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 軍
◎又是清明雨紛紛
中國的民俗節(jié)特別多,而且都很有人性:想吃粽子就弄出個端午節(jié);想結(jié)伴去爬山就搞出個重陽節(jié)。而最有人情味道的當(dāng)屬清明節(jié)了,北方還好,在南方可是個大節(jié),大家扶老攜幼,全家出動踏青,到故去的先人墳上拔拔草,上上干果。
我買的房子正在裝修,請了六個廣東師傅,四月一日,他們集體請假,回家過清明去了(春節(jié)過完沒多久,幾千里路趕回去掃墓,可見清明節(jié)在廣東人心目中的分量)。一來一回一個多星期,我心里不爽臉上又不能露出來,只好說:一路平安啊,早去早回啊。
其實,他們回去掃墓,我的心里不能說不羨慕,我也有思念的人,我也有故去的親人和朋友。
父親的去世,一直都是我心底不太敢碰而又長不好的一個傷口。每次不小心地碰撞,就會讓我疼痛難忍。父親辛苦了半輩子,還沒享上福,匆匆就走了。走得實在太匆忙,沒有任何預(yù)兆,也沒有留下什么叮囑,四十多歲就走了。
人間永訣
那是1987年的事了。那一年,母親在上海和蘇州兩地跑,她在蘇州的外聯(lián)廠做廠長,一個星期就只能回來個一兩天。而父親和我都是番三班的,經(jīng)常我回來父親就去上班了;父親回來了,我又不在家。除非大家都在,我們才會做飯吃。
那一年,我過得很混亂,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S的生活讓我膩味透了,而我又沒有其他的謀生之道,所以,只要閑下來,就會和其他幾個青工聚在一起打牌、去錄像廳、泡舞場。反正家里也沒人管,我就過著不負(fù)責(zé)任的生活。
8月23日下午,上海有朋友打電話給我,他們組了一個團(tuán)出去走穴,問我去不去?那時,我是個對文藝非常好奇的青年,已經(jīng)跟這種野雞團(tuán)出去走過幾次穴了,雖然只是幫著裝臺卸臺,輪不到我上臺表演,但演員少的時候也是會上去丟一下人的。記得有次在崇明島,因為節(jié)目實在太少,我還被推上去表演過舞蹈——跳慢三步(看到這里請大家打住,千萬不要再去想像那種畫面了)。
好像是下午六點多的火車,但我從閔行去上海就要兩個多小時的路程,而那天父親正好在家,所以,我就讓父親用自行車送我去長途車站。
印象中,父親有些不高興,他說:你這么隨便就去外地,廠里請假了嗎?我說:不管了,反正我也不想干了。父親又說:母親回來怎么交代?我說:編個謊,說我干嗎去了都行。
那時候,我只有十幾歲,已經(jīng)是個非常有主見的人了。
父親使勁踩著車,我摟著他的腰,坐在后面,沒多遠(yuǎn),輪胎就爆了。記憶中,我是跳下車就往前跑,父親是推著癟了輪胎的車在后面追,一路小跑,我們趕到車站。
這時,正好來了一輛長途車,我就說了句:我走了,家里的事拜托了。父親都沒來得及回答我,我就跳上車去,透過車窗,我看到父親在對我揮手,嘴里說著什么,我聽不見。
父親對我揮手說話的畫面,從此反反復(fù)復(fù)地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變幻各種背景、各種表情,但是是無聲的,因為我不知道他在說什么。這讓我很難過,因為這次揮手竟然是我們的永訣。
午夜,我們到達(dá)徐州,然后又被拉到郊區(qū),我記得我們?nèi)サ牡胤浇秀~山縣,那是個煤礦。我們被安置在一套私人建的大院里,一個院子兩間屋,女孩男孩分開住。
