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波
那場火是突然燒起來的。
所有的人沒能記住起火的準確時間。其實,這個時候的報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搞清火是怎么燒起來的。
著火的地方是學校堆放體育器材的一幢小房子。教學樓緊挨在邊上。而我們的學生宿舍則正對面與其相望。當時,也不知道哪兒著了火。驚慌中,我跟著同學們快速提上衣褲跑下樓梯。后來,才知是小房子著了火,火苗一直沖上云宵。
那晚,驚慌失措的人都大喊大叫地往小房里跑。當然,去救火。
早晨,太陽很刺眼地過早來臨。我和同學們像倒伏的稻子一樣,在空曠的草地上成片躺下。大家的眼神露出不安,誰也不發(fā)言。循著陽光的照引,我看見被燒剩的殘墻斷壁兀自在哭泣,空氣中依然有濃重的焦糊味兒。操場原來整潔的草坪,被踩成泥濘。
沒有人能提供線索,火是怎么燒起來的。
我們一直坐在操場上,不敢回宿舍,教室里也是空無一人。
我看見一位男老師捧著一摞書從我們身邊走過。我愣愣地瞧著他。一個同學說:看那老師,一點沒發(fā)愁!我們都哭了,他咋沒哭?昨晚他救火了嗎?同學說的是,看著他穿著整齊微笑著走過,我也有點憤憤然。
我認識他,姓李,教語文的。
后來的幾天,同學們一直在說那個李老師的行為。班委會議上,有同學直言不諱地稱:他為什么不像我們這么難過?一臉笑容開心的樣子,難道不該問一個為什么嗎?
在我的印象里,他是個樂觀的人,我聽過他講課,很幽默,有一回,我在校道上遇見他。他哼著小曲從課堂里出來?,F(xiàn)在,李老師在同學們中的形象正像潮水一樣退卻。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
傍晚,太陽依然很刺眼。學校的食堂開門了,同學們魚貫而入。我看見李老師一身陽光地走來,我不敢直接看他,那樣我的眼睛受不了。我看見李老師也愉快地走來,他依然帶著一臉微笑。我偷偷地看著他。很長時間,李老師在自己的位置上,很用心地吃著飯。我對自己說,他應(yīng)該不是壞人。李老師站起來時,我突然產(chǎn)生過想拉住他的沖動。我想偷偷告訴他:別人已經(jīng)懷疑你了!快點逃跑,趁著天黑,趁著吃飽了飯。李老師好像注意到我了,他向我微笑了一下。而我,嚇得魂飛魄散。
后來的事情表明,李老師的問題開始復雜化。據(jù)說,學校領(lǐng)導已得到匯報,說失火前有人在學校的操場上鬼鬼祟祟地經(jīng)過。甚至。有學校老師來我們班核實李老師的情況。同學們?nèi)勺×恕R驗?,大家當時也只是對李老師的微笑表示不滿。難道,李老師真的是那個縱火犯?
我說:我不知道。任何人來問我,我都這么回答。事實是,我真的不知道。
那晚,我沒睡著。不是小房子又著火了,而是,我擔心李老師。因為一個微笑,就憑這點?我聽說學校領(lǐng)導找他談話了,他承認失火的晚上,他在操場上經(jīng)過。然而,有人問他知不知道誰縱火時,他否認自己,然后開始沉默。
李老師一夜之間,成了傳說里的一個必然的縱火者。有人說他早對社會心懷不滿,對學校工作不滿。更有甚者,說李老師在失火的晚上神秘地徘徊,然后在第二天能露出微笑以示慶祝。我很奇怪,他還不逃走,還每天在食堂里微笑著進進出出。
李老師離開學校的那天,提著大包小包一直駐足在大門口。陽光照著他,反射出來,很耀眼。我看不清他的形象,一片模糊。據(jù)說,他在等女朋友。但那天;他的女朋友一直沒出現(xiàn)。同學們說李老師依然微笑著,比那天操場上的笑容還燦爛,然后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校門。
太陽依然很刺眼。我已經(jīng)看不見李老師孤獨的背影,他像是融化在陽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