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　涌

女兒在美國上學,從來沒聽說有什么班干部。第一年上學前班,老師給全班同學分配任務:有的是把門人,即孩子們列隊進教室時把門打開,等全班進去后再關上;有的是領隊,走在第一個引導全班進入教室,非常威風?？上攵?孩子們都想當領隊,不想當把門人。不過,這些角色,從來是每個人輪流,絕對平等。目的是教育孩子,每個人都要給大家服務,對別人都應該盡責任。這大概也是培養(yǎng)集體精神的第一步吧。

女兒上二年級后,這套把戲沒有了。班里照樣沒有學生干部。不過,人是權力的動物,從小就希望當頭頭,支配別人。上午有一個20分鐘的課間休息時間,一個年級的孩子在游樂場自由活動,小小的權力角逐就從這里開始了。

女兒班上一位叫阿歷克斯的男孩,組織起一個蟲子俱樂部。女兒喜歡自然,趕快去參加。結果她發(fā)現(xiàn),阿歷克斯把自己封為老板,另一個女孩是副老板,還有一個是老板助理,她則是個普通雇員。女兒是個謙和的人,對此并不太介意,跟著玩了不少時間。

不過時間久了,女兒覺得自己總聽人指揮,有些不耐煩,就決定退出,發(fā)起了一個自然俱樂部。這次她可神氣了,她當老板,好朋友杰克當副老板,另外一個叫奧莉維婭的女孩當老板助理。

奧莉維婭是個典型的孩子王,什么事情都要按自己的主意辦,從來不甘居人下。她怎么可能安心當老板助理呢?果然,幾天后俱樂部權力就發(fā)生了變化。女兒規(guī)定,要給手下人評分,根據(jù)工作成績確定職位。他們的主要工作就是撿樹葉,撿垃圾。那個奧莉維婭特別機靈,馬上撿了許多,比杰克的成績好。女兒找到杰克,問是否應該讓奧莉維婭當副老板,他當老板助理。杰克無話可說,只好同意。過了幾天,杰克宣布退出,自己另立一個快樂俱樂部。

這個小小的游樂場,不知道有多少這樣的俱樂部。孩子們自由活動的時間有限,不能什么都參加,所以俱樂部之間就要競爭。你想當頭兒,就得發(fā)起一個俱樂部,并能把持俱樂部的領導權。同時,你要能吸引人來參加。可想而知,成為領袖要有幾個條件:第一,你自己要比較有人氣,人家愿意和你玩;第二,你發(fā)起的俱樂部要比較有意思,能夠吸引人;第三,你要比較能干,會管理,能服人。那個奧莉維婭,就是這么一個人物。她常常帶一些小東西分給小朋友,而且主意特別多,許多孩子都喜歡和她玩。另外,我們還參加了一個包括她父母在內的家長俱樂部,奧莉維婭的母親講起自己女兒來說:“一次,奧莉維婭組織一個音樂劇,開始時她特地停下錄音機里的音樂,問大家是否都能跟上。這顯示了她對別人的關心,顯示了她的領袖才能?！?/p>

我當時聽到“領袖才能”一詞,心里一驚:常青藤的教育中總是念念不忘領袖才能。學校游樂場上,實際上許多孩子都在為確立自己的領袖位置而努力。和我們小時候班干部的法則不同的是,這些孩子都懂得,自己是不是領袖,不在于老師怎么評價,而在于小伙伴們是否認同。一個領袖,必須能照顧他人的利益,給大家?guī)砀＠?/p>

美國的生機是基層自治,一切事情要靠自己解決。比如你到一些偏遠的小鎮(zhèn)就會看到:政府是業(yè)余的,消防隊沒有什么經費,所有的消防隊員,都是當?shù)氐闹驹溉藛T,一切組織得井井有條。這里體現(xiàn)的不僅是制度,還有習慣。這種自我組織的習慣,必須從小養(yǎng)成。記得“9·11”時,第四架被劫持的飛機上的乘客知道真相后居然一起投票,決定反抗。此事讓許多國人感動不已。女兒7歲時在房子里用幾個娃娃玩游戲,在決定哪個娃娃坐在哪里時,還要問我:“爸爸,在這幾個中,你投誰的票坐在哪里?”她已經有通過正當程序組織自己玩具的概念了。

要培養(yǎng)未來有責任感的公民,就應該放手讓孩子自己組織自己,自己評價自己。沒有大人的獎賞,孩子們反而能夠懂得如何為自己負責,如何當領袖。(摘自《一歲就上常青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