第二天,我們上街去貼海報,去劇場掛大幕,裝設(shè)備,忙到晚上演出完,已是滿天星斗的時分。我們洗完澡,大家就坐在院子里聊天。將近午夜時分,我看見院子中間的大樹上,有一團(tuán)人形的白影在那里舞動,我以為自己眼花了。
然后,每隔幾分鐘就出現(xiàn)一次,這個頻率有點高,我開始覺得害怕了,就指著大樹叫大家一起看。但是,在大家的注視下,白影卻不出現(xiàn)了。女孩子以為我是故意在嚇人,都來打我。但我明明是看見的,在大家的注視之下,它就是不見了,這讓我很疑惑。
午夜時分開始起風(fēng)了,我們開始感覺到一些盛夏午夜的涼意,大家聊得興起,誰都沒有回房睡覺的意思。這時,我又看到了另外一件怪異的事物:我們所有人都坐在院子里,這個院落是由一套住房和一間廚房構(gòu)成的,也就是說只有那么兩個門,我們坐在臥房和廚房的中間,圍坐一圈,我面對的是廚房的窗戶。
事后,據(jù)他們講,當(dāng)時在一瞬間,我的臉色變得非常扭曲可怖,那晚的月色特別地清朗,給每個人都鍍上一層銀光。我的臉在這一剎那變得慘白,我抖著手,直著眼,指著面對我的廚房喊了一句:“誰,誰在里面?”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趕忙扭頭看去,只見一顆人頭從木框的窗欞里探了出來。大家都忍不住驚聲尖叫起來,人頭飛速地縮了回去。我們連忙起身,開了燈,沖進(jìn)廚房。
廚房里四壁空空,還沒投入使用,也就是說我們沖進(jìn)了一個空房間,除了蜘蛛網(wǎng),什么都沒有。大家面面相覷,知道有事情在我的身上發(fā)生了。這時候,風(fēng)開始刮大了,空中細(xì)細(xì)碎碎地往下飄起了煤灰,大家都沒有心情再坐下去了,收拾東西,回房睡覺。
第二天一起床,我就開始發(fā)燒。這是我這一輩子生的最奇怪的一場病,我除了有一張通紅的臉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癥狀:既不發(fā)熱也不難受。
所有人看見我都非常擔(dān)心,因為我是這個團(tuán)體里年紀(jì)最小的一位,而且像我這樣整天紅得跟“關(guān)公”一樣,對他們來說,壓力也太大了。
所以,接下來幾天,我從早到晚都抱著西瓜,拼命地喝水,希望能夠降溫、褪紅,但我就是紅著一張臉,絲毫也沒有妥協(xié)的意思。
就這樣,到了第四天清早,我上海的一個朋友找到了銅山縣,就在走進(jìn)我們大院,找到我的時候,我的臉奇跡般地恢復(fù)了正常。我朋友說:你爸爸重病住院了,家里要你速回上海。
就這樣,我又是急匆匆地上了火車。第二天一早,我回到了上海,然后,我就看見了一屋子的人,一屋子的白色和黑色。
我走的第二天,父親因為腦溢血,當(dāng)天晚上就離開了人世?;貋淼倪@天正好是我父親去世的第七天,家里原以為找不到我了,正在做“頭七”的時候,想不到我就走了進(jìn)來。
我和父親的車站一別竟成人間永訣,一想到從今往后,愛我、疼我的父親將變成一小盒的骨灰,長眠于冰冷的地下,我不寒而栗,撲倒在地,放聲慟哭。
從這天起,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兩個人,走了一個;從這天起,我才真正的變成了一個大人,開始學(xué)習(xí)擔(dān)負(fù)起家庭責(zé)任的擔(dān)子。
