的鼻子將其臭罵了一通。丁錫山痛哭流涕表示悔過。其他嘍羅見狀,也紛紛跪下求兩位大哥寬恕。

文強將繳到手的那支手槍交給了高漢聲,又對丁錫山作了一番規(guī)勸。最后,高漢聲與龔春圃兩人護送文強安全離開了百樂門酒店。

回到住處,文強才發(fā)覺自己背心已被冷汗?jié)裢浮?/p>

文強以后又通過各方渠道對丁錫山繼續(xù)進行策反。但遺憾的是,他尚未見到成效,就發(fā)生了軍統(tǒng)局上海區(qū)長陳恭澍于1941年10月底被捕叛變事件,陳恭澍出賣了文強和其他許多軍統(tǒng)局潛伏人員,文強無法立足,奉命撤離了上海。

丁錫山所部在此之前已被改編為汪偽和平建國軍暫編陸軍第十三師,丁任中將師長。就在這年10月調(diào)防浙江嘉興地區(qū)。

次年夏移駐紹興后,丁錫山終于在年底抓住機會,率部棄暗投明。

但其反正計劃卻被副師長李燮宇和二十六旅旅長宋立志向日軍告密,部隊遭到日軍攔截。除二十五旅李啟蒙部突圍投向國民黨第三戰(zhàn)區(qū)外,丁錫山與二十六旅和師部教導團均被日軍繳械。經(jīng)汪偽特別軍事法庭審判,丁錫山被判處無期徒刑,先監(jiān)禁于南京,后移解鎮(zhèn)江模范監(jiān)獄。

1944年3月18日傍晚,丁錫山舊部周士熊等12人在蘇南地區(qū)新四軍支持下,潛入鎮(zhèn)江,武裝劫獄,將丁錫山等十余名被汪偽當局判處15年以上徒刑的政治犯全部成功救出。

在群眾幫助下,他們經(jīng)新四軍控制的丹陽,由丹北抗日民主政府派新四軍部隊護送到蘇中抗日民主根據(jù)地,經(jīng)數(shù)月學習參觀后,新四軍出于維護國共合作抗日大局的考慮,由蘇中分區(qū)派人將他們護送回到浦東,重歸忠義救國軍建制,丁錫山與馬柏生合組忠義救國軍馬丁行動總隊,丁任少將副總隊長。

抗戰(zhàn)勝利前后,丁部先后被編為別動軍十二縱隊二支隊、交警總隊第二大隊。1946年6月,丁部奉命開赴膠東打內(nèi)戰(zhàn),丁錫山因不愿參加內(nèi)戰(zhàn),被免去職務,只留了少將專員空銜。

丁錫山回到家鄉(xiāng),將他在抗戰(zhàn)勝利前夕私自購買的一批武器彈藥暗中售與中共軍隊,并與中共取得聯(lián)系,于1947年8月率親信二十余人投奔蘇中解放區(qū)。

次年2月初,經(jīng)中共華中工委批準,丁錫山成為中共特別黨員。并被任命為中國人民解放軍蘇浙邊區(qū)游擊縱隊司令員(化名丁旭文),率六十余名指戰(zhàn)員,由海路到奉賢縣秘密登陸,準備在家鄉(xiāng)發(fā)動群眾開展武裝斗爭迎接解放。

不幸因先遣人員被捕,無人接應,加上丁錫山的舊部告密和外甥叛變,他們于2月13日深夜在奉賢縣錢橋西南石橋頭外胡家碼頭登陸時,遭到早有準備的國民黨大軍圍剿。

激戰(zhàn)數(shù)日,左沖右突后,他們被圍于(今青浦縣沈巷鄉(xiāng)安莊地區(qū)龍浜村)一獨圩內(nèi),苦戰(zhàn)數(shù)小時后,丁錫山等14人壯烈犧牲,副司令兼政委湯景延等42人被俘。湯景延于1948年5月14日壯烈犧牲。

人生道路往往會出現(xiàn)令人意料不到的曲折起伏。當年在上?！肮聧u”文強對丁錫山進行策反時,他倆誰也想不到后來的命運會有如此戲劇性的變化。當丁錫山加入中國人民解放軍時,文強卻在淮海戰(zhàn)役中成了解放軍的俘虜。當丁錫山壯烈犧牲成為革命烈士時,文強卻作為“國民黨戰(zhàn)犯”被關(guān)進了戰(zhàn)犯管理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