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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挺將軍在恩施

2009-09-28 09:55張心平
民族文學(xué) 2009年9期
關(guān)鍵詞:陳誠葉挺軍長

張心平(土家族)

1984年春夏之交時節(jié),我和好友謝運泉結(jié)伴走了一趟鄂西,即現(xiàn)在的湖北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從來鳳到巴東,從清江到長江,野山關(guān)不消的雪至今還留在我的腦海里。但是最意外的收獲是,在恩施我們打算去老城對面的后山彎看看當(dāng)年囚禁葉挺將軍的地方,卻在還殘留著城門樓的北門邊遇見一位姓朱的理發(fā)師傅。不意間問他是否曉得關(guān)押葉挺將軍的事,他竟然說:曉得。不僅曉得,他說他小的時候時常跟著父親去給葉挺將軍理發(fā),跟將軍的女兒揚眉玩?!髞?他父親就跟著葉挺將軍走了……

老朱師傅就著酸菜喝了一碗苞谷稀飯,吃了兩個蒸紅薯,便開始在細磨巖上磨起剃刀來。磨好一把,他把刀刃對著鼻子立在眼前認真瞄了瞄,似乎還不放心,伸手從右耳朵上方拔了一根頭發(fā),靠在刀刃上“呼”的一吹,頭發(fā)立即斷成了兩截。他放心地一笑,接著磨第二把。磨好了又用同樣的方法驗證了一遍,然后把兩把磨好的剃刀用清水淋了好幾遍,再蘸干水,各用一塊干凈小藍布包起來,放進竹提籃。他接著又從曬衣篙上收起一條洗得干干凈凈的剃頭用長圍布,折得方方正正,和剪刀、毛刷、撣刀布等等用具一起,整整齊齊放在竹提籃里,還特地把原先就擺在提籃里的,一只用牛角片做成的小小長方形盒子拿出來推開看了看,生怕忘記了什么似的。一切準備停當(dāng),他朝門口望了望,只見兒子朱崽已經(jīng)等在街沿上了。

他在心里罵了一句,狗崽子比我還急。嘴上便說:“朱崽,你今天就莫去了好不好?”

朱崽一愣喊道:“要去!我要去!我要給揚眉送筆筒呢……”

說著,從身后拿出一個竹筆筒一晃,眼睛鼓鼓地盯著老朱師傅。

老朱師傅糾正道:“要叫揚眉小姐。要懂得規(guī)矩?!?/p>

其實,這筆筒也是老朱師傅幫他做的。做得巧,做法卻十分簡單。一節(jié)竹子兩頭都留了節(jié),從其中一頭的節(jié)子下鋸一道口子,留下二子寬竹壁不鋸斷,依然和竹筒連在一起,然后把留下的竹壁細心地掰開,掰到竹筒一半處即成。這樣,鋸開的竹節(jié)就成了連著筆筒的蓋子。掰開蓋子,可以把三五支毛筆放入筒內(nèi);一松手,竹節(jié)蓋子彈回原位,筆筒就蓋上了,用起來十分方便。這不是老朱師傅的發(fā)明,那時候,湘鄂西一帶啟蒙用毛筆的孩子幾乎都用這樣的竹筆筒。揚眉卻不知道。朱崽上回見她寫毛筆字,就想著做個筆筒給她。老朱師傅覺得兒子的想法好,便幫他做了。筆筒做得細致講究,首先,這么長這么粗這么圓一節(jié)水竹就不容易找,是老朱師傅以免費給覃篾匠一家三個男人剃一回頭換來的。選水竹,是因為水竹又細膩又有韌性,不易被蟲蛀,經(jīng)久耐用。刮去一層薄薄的青皮,把兩頭竹節(jié)打磨得平整光潔,整個筆筒黃寖黃寖的,看上去很舒服。

老朱師傅點點頭說:“那就走吧。”