一年后,我開始了流浪打工的生涯。
清明掃墓
母親在蘇州的廠里做了好幾年,最后,她把父親的墳選在了蘇州郊外。因為我不在上海,母親也就不怎么回上海了。星期天,母親就會坐上郊縣車去木瀆鎮(zhèn)的橫涇四工區(qū),去看看父親,陪父親聊聊天。然后,把野草拔了,給兩棵小樹苗松松土,因為那下面躺著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那個男人。
1992年,我成了歌手,“衣錦還鄉(xiāng)”。母親說:你有今天,一定是父親在保佑你,清明節(jié)我們?nèi)ド蠅灠伞?/p>
清明節(jié)我沒抽出時間,我們是在五月份去了蘇州。
江南的五月,鶯飛草長,無處不飛花。一進(jìn)木瀆鎮(zhèn),天上就飄起細(xì)雨來。這是讓人無法拒絕的雨,不大但很細(xì)密,從四面八方聚集攏來,來赴這樣一個約會,我和母親就在細(xì)雨中慢慢地走進(jìn)了陵園。
雨越下越密,把我的心淋得分外潮濕,我倆在形狀、形態(tài)各異的墓碑群中,拾階而上。孤兒寡母在雨中相攜爬山掃墓,兩張濕漉漉的臉,兩個濕漉漉的身影,看上去已是悲苦莫名。
這是一片極大的陵園,三面環(huán)山,另一面面對著太湖。母親當(dāng)時已回上海工作了,但仗著以前兩周來一次,輕車熟路,她就從密密麻麻的墓碑群里穿了進(jìn)去。但離奇的是,這一次,母親迷路了。
我們兩個漫山遍野地跑著,一排排地搜尋。這時,雨已差不多收拾起來了,我們越走越高,山上有風(fēng),繞著人走,帶起了柳絮和各種碎花瓣,在半空中紛紛揚揚地飛。
我和母親各走一邊,面對眼前高低起伏的墓碑,母親實在支撐不住了,坐倒在臺階上,流下兩行淚來。柳絮和花瓣落在媽媽的肩上、頭發(fā)上,她哭成了個淚人:“老戴啊,你不要嚇唬我,我?guī)Я藘鹤觼砜茨懔?你在哪里啊?”
我慢慢地往上走,心里也在默默地念叨:爸爸,我來了,五年了,這是我第一次來看你,你一定是在怪我一直沒來看你。我在深圳打工,吃了很多的苦,兒子現(xiàn)在長大了,是家里的頂梁柱了。如果你也想我的話,你就出來吧?
這時,我駐足抬頭,看到眼前的墓碑上赫然寫著五個大字,竟然就是:戴爾慶之墓。
又是清明雨紛紛
旱了好長時間的北京在今年清明節(jié)下起雨來,不是那種爽爽快快的雨,而是細(xì)碎如江南的牛毛雨。站在雨里,我完全無法挪動腳步,仿佛又回到了煙雨迷蒙的江南,站在太湖邊,站在父親的墓前。
這個細(xì)雨紛飛的清明節(jié)哪,讓人傷懷。
◎母親的精彩生活
到我讀初中時,母親還是個小學(xué)的體育代課老師。
她的課上得非常好,人緣也非常好,她帶的運動隊也有很多學(xué)生在市里拿成績的。她當(dāng)了十幾年的代課老師,常年當(dāng)選優(yōu)秀教師卻永遠(yuǎn)得不到轉(zhuǎn)正,這是她的性格所不能容忍的。
一怒之下,她辭職進(jìn)了一家民辦的帽子廠。
這一步走得很堅決,因為形象頗佳又有文化,做了幾天工人,母親就破格進(jìn)了銷售科。
幾年之后,竟然還成了廠里的臺柱,當(dāng)帽子廠在外地開分廠時,母親首當(dāng)其沖地去做廠長了。
然后,母親就一個星期或半個月回來一次,每次回來都有新發(fā)現(xiàn):母親會抽煙了,母親會喝酒了。
母親的解釋是:要應(yīng)酬客戶,只好陪著喝,也不知道為什么,就突然會喝了。
我說:那最多喝多少?
母親想了想:大約半斤白酒吧。
暈!
