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旭峰
遇到諸如應對全球氣候變化這類需要一個發(fā)達國家承擔歷史和現(xiàn)實責任的時候,美國民主體系下成長起來的政治家們缺少勇氣和擔當精神
哈佛大學國際經濟學教授理查?庫珀(Richard Cooper)有一次在談到關于全球氣候政策時,曾對我說:“即使2000年戈爾當選了總統(tǒng),我想他也不會簽《京都議定書》。就這個問題來說,布什做的是一個正確的決定。”這位精通美國政治運作的前副國務卿能夠作出如此判斷,確實是有原因的。
6月底,奧巴馬政府大力支持的《美國清潔能源安全法案》終于跌跌撞撞地以微弱多數(shù)被美國眾議院通過。下一個議程就是期待不久之后美國參議院的表決。輿論預測參議院否決該法案的可能性很大。
再來看看美國參與國際氣候條約的情況。在美國大選前夕,奧巴馬曾對英國《自然》雜志說,“我承諾美國將重新加入后京都國際氣候談判,恢復美國的領導地位?!倍衲昴甑自诟绫竟e行的全球氣候變化峰會上,各國領導人將決定“后京都時代”的國際氣候新條約。到那時,美國總統(tǒng)將再次面對國會對此國際條約的審議。而美國參議院外交委員會主席克里(John Kerry)最近已經表示,即使參議院通過了國內的減排法案,也不一定會批準國際條約以約束締約方國家實現(xiàn)減排承諾。一旦國會否決美國簽署這項國際條約,美國將“一如既往地”宣布退出《哥本哈根議定書》。
美國就是這么一個有趣的國家。無論政治家們在競選前如何鼓吹聽起來很高尚的理念,在真正履行他們的權力時,選票和集團利益仍然是兩根最重要的指揮棒。
首先是選票。美國選民習慣了浪費資源的舒適生活方式。政治家們雖然在競選時大談環(huán)保主義,但如果真的為了保護環(huán)境向選民開刀,比如征收環(huán)境污染稅或燃油稅,他就很有可能失去一大批選民的支持。而即便一項溫室氣體的減排措施不會直接增加選民的生活成本,議會成員仍會因為法案對選民造成潛在損失而拒絕支持減排法案。共和黨眾議員赫勒(Dean Heller)就聲稱該限制排放措施可能使他的選區(qū)失去5500個工作崗位而在眾議院辯論時號召其他眾議員反對該法案。
其次是地方利益。我們拿新通過的減排法案來說明。比如,美國南方一些州是重點火電基地,火電是這些州重要經濟來源,但火力發(fā)電主要用的煤炭也是污染和碳排放最嚴重的燃料。從具體條款來看,新法案只規(guī)定了對現(xiàn)有的減排步伐緩慢的電廠實行強制性排放上限,并對那些2009年后投入使用的新能源發(fā)電廠制定排放標準,要求減排50%以上。但該法案沒有給任何現(xiàn)有的發(fā)電廠制定排放標準。這種老人老辦法,新人新辦法的措施,是對南方地方利益的一個巨大妥協(xié)。
但是,即便如此,在地方利益的政治斗爭更加復雜的參議院,對火電廠的減排措施將面臨來自南方參議員的更強烈反對。目前,大部分對此法案“未表態(tài)”的參議員都集中在南方各州,這些州的參議員們正在等待新的妥協(xié)措施來進行地方利益交換。
第三是大公司大財團的利益。長期以來,美國的大公司和大財團對美國政治有著深遠的影響。美國是政治獻金合法化的國家,法律也規(guī)定政治家們籌款的款項和來源等信息必須公開。這一制度使我們能夠非常清楚地了解每個政治家,從總統(tǒng)到議員、背后的企業(yè)財團利益。
就拿這次新通過的減排法案來說,減排法案專門設計了一個逃避責任的“后門”——抵消政策。抵消政策允許那些不能直接減排的工廠通過在其他方面作出努力來獲取同等的碳信用額度。抵消政策的最大受益者當然是美國一些實力雄厚的大公司。它們可以通過實施抵消項目,如幫助農民捕捉動物糞便和池塘中的甲烷,來獲得與其他減排工廠一樣的碳信用額度。由于那些抵消項目的成本要比購買碳排放權或安裝新型節(jié)能設備要便宜許多,這一抵消政策為大公司提供了相當大的逃避承擔減排成本的空間。
而且,即便大公司采取了抵消措施,那些措施也未必真能達到同等的減排效果。有學者發(fā)現(xiàn),在《京都議定書》實施了類似的抵消政策后,富國在窮國開展的許多抵消項目最后都變成了“虛假項目”,或者減排的實際成果遠比宣傳的要少得多。
美國的民主制度通常被認為是現(xiàn)代政治制度的典范,民主制度也確實造就了200多年美國經濟社會發(fā)展的奇跡。但在遇到諸如應對全球氣候變化這類需要一個發(fā)達國家承擔歷史和現(xiàn)實責任的時候,美國民主體系下成長起來的政治家們就缺少那種勇氣和擔當精神。他們?yōu)榱诉x票和自己所代表集團的利益,往往會作出讓全世界大跌眼鏡的決策,從而把一個大國應有的國際責任置于腦后,并將減輕全球氣候變化的壓力轉嫁給全世界其他國家。重要的是,美國的表率作用還會使得其他西方發(fā)達國家效仿。前不久,在德國波恩召開的聯(lián)合國氣候談判“進展有限”,最主要原因就是各國都在觀望美國國內的立法結果。
從這個角度來看,被利益綁架了的美國政治家,甚至已經成為全球應對氣候變化的重要障礙。★
(作者為南開大學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