父子倆沿著石板街走出了北門。

正是清明時節(jié)。草綠花紅,遠處樹林里傳來陽雀尖銳的叫聲。太陽懶懶的,空氣寂靜得有些沉悶,只有風(fēng)吹來時,人才覺得舒服一點。朱師傅換了一件藍色家機布對胸衣服,和田里剛剛被雨水洗過的麥子一樣干凈。人也很精神。父子倆走得很快,不一會兒就到了后山彎。

小朱崽一蹦一跳地往前跑著跑著,突然站住了。老朱師傅抬頭一看,只見水溝對面通往葉挺將軍住處的大路邊上,站了一排一排頭戴鋼盔,腳穿皮靴,荷槍實彈的士兵。

老朱師傅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想了想拉起兒子手說:“不怕,我們走?!?/p>

父子倆走過木橋,橫過大路,徑直朝葉挺將軍的住處走去。路上的士兵沒有阻攔他們。他們上了點斜坡,拐個彎就到了將軍住的木屋前。進院壩的柴門口有衛(wèi)兵把守。院壩是用竹籬笆圍起來的。院壩兩頭也各站了一排士兵。柴門口的警衛(wèi)攔住了他們說:“干什么的?走開?!?/p>

朱崽有點怕,往后退了一步。老朱師傅舉了舉提籃正要說話,只見葉挺將軍的夫人李秀文從屋里走出來說:“是朱師傅來了吧。軍長說你們該來了,要我出來看一看。果然……小朱崽,快進來?!?/p>

她又對衛(wèi)兵說,是給葉軍長理發(fā)的。父子倆便跟著她進了院壩。

他們剛要進屋,卻見葉挺軍長和一個陰沉著臉,略顯瘦削,身著筆挺毛呢軍裝的人一邊說著什么,一邊走了出來。

葉挺將軍一見朱師傅便開了笑臉說:“哎呀,老朱師傅,你果然準時來了……”

說完又對有些疑惑的毛呢軍裝說:“辭修,這是你手下給我辦的一件好事,給我找了老朱這樣一個人好、手藝好的理發(fā)師傅?!?/p>

那個叫辭修的人一聽是理發(fā)師傅,一線笑意從臉上劃過說:“理發(fā)師傅,好。希夷兄,好好理個發(fā)吧……”

說完在一群衛(wèi)兵護擁下?lián)P長而去。

這時,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高興地叫著“朱崽哥,朱崽哥”跑過來拉著朱崽玩去了。她就是葉挺將軍的女兒揚眉,和媽媽到恩施來才一個多月。她見了朱崽帶給她的筆筒格外高興。

這時,將軍讓老朱師傅坐下來說:“老朱師傅,曉不曉得剛才走的那位是什么人?”

老朱師傅接過將軍夫人遞來的茶搖搖頭說:“是個大官吧?”

將軍笑了說:“官是不小,第六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兼你們湖北省省主席陳誠……”

老朱師傅驚愕得張張嘴道:“他就是陳誠?省主席?那官只比蔣委員長小一點點啊……他來看你?”

將軍點點頭又搖搖頭。

朱師傅喝了兩口茶說:“軍長,我給你理發(fā)吧。”

將軍卻說:“老朱師傅你坐一會兒吧,今天暫時不理發(fā)了……”

老朱師傅一怔問:“軍長,是不是我……”

將軍連忙揮揮手說:“老朱師傅你別誤會,是這樣的……你猜那個陳誠是來做什么的?”

