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二師
阿旺是一只小狗崽子,毛茸茸胖乎乎的,跑起來就像一只滾動的球。它是我在長途車站做“搬運工”的時候一個女人送給我的。
我從沒見過這么膽小的狗。一只個頭不論大小的貓,能嚇得它掉頭就往家里跑。要飯的來到家門口,它也要躲要藏。它剛來我們家不久的那個大年三十的晚上,鄰居們持續(xù)不斷的鞭炮聲嚇得它整整顫抖了一個晚上。搞得我不斷地從被窩里爬起來,撫摸它安慰它。整個晚上,它都用它那雙始終潮濕著的小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我,乞求我的撫摸和安慰。正所謂幾家歡樂幾家愁!我們沒閑錢買鞭炮,更沒閑心放鞭炮。我和阿旺一樣,也相當厭惡喜氣洋洋的鞭炮聲。
那會兒,我供職多年的光明皮鞋廠解散了,我成了個身無分文的無業(yè)游民。我妻子無法忍受這一眼望不到頭的苦日子,就跟我離婚了。
我和8歲的女兒相依為命。
女兒很懂事,學習很用功,是個從不讓大人操心的乖孩子。
那天,她忽然對我說她夢見了一只非??蓯鄣男」穬?問我能不能也給她買一只。
從那天起,我就把吸煙的檔次壓到最低,每天只抽1.1元一包的“南方”,這樣還是省不出多少錢來,我又試著戒煙一個月,總算湊到了百把塊錢。我以為買一只小狗該夠數(shù)了,可我?guī)е畠喝櫸锸袌鲆豢?能讓我女兒勉強中意的小狗,至少也要兩百元一只。我只好愧疚地對女兒說:再等等吧。
那時候,像我一樣在N縣長途車站靠幫旅客搬運行李貨物糊口的“搬運工”很多,競爭很激烈。為了能多掙點,每天出工最早、收工最晚的總是我。
那年年底的一個傍晚,離最后一班中巴發(fā)車還差五分鐘的時候,從一輛停在車站門口的的士上急匆匆地走下來一位臉上滿是淚痕的女人,她左手拿著手機,一邊抽泣著一邊打著電話,右手抱著一只胖乎乎的小狗,身后還有兩個她根本無力拖動的大號皮箱。
車站此時就剩我一個“搬運工”了,幫她把大皮箱搬到車頂貨架上去的活兒自然就非我莫屬了。
搬完之后,她問得付我多少錢,我說五元就夠了。其實,我要收她十元也是可以的。我覺得一個正流著眼淚的女人,無論如何都是應該值得同情的,不能多收她的錢。
這最后一班中巴車徐徐開動的時候,車廂里忽然傳來了那女售票員像男人一樣粗重的嗓聲:你說什么也沒用,車站眼下有死規(guī)定,任何旅客都不能帶狗上車;你要蠻來,這車今天就停這兒,不開了。
剛剛開動的中巴車又停下了,剛剛關上的車門這時又重新打開了。
那個淚痕都沒來得及擦的女人從車上下來,徑直走到我面前,問我愿不愿收養(yǎng)她懷里的這只小狗。
我們的阿旺就是這樣出人意料地給換了主人了。我當時像捧著稀世珍寶一樣把阿旺捧在胸前,回家的腳步變得特別輕快。
平時挺文靜的女兒一見著阿旺,就禁不住歡呼雀躍、又蹦又跳起來。
我和女兒那時的菜錢只能控制在每天平均2.5元。我們用最好的菜湯拌飯來喂阿旺。它不挑食,給什么吃什么,而且還總是顯出一副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來。
這樣節(jié)衣縮食、精打細算的日子很快也過不下去了。這年春節(jié)一過,N縣長途車站開始了爭創(chuàng)全省文明優(yōu)秀車站的行風整頓,我們這些“搬運工”作為車站創(chuàng)優(yōu)的隱患,飯碗說砸就被砸了。
我徹底失業(yè)了。
我開始天天往職介所跑,我制鞋的手藝在我的原單位是公認數(shù)一數(shù)二的,我希望能通過職介所找到個用武之地。跑了兩個月,頭跑大了,腿跑細了,還是一無所獲。聽到女兒鼓勵我說:“老爸,你別急,你會找到工作的!”這時,我的眼淚就直往肚子里流。
揭不開鍋的日子在這天就真實地降臨了。一大清早,我就去一個老同學家告貸,被婉言拒絕了。回來的路上,我心里頭像念經(jīng)似的念叨著:“怎么辦哪?怎么辦?今天中午我拿什么給女兒吃?我拿什么來喂阿旺?”阿旺跟在我身后,悠閑自在地走。路過二七北路的寵物市場時,一個人突然問我:這拉布拉多犬賣嗎?
我生平頭一回聽說什么拉布拉多犬。阿旺是拉布拉多犬?
我試探性地回答說:“這……犬,哦,我這阿旺嘛,關鍵要看你能出個什么價?”
阿旺被我賣掉了。
賣了個讓我心驚肉跳了老半天的價錢:8000元。
我女兒還是不管不顧地把眼睛都哭腫了,她責怪我不該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把她最心愛的寶貝處理掉了。
我用這筆錢輕車熟路地開了一間小小的皮鞋作坊者,而且一路順風順水地發(fā)展下來。眼下,我在縣城專門經(jīng)營高檔名牌皮鞋的店鋪,營業(yè)面積有180平方米,店鋪的產(chǎn)權(quán)歸屬是我私人的,店鋪的營業(yè)額更是年年高居全縣同類行業(yè)的榜首。
店鋪的名號一直就叫:“阿旺鞋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