有一段,家里經(jīng)常有封缸酒喝,那是母親在蘇州做廠長;又有一段,家里經(jīng)常有糟貨出現(xiàn),那是母親在寧波做廠長;有一段,家里什么土特產(chǎn)都沒有了,那就是母親不做廠長了。母親當(dāng)廠長期間,是家里最太平的時間。父親和我番三班,母親又在外地,大家見面的機(jī)會極少,所以,他們倆吵架的機(jī)會也就降到了歷史新低。記憶中,在我小時候,他們每次吵完架,母親就會對我說:我和你爸爸沒有共同語言,我總有一天會離開他。
我相信,他們之間的共同話題很少,但生活其實很協(xié)調(diào)。他倆都會主動買菜做飯干家務(wù),父親負(fù)責(zé)重體力活,母親承擔(dān)所有的手工活,從買布、裁剪、縫紉、編織到布置整個家,他們分工得很精確。印象特別深的是:父親永遠(yuǎn)在拆工廠發(fā)的紗手套,母親就會把那一團(tuán)團(tuán)的線變成我們的衣服。
但就在這時候,父親突然就腦溢血去世了。當(dāng)時我在外地流浪,母親給這件事打了個措手不及。
這時候,她突然醒悟過來: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人走了,那個人陪了她二十年。
母親以前常說:因為有這兩個孩子,我才勉強(qiáng)和你一起生活,要不早和你離了。
這個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她離不開這個男人。
母親把父親的骨灰埋在蘇州,這樣她就可以經(jīng)常去看看他,陪他聊聊天。
母親一個人生活了很長時間,這期間,有很多男人在追她。
我后來去了深圳,和母親的書信往來中,我勸她:父親已經(jīng)走了,這是不爭的事實,你的生活還是要繼續(xù)的,如果有合適的人,你就再找一個吧。
沒想到,母親馬上就給我寄來了許多照片,好像一副撲克牌,那都是她的追求者。母親說:人多的是,你幫我挑一個吧。
我嚇了一大跳。
最好笑的是,所有的叔叔們都把我當(dāng)成了突破口,都來討好我。
經(jīng)過一番角逐,一位姓陳的叔叔跑出了頭馬,贏了這一場,成了我的繼父。
陳叔叔是上海人,他也退休了,然后在溫州老家又找了一份工作,所以,母親也就陪著他溫州上海兩地跑。不多時,母親就學(xué)會了天下第一難學(xué)的語言:溫州話。
后來,母親也退休了,她去了一家酒樓當(dāng)經(jīng)理,從配菜到掌勺一把抓,廚藝也突飛猛進(jìn)地長進(jìn)。
我每次回上海,母親都能把家常便飯做出派頭來,讓人吃得口服心服。
我請他們?nèi)パ闶幧酵?我給他們買房子,我給他們提供優(yōu)裕的生活。
這些都是父親來不及享有的生活,我希望母親可以過足。
我以為他們會很快樂。
在我來北京發(fā)展的幾年后。
2000年的某一天,母親突然打電話給我:軍軍,我要離婚。
我著實又嚇了一大跳。怎么突然來這么一下,一點預(yù)兆都沒有。
我嘗試勸她:是否吵架了?夫妻生活,磕磕碰碰總是難免的,不要說氣話了。
母親的態(tài)度非常堅決:不!我忍了很久了,我不愿意再這么沒原則地伺候一個人了。
母親的脾氣我是清楚的,她決定的事情我是反對不了的。
這一兩年,母親狠狠地生了幾場病,陳叔叔永遠(yuǎn)不在身邊,都是母親的朋友照顧過來的。而且他也享受慣了母親的勤快,家,對于他來說已經(jīng)成了一個酒店式的公寓,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難怪她覺得心寒了。但我沒想到母親做事那么堅決。
我說:真的這么嚴(yán)重嗎?母親說:是!我提出離婚,他問我要幾萬塊錢,如果十年的感情用錢買得到的話,這個人我不要了!
我急了:他吃你的,用你的,住你的,憑什么還要給他錢?
母親也急了:你給不給吧?
我說:給、給、給!
終于,一天的午夜,母親打電話給我,電話里的聲音在哭泣。我嚇壞了,就聽母親哽咽著說:
軍軍,十年了,我曾經(jīng)愛過這個人。聽上去有點文藝腔,我覺得毛骨悚然。但我轉(zhuǎn)念一想,母親要用多大的勇氣才能走出這一步啊。
母親又過起了一個人的生活。
但她突然變得快樂起來。因為我買的房子在魯迅公園的邊上,不用跟著陳叔叔跑溫州以后,她就在每天早上去公園學(xué)跳舞。
我給她備了手機(jī),三天兩頭,她會在電話里向我匯報學(xué)習(xí)成績,我覺得她很快樂。
再見到她,黑了、瘦了,以前穿不下的衣服又能穿了,而且有型了。
她開始結(jié)交一群一群的朋友,家里儼然成了一個俱樂部,她充分地展示她精湛的廚藝。
有一天,她跟我說:她找到一個高中時的同學(xué),那同學(xué)姓汪,中學(xué)畢業(yè)就出國了,在南美、日本生活了許多年,現(xiàn)在他們做了舞搭子。
我覺得她很神奇。
這以后,我就經(jīng)常見到這位汪叔叔。我還發(fā)現(xiàn)母親在跟他學(xué)做日本料理,學(xué)說日語。
母親的理由是:我們準(zhǔn)備找時間去日本旅游,就算他做導(dǎo)游我也得會簡單地說上幾句。
有一次,我打了兩天母親的電話都找她不著。我都快瘋了,當(dāng)時就想買張機(jī)票飛回上海。終于,第三天電話通了,家里一堆人在打麻將,母親說:哈哈,我們一大幫人去新安江玩去了,手機(jī)沒電了。過兩天我們還說好了去海南島呢。
我說:老媽,去哪里隨便,但能否讓我知道你在哪里啊?