朱師傅搖搖頭一臉茫然。

原來,陳誠今天是特意來告訴葉挺將軍,蔣介石最近有可能親自來恩施視察第六戰(zhàn)區(qū),并且接見葉挺。為此,陳誠專門為葉挺做了一套嶄新的中將呢子制服。他以老朋友,小老弟的身份勸告葉挺說:“希夷兄,你本是國之棟梁,國難當(dāng)頭,也正是用武之際,你就給老頭子一個面子,也好讓他同意你回到抗日戰(zhàn)場上去——這其實不也是你的愿望嗎?”陳誠還說,“希夷兄,老頭子的脾氣你我都清楚,說實在的,你那么頂撞他,他還能容忍,是我所見的唯一一個。若是其他人早交給戴笠他們發(fā)落去了,連他的拜把兄弟張漢卿也沒能例外……”

葉挺回答說:“辭修,葉挺作為軍人,在國難當(dāng)頭的時候,當(dāng)然無時無刻不想回到抗日戰(zhàn)場上去。但是,我葉挺只能回到新四軍去,回到新四軍軍長位置上去。如果能這樣,我就穿上你這套新軍裝。不然,你還是把它帶回去吧。老蔣見我,我穿新四軍軍裝見他。我回答他的,也就是剛才跟你說過的話……為人進出的門緊鎖著……”

陳誠一聽急了,連忙說:“希夷兄,希夷兄……老弟跟你說話,你就別詩性大發(fā)了,我不是郭沫若……你就聽老弟一句衷告,面對現(xiàn)實吧……”

葉挺看著陳誠好大一陣終于說:“辭修,看來我們今天又是話不投機呀。你公務(wù)在身,還是忙你的去吧……”

陳誠只好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起身告辭。

這時候恰好朱師傅來了。

老朱師傅聽了將軍一番述說,還是似懂非懂。他不明白這和理發(fā)有什么牽扯?

將軍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釋說:“蔣介石把我關(guān)起來,他關(guān)的是一個正在抗日戰(zhàn)場上打日本鬼子的新四軍軍長。他要見我,我就要讓他看看,一個為國家為民族浴血奮戰(zhàn)的新四軍軍長,卻被他折磨成了一個像模像樣的囚徒;我還要讓他明白,這個新四軍囚徒依然懷著一顆堅信真理不畏強暴的心……”

將軍問:“老朱師傅,我這頭發(fā)是不是暫時不理的好?”

老朱師傅明白了。他說:“軍長,我把你好有一比。”

將軍問:“老朱師傅你要把我比作什么?”

老朱師傅望著他說:“軍長,你就是忠義圣人關(guān)公關(guān)云長再世……”

這時候,軍長夫人提出一包東西說:“老朱師傅,今天軍長不理發(fā)了,可不能讓你白走一趟。這幾瓶罐頭,一包糖,都是陳誠剛才送來的,分幾瓶你帶回去嘗嘗味道。啊,你母親不是病了嗎?讓老人家吃點罐頭。糖給朱崽吃,難為他還給揚眉做筆筒呢!”

她一邊說一邊把東西放進朱師傅的提籃里,還拿出兩塊銀元一起放在里面了。

平時理發(fā)理過這回,將軍就會把下次理發(fā)的日子跟朱師傅說定。這回將軍說:“朱師傅,什么時候要理發(fā),我就帶信給你……”

那還是去年冬季的一天,冷風(fēng)呼呼地刮過恩施古鎮(zhèn)窄窄的石板街巷,老朱師傅守著空空的理發(fā)椅子,望著縮著頸脖從街上匆促路過的行人想,今天是不要想有生意了……隨著一股冷風(fēng)卷進門來,他輕輕地嘆了口氣??删驮谶@時候,只見一個掛著短槍的軍官隨著兩個背長槍的士兵朝他的鋪子走來。人還沒進屋,那當(dāng)官的就喊:“剃頭的,帶上家伙跟我們走一趟……”

朱師傅一驚連忙問:“老總要我去做什么事?”

那當(dāng)官的不耐煩地吼道:“廢話,你能做什么?不就是剃頭嗎?帶上家伙快走吧?!?/p>

他問:“要去哪里?”

當(dāng)官的說:“民享社東門招待所——快走!”

