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長菊
晚清時期,科舉場上發(fā)生過一樁蹩腳的行賄公案。一時間成為世人茶余飯后的談資笑料。
這樁公案的主角叫周福清,一個落魄的官場中人。提及周福清,知者甚少,但提及魯迅,想必是婦孺皆知。周福清便是魯迅的祖父。周福清從小埋頭讀書,志在科舉,經(jīng)過“板凳甘坐十年冷”的寒窗苦讀,又經(jīng)過“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層層PK,周福清終于在而立之年考中進(jìn)士。并很榮幸地被點了翰林。但中進(jìn)士、點翰林,只是取得了做官資格,要想成為“實權(quán)派”,還得等皇帝的任命。又在京城晃悠了幾年,周福清終于被放外任,到江西金溪縣當(dāng)了個小小的七品縣令。
江西金溪距皇城數(shù)千里之遙,可謂山高皇帝遠(yuǎn),你用福清吃點喝點,順便拿耙子耬點,倒也不算大事?!叭昵逯?,十萬雪花銀”,當(dāng)時貪污成風(fēng),就是朝廷想查辦,也查不到他金溪來??善怨⒅?,為官清廉,衙門里的師爺小吏們跟他受清苦,丁點兒油水撈不到,自是怨言四起。不久,有人便以“莫須有”的罪名奏了他一本。免!上面也沒細(xì)查,一聲令下就摘了他的烏紗帽,調(diào)回京城等待后補(bǔ)。
這一年,是清朝光緒19年,按照慣例要進(jìn)行科舉考試。封建社會的科舉取仕,打通關(guān)節(jié)、賄賂考官以求金榜題名的事當(dāng)是屢見不鮮。彼時,準(zhǔn)備參加鄉(xiāng)試的紹興秀才得知由京城來杭州的主考官名叫殷如璋,是周福清的“同年”,于是幾個家中有錢的秀才便請周福清幫助“走門子”。很快,幾人湊足一萬兩銀子,換成銀票,希望他給主考官送去,還答應(yīng)給他一些好處費。
拿著銀票,周福清猶豫了。為官多年,他最看不慣此種“見光死”的作為,至于好處費,他更沒看在眼里。但愛子心切啊,當(dāng)老子的哪有不為自己兒子著想的?想想兒子周鳳儀已考上秀才多年,可幾次鄉(xiāng)試都沒中舉,再這樣拖下去,怕一輩子都不會有出頭之日。為了讓兒子走上仕途,思慮再三,周福清決定破一次例,“賣一把面子”,于是便給殷如璋寫了一封信,并將萬兩銀票夾帶其中。
萬事俱備,只差投送。叫誰去呢?就是在這個最關(guān)鍵的環(huán)節(jié)上,周福清犯了一個足以致命的錯誤。如果他選擇一個頭腦靈光會辦事的人。也許此事便會一帆風(fēng)順,“錢”到成功,歷史也會從此改寫:但他用的卻是個老實有余、精明不足的蠢人——徐福。
是年7月27日,主考官殷如璋乘坐的船只到達(dá)蘇州,停泊在閶門碼頭。一直候在碼頭的徐福見船靠岸,馬上揣著信來到船邊,高聲說道:“有人帶信給殷老爺”船上的差人接過信,進(jìn)入船艙說來也巧,當(dāng)時副主考官周錫恩也在這條船上。兩位正在談話。殷如璋接過信,掂了掂,已猜到信中玄機(jī),便沒打開,而是順手放在了茶幾上。按說,行賄考官的事到此已成功了百分之九十九。人家主考官把錢都收下了,收人錢財,當(dāng)然要為人辦事??稍诎渡系戎厝ソ徊畹男旄>貌灰姴钊顺鰜?。急了,雙手?jǐn)n在嘴上,扯開大嗓門喊:“喂,信里還有一萬兩銀票呢。怎么不給開張收條?”
以此看來,徐福果是個愚不可及的蠢人,行賄竟然還敢索要收條!聽到喊聲,殷如璋尷尬至極,只好把那封信遞給副主考官周錫恩。信一拆開,一張紙條和銀票掉了出來。紙條上寫的是:
“計開:馬(官眷)、顧、陳、孫、章:叉小兒用吉。均用‘宸、衷、茂、育字樣?!?/p>
什么意思?這就是說,用一萬兩銀子買六個舉人。這六人中,“小兒用吉”是指魯迅的父親用用吉:“馬(官眷)”,表示這個姓馬的秀才是現(xiàn)職官員之子:剩下顧、陳、孫、章四人也花了銀子,請求照顧。可考試中這幾個姓的“考生”比比皆是,如何分別?學(xué)問便在“宸、衷、茂、育”四字上,也就是考卷中的暗號,主考官如果在批閱試卷中看到有用這四個字做標(biāo)記的,高抬貴手便是!
行賄受賄,你知我知便罷,最忌“第三者”在場。徐福這一喊,不光副主考官。還有一大群聽差的都聽到了,殷如璋哪還敢收?于是乎,殷如璋搖身一變,成了鐵面無私的廉官,下令逮捕徐福,并一查到底。幾經(jīng)審理,“主犯”周福清被判為“斬監(jiān)候”,押在杭州獄中,秋后處決,以儆效尤。為營救周福清,家里花錢買通官府,刑期盡量往后拖。周家有四五十畝地,經(jīng)魯迅父親周用吉之手賣了20畝。好在“有錢能使鬼推磨”,諸道關(guān)節(jié)被打通,當(dāng)年秋后周福清沒有被處斬。以后一年年往后拖,年年花錢打點,一直拖了8年。1900年,庚子事變發(fā)生。刑部尚書薛升上奏給犯人減罪獲準(zhǔn)。次年,周福清才被釋放回家。
此后,周家家道中落,周福清晚景凄涼,于1904年病逝。也許。周公在去世之時尚在后悔,世上能者千千萬萬,我怎么偏用了一個大嗓門的蠢人徐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