她說:知道了,知道了,掛了啊。
這以后,她就經(jīng)常來南京看我錄節(jié)目。我讓她在選手比賽時和我們的嘉賓坐在一起,嘉賓前面都有燈,選手若唱得不好就可以亮燈。
當(dāng)一號選手唱到一半時,嘉賓前面的燈就亮了。我問他為什么亮燈?
他很委屈地說:是你媽摁亮的。
全場嘩然。我問我媽:是她唱到哪里你覺得無法忍受了?
我媽說:我覺得她長得很可愛,所以就亮燈了。
我媽有次給我來電話,我問她有什么事,她說你等等。然后,電話里傳出一個女孩的聲音:喂?你是戴軍嗎?你媽媽在我們餐廳吃飯呢。然后聽到一群女孩的笑聲。
我說:哦,你好,你把電話給我媽吧。
然后就聽到我媽哈哈的笑聲,說:他們服務(wù)員都想聽聽你的聲音。
再暈!
我回上海,我媽說中午吃大閘蟹。我說:好啊,好啊。
過一會兒,我媽就帶著幾個穿得整整齊齊的大人小孩進(jìn)來,說:我沒騙你們吧,我兒子回來了,你們不是要和他合影嗎?來,來,來。
我們高高興興地合完影,然后再看我小時候的相片。
等他們走后,我問:這都是誰啊?
我媽說:賣大閘蟹的,都是江蘇來的,特別喜歡你,幫我把市場上最好的都給你挑出來了。
還有一次,我和幾個朋友路過上海,約母親在南京路見面。
到了人流熙來攘往的這條中華商業(yè)第一街,朋友們說:這么多人,去哪找啊。
我說:你們注意看著,最時髦的那個就是了。
然后,大家搜尋了一下,一起指著百步開外的一位女士說:那一定是你媽!
那果然是我媽,站在人群中閃閃發(fā)光。
她穿著一件改良的黑色旗袍,領(lǐng)子以下是黑色的鏤空紗,大波浪的頭發(fā)掩映著化了一點淡妝的臉,架了一副大墨鏡,挎著一個小包,手上還持著一柄小折扇,輕輕擺動著。
活脫脫就是一個阮玲玉站在那里。
最近,母親的交誼舞水平突飛猛進(jìn),她和汪叔叔搭檔參加上海市的比賽,竟然在老年組拿了個北京平四舞的冠軍,這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然后,母親打電話給我,她要去撫順參加全國比賽,詢問我的意見如何。我說:去,去,拿個獎回來。
母親說:什么獎不獎的,主要是去玩。
他們兩個代表上海在老年組拿了個二等獎。然后,他們果然玩了一路,從撫順到沈陽,再從大連玩到煙臺、青島。
這就是我神奇的母親。
前段日子,汪叔叔被車撞了,鎖骨骨折。母親打電話給我說:他在上海沒人照顧,我就讓他住我們家了,至少每天還能吃點好的喝點熱湯,你沒意見吧?
沒有,沒有。我很快地回答。
我寫這篇文字就是要告訴天下所有的母親,其實命運和幸福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每個人都有享受幸福的權(quán)利。如果說,你的前半生貢獻(xiàn)給了你的事業(yè)、家庭和孩子,那么,從今天起,你就為自己,再好好地活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