朱師傅萬萬沒想到,他這是去給葉挺將軍去理發(fā)。他也沒有想到理完發(fā),那人竟然發(fā)話說:“我以后理發(fā)就請這位朱師傅,不要再找其他人了?!?/p>

老朱師傅只去過兩次東門招待所,第三次去給那個神秘的人物理發(fā)就被帶到后山彎來了。也是到了這里,他才曉得要他理發(fā)的人就是赫赫有名的新四軍軍長葉挺將軍。

那天,那人一邊聽老朱師傅理發(fā)一邊問他:“老朱師傅,你聽說過葉挺這個名字嗎?”

大凡手藝人都是喜歡擺龍門陣,至少也是喜歡聽龍門陣的,因此,他們腦殼里裝的是比一般人要多。聽他一問,老朱師傅便說:“您說的是好多年前北伐戰(zhàn)爭時率鐵軍打吳佩孚,攻打汀泗橋,又攻打武漢城那個葉挺?”

那人說:“正是?!?/p>

老朱師傅說:“聽說過,當(dāng)年他打戰(zhàn)好生了得??墒呛髞砭蜎]聽說了……”

那人說:“那個葉挺,后來被迫到國外流浪去了。六年前才回國參加抗日戰(zhàn)爭,當(dāng)了新四軍軍長。”

老朱師傅說:“這人了不起!”

那人卻說:“有什么了不起。兩年前他上了蔣介石的當(dāng),蔣介石要消滅新四軍,發(fā)動皖南事變,他成了蔣介石的囚徒……”

老朱師傅不解:“他抗日怎么會被蔣……”

他不敢往下說了。

那人卻說:“你敢不敢給這個囚徒理發(fā)呀?”

老朱師傅問:“您是說敢不敢給葉挺軍長理發(fā)?”

那人說:“是啊?!?/p>

老朱師傅說:“那有什么不敢。那葉軍長如今在哪里呢?”

沒想到那人說:“就在你眼前。老朱師傅,我就是葉挺。你真的不怕?”

老朱師傅吃驚得手懸在空中半天放不下來。他說:“葉軍長,我老朱這輩子能給您剃頭,這是哪世修來的福啊……”

經(jīng)過幾次來往和交談,葉挺將軍發(fā)現(xiàn)老朱師傅是一個十分忠厚正直可靠,又深明大義的好人。葉挺將軍在恩施沒有一個熟人,也無法接觸其他人。有幸遇到老朱師傅,自然把他當(dāng)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

現(xiàn)在,他也不知道將軍什么時候能夠見到蔣介石蔣委員長。也不曉得將軍見蔣委員長是兇還是吉?心里竟然懸懸的。

到了端午節(jié)前后,作為湖北省臨時省會的恩施城里,空氣里仿佛飄浮些許喜慶氣氛,人群里傳播著“鄂西大捷”挫敗日本鬼子進攻的喜訊。還傳說蔣委員長要派“鄂西將士慰問團”來恩施慰問參戰(zhàn)將士。

老朱師傅卻在琢磨,天越來越熱了,蟲蛇蚊蠅都出來了。葉挺軍長還沒有捎信來叫他去理發(fā)。是不是這蔣委員長要親自來慰問,來見葉挺軍長呢?你要來就快些來吧。要不老讓軍長披著長長的頭發(fā)好熱啊……他還準備了一些雄黃酒,下回理發(fā)給軍長帶去,灑在屋前屋后隔蟲蛇和瘴氣。

老朱師傅正這樣一直牽掛著,念叨著,只見一個當(dāng)兵的滿頭大汗跑來了。他果然說:“老朱,快,快去給軍長理發(fā)……”

老朱師傅高興得一路小跑來到后山彎,只見軍長早已笑盈盈地站在院壩里等候了。一見老朱師傅,連忙說:“老朱師傅你辛苦了,來來來,理發(fā)……”

老朱師傅擦了一把汗開始給將軍理發(fā)。一邊理一邊忍不住問:“軍長,有什么喜事吧?沒看見您這么高興過?!?/p>

將軍說:“是啊,喜事。家里來人看我了……”

老朱師傅又問:“家里,是親戚?”

將軍說:“家里。親戚?!?/p>

老朱師傅問:“您見到蔣委員長了?”

將軍說:“我見他做什么?他不來了?!?/p>

理好發(fā),老朱師傅只見軍長拉著一位中年人的手說:“幫我照張相帶給周公,讓家里人看看我葉挺還是新四軍的葉挺……”

這又是老朱師傅一時無法明白的一幕。

原來,隨“鄂西將士慰問團”來的《新華日報》記者陸詒臨行前受周恩來副主席的委托,帶著周恩來給陳誠的親筆信,要求他允許陸詒去看望葉挺將軍。陸詒給葉挺將軍帶來了《新華日報》,帶來了周恩來副主席代表黨中央對葉挺將軍的親切問候……

老朱師傅給將軍理過發(fā),從提籃里取出雄黃酒說:“軍長,過端午節(jié)了,我給您屋前屋后灑些雄黃酒,隔隔瘴氣,隔隔蟲蛇蚊蠅吧。”

將軍感激地點著頭說:“老朱師傅,謝謝你了!”

日子轉(zhuǎn)眼到了1945年夏季。

這一天,朱崽又跟著老朱師傅去給葉挺將軍理發(fā)。也不知道為什么,一路上老朱師傅總覺得心里悶悶的像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

自從去年將軍“家里人”來過那回以后,兩個多月里,老朱師傅又去給將軍理過三次發(fā)。可是剛?cè)肭?將軍突然沒有音信了。直到快年底時,將軍又才回到恩施請老朱師傅去給他理發(fā)。三個多月不見將軍,老朱師傅想他想得厲害。一見到他就問:“軍長您這幾個月到哪里去了?”

葉挺將軍苦笑了一下說:“他們把我轉(zhuǎn)移到桂林去了??墒窃谀抢镆姷娜艘欢?他們不放心,又把我弄回來了?!?/p>

老朱師傅一看,這回跟隨將軍來的除了小揚眉,還有她兩個哥哥,可是將軍夫人卻沒有來。老朱師傅心里緊了一下,說不出讓將軍在桂林好呢還是在恩施好?想了好大一陣他突然明白了,哪里都不好。只有照將軍說的,讓他回去當(dāng)新四軍軍長,去打日本鬼子最好。

今天,是應(yīng)當(dāng)正常來給軍長理發(fā)的日子,一早起來他就開始準備。清理用具,磨剃刀,換干凈圍布,拿新?lián)鄣恫肌粯右粯忧迩宄?可是他總還是怕忘記了什么似的,單就那個牛角片做的長方形小盒子他就拿起來三回,打開看了三遍,然后怔怔地想了好大一陣,確信沒有落下什么,才和朱崽出門往后山彎走去。

父子倆走進將軍住處的院壩時,將軍也剛從苞谷地里鋤草回來。將軍說:“老朱師傅,我就知道你們父子兩個會準時來。趁早上涼快,我給玉米除草去了……”

這一回理發(fā),老朱師傅比往回更加認真?zhèn)浼?連話也很少說。理完發(fā)他突然說:“這回,我給您滾滾眼珠子,挖挖耳屎吧……”

將軍一時沒有聽明白:“眼珠——耳朵什么?”

老朱師傅說:“滾眼珠子,挖耳屎。老朱家祖?zhèn)骱脦状氖炙?活血通竅,萬無一失。軍長您放心?!?/p>

將軍笑了笑:“以前沒使出來?”

老朱師傅有些不好意思說:“好多回都想問問軍長您,可又怕您不喜歡,就一直沒說。”

將軍說:“好個老朱,老朋友你都還留了一手!好吧,今天就讓葉挺見識見識。”

說起老朱師傅家這兩項絕活那是真有講究的。

滾眼珠子。理發(fā)師傅把你的上下眼皮一只一只翻開,用無比鋒利的剃刀把內(nèi)眼皮刮過一遍。行話不叫刮,叫洗。把內(nèi)皮上的積垢癡點全洗凈。再用祖?zhèn)鞯纳系扔駶L珠在眼皮、眼角、眼珠子上一遍一遍來回滾碾,直到一雙眼睛有了無比爽凈酥松的感覺為止。這樣滾過一回,十天半月后眼睛還會覺得清亮舒爽。

挖耳屎就是掏耳朵。拿在老朱師傅手里的挖耳勺是一支特制的純銀耳勺。老朱師傅拿它在你耳朵里插、轉(zhuǎn)、挖、探、旋、撥,無論怎么弄都像一條魚在清水里嬉戲一樣游刃自如,毫無障礙。掏完耳屎,他再用鵝毛刷子清掃耳屑。只聽那細刷子隨了老朱師傅的手法,順著耳孔油蟲般旋入耳道,一進一出仿佛貼著神經(jīng)末梢慢慢掃動著,倏然間你只覺得從腦門心到腳板心都過電般一陣酥熱通泰,舒服極至。

這道功夫首先講究的是那把小小鵝毛刷子。那須用剛剛長成,又尚未交配的公鵝尾翹上最中間的幾片絨毛捆扎而成。那鵝絨才水不浸,塵不沾,細柔而不尖銳,綿軟又有彈性。因此無論你在耳道里怎樣掃進掃出都不會傷了耳朵。

老朱師傅每回都細心帶在身邊的那只用牛角片做的長方形小盒子里,裝的就是玉滾珠、純銀挖耳勺、鵝毛刷子這幾樣傳家寶。

有了這器物,看的就是手法。老朱師傅從七歲就開始練習(xí)這兩項家傳絕活了。

……

兩道活路下來,老朱師傅沒有說一句話。將軍沒有說一句話。直到老朱師傅從耳孔抽出鵝毛刷子,整個活路圓滿完結(jié),他才輕輕舒了一口氣,停了停才說:“軍長,對不住,對不住,手丟生了,丟生了……”

將軍看著老朱師傅,慢慢站起來,甩了甩手,踱了兩步,走過來雙手落在他的肩膀說:“老朱師傅,要是有一天我葉挺還能回到新四軍當(dāng)軍長,我就把你請去當(dāng)教官,從全軍每一個連抽一個學(xué)員給你當(dāng)徒弟。你好好把這手藝傳給他們。讓他們回到連里,給那些打仗打累了的戰(zhàn)士都來享受享受這滾眼珠子、挖耳屎……”

老朱師傅點著頭說:“好、好、好……”

這時候才感覺到自己已經(jīng)是一身虛汗。

將軍說過那番話,轉(zhuǎn)身進屋親自端了兩杯茶出來說:“老朱師傅你請坐,我還有話跟你說?!?/p>

老朱師傅坐下來望著將軍。

葉挺將軍也在他對面坐下來,望著門外的山野好大一陣回過頭來說:“老朱師傅,這以后你我見面可能又不大容易了?!?/p>

老朱師傅一怔,想到心里先前的預(yù)感果然要應(yīng)驗了。

將軍告訴他,陳誠要調(diào)到緬甸遠征軍去,不再擔(dān)任第六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和湖北省主席。他也就準備離開恩施。

那是前不久,陳誠突然來夜訪。葉挺將軍和他兩個人坐在月亮下的院壩里喝茶。陳誠說:“希夷兄,你我在恩施這個山角落里前前后后差不多兩年了吧?”

葉挺沒有弄清陳誠此來的意圖,問他:“辭修,有什么事情嗎?”

陳誠輕輕嘆息了一聲說:“老弟我無能,沒有把你希夷兄照顧好,還要請兄多多見諒?!?/p>

葉挺還是搞不清楚他要說什么:“此話怎講?”

陳誠卻轉(zhuǎn)了個話題說:“你別說,恩施這個地方也有意思,比如對面那個碧波峰吧,還是李白寫下千古名篇《把酒問月》的地方?!┰府?dāng)歌對酒時,月光常照金樽里。像李白這樣放蕩形骸的大詩人也嘆息人生苦短啊……”

葉挺覺得陳誠平時不是這個樣子,今天有點莫名其妙。公元757年,唐肅宗降罪李白,把他流放夜郎郡。詩人路過恩施時在碧波峰上把酒問月留下名篇,這個典故葉挺將軍當(dāng)然知道。他問:“辭修今日何來這種雅興?”

陳誠只好實說了:“希夷兄,老頭子要我去緬甸。我沒什么說的,就是對希夷兄你不放心。我想,假若希夷兄愿意帶兵和日寇一搏,你可以去當(dāng)兵團司令;若是想清閑一點,也可以屈就我的副司令長官;要不,就留在這里接替我做第六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時至今日,這是我唯一能幫你的路子,我可以向老頭子據(jù)理力爭……希夷兄,從整個亞太戰(zhàn)場局勢看,日本人是撐不了多長時間了。你出來抗日,這恐怕也是最后的最好的機會了 ……”

陳誠的話說到這里,葉挺終于明白了他的真實意圖。就是那個不變的目的:要他葉挺在這個最后的時刻順從于蔣介石。葉挺是了解陳誠的。從保定軍校到廣東革命到北伐戰(zhàn)爭兩人是有交情的。再說,自己被蔣介石逮捕后,陳誠從生活上對他還是很關(guān)照的。在蔣介石手下,像陳誠這樣既對老蔣忠誠不二,又精明干練堪當(dāng)重任,有勇有謀勤勉守職的將才實在不多。因此,陳誠是深得老蔣器重的。也因此,陳誠對他葉挺所做的一切都沒有離開一個宗旨:讓他葉挺就范于蔣介石?!@就是陳誠。

于是他說:“你的苦心我領(lǐng)情了。但我還是只有一句話回答你:讓我回到新四軍去,別處,我葉挺哪里也不去……”

陳誠苦笑著搖搖頭說:“老頭子萬萬不會答應(yīng),不會答應(yīng)的……希夷兄,你要想好了……”

葉挺也回答說:“我知道。那就如李白碧波峰上問月亮吧——‘皎如飛鏡臨丹闕,綠煙滅盡清輝發(fā)。但見宵從海上來,寧知曉向云間沒吧?!?/p>

陳誠知道再說下去也無濟于事了,只好起身告辭說:“希夷兄,你要多多保重,多多保重……”

這就是葉挺將軍對老朱師傅說他也準備離開恩施的原因。

那次離開將軍家時,將軍送了老朱師傅十塊光洋,一籠鴨子。揚眉和兩個哥哥還送了朱崽一對大白兔。鴨子、兔子都是葉挺將軍和孩子們自己養(yǎng)的。無論怎么推也推不掉,老朱師傅只好含淚收下了。

這一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

這前后半年多,老朱師傅沒有聽到半點關(guān)于葉挺軍長的消息。曾經(jīng)一段時間,后山彎不許任何人接近。

到了第二年1946年開桃花的時候,老朱師傅突然病了。他只覺得渾身上下一點力氣沒有,什么也不想吃,一點胃口也沒有。這樣一個多月后他就下不了床了。

有一天早上,他突然把老伴、朱崽、朱崽的哥哥、姐姐都叫到床前對他們說:“我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見葉挺軍長不在了——他是天上的星宿,他歸天去了……”

娘兒幾個以為他病糊涂了。

他擺擺手接著說:“軍長要我跟他到天上去給他理發(fā),給他和他的天兵天將滾眼珠子,挖耳屎……我要走了,我跟軍長上天去了,你們不要傷心,要好好過日子……”

說完就咽氣了。一臉平靜。

沒過幾天,恩施城里就有消息傳來,蔣介石終于釋放了葉挺將軍??墒?將軍坐飛機回延安時飛機出事了……

有心人對了對日子,出事那天正是老朱師傅去世的頭一天:1946年4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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