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 力
(2009年4月18日于上海圖書館)
今天,我從市場的角度,談談古籍善本的收藏。談到市場,就要說說書源,即得書的渠道。古往今來,得書有這么幾個渠道:
一、古籍書店。1951年國家開始公私合營,各地的古籍書店大量合并。按照相關規(guī)定。每個城市基本上保留一家,比如北京的中國書店、上海的博古齋、天津的古籍書店。北京260多家舊書店合并成一家,書源變得很集中。買古書大部分來自于古籍書店,這是上世紀80年代以前購書的一個主渠道。
二、從私家收購。中國歷代公藏和私藏并存。公家有公儲,但是中國以私家藏書為主,私家藏書反而是社會的主體。歷代藏書的變遷,讓很多書有了不同的轉換,像天一閣這樣460多年一直延續(xù)下來的畢竟只有這一家。大多數(shù)藏書家都是經過幾代或者一代就轉換了。一旦轉換出來。市場就可以購買。藏書家往往是以來自于前代藏書家的舊藏為主體,這就是藏書遞傳。但是,這一渠道到現(xiàn)在比較難了。上世紀50年代以后,國家提倡公藏。私人手中大部分的書或捐或賣,都流入了各大公共圖書館。今天這些圖書館里主體的古籍善本部分。大部分來源于某幾家。今日市場上還有一些書源,是來自于“文革”的退賠。1974年,按照周恩來的指示,一些抄家來的古書開始退回給本人。由于被抄家者在那個時代成分都比較高,房產大部分被沒收了,這些書沒有地方放。這一些流傳到今天,比如大家看到的蓋著上海圖書館退還章的書,大部分屬于這一類。這是一個私家買書的渠道,現(xiàn)在這些書大部分上了拍賣會。
三、網(wǎng)絡交易。網(wǎng)絡交易涉及到誠信問題。古籍善本價格很高,在網(wǎng)絡交易上不是主體。雖然有網(wǎng)絡交易,比如像孔夫子網(wǎng),大部分的交易是普通古籍,善本比較少。
四、拍賣市場。拍賣市場是今天的主體。古書的拍賣從1993年開始,是中國書店舉辦的。不過,那一場從嚴格意義上講還談不上拍賣。因為相關的法律沒有健全起來,沒有拍賣師資格,也沒有成立拍賣行。嚴格意義上講,第一場拍賣會是中國嘉德公司舉辦的。
嘉德公司成立于1993年,1994年秋舉行了第一場拍賣,其中有古籍專場,這是一個標志性的事件。我去看了預展。當時它不被認可,因為它的價格大概是市場平均價的10倍,太離譜了。大概兩三年后,大家就適應了這個市場。所有的賣家都希望把自己藏書利益最大化,那么競買是一個好的方式,私下賣最擔心賣便宜了,所以要上拍。買家資訊因為沒有辦法發(fā)達到能夠找到任何一個賣家,而拍賣公司能夠把這些不同的賣家找到一起,由買家來自由選擇,逐漸地,拍賣會成了主渠道。到今天為止,國內有25家拍賣公司參與過古籍善本的拍賣,常年舉辦春秋大拍的有15家。
因為時間關系,我用嘉德公司2008年秋拍的古籍大拍作為實例,講講古今善本觀念之間的差異和今日市場的情況。主要說說宋元本、稿抄校本和活字本。
宋元本
《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是宋咸淳元年建寧府建寧書院刻的遞修本。
講到宋版就涉及到藏書觀,宋版書是藏書家最看中的,包括現(xiàn)在的各個公共圖書館。中國四大發(fā)明之一的版刻印刷,發(fā)明時間雖然有不同的說法,但是我們今天見到的書籍刻本的祖本基本上都是宋刻本。
大家知道,中國語言是以元音發(fā)音為主的一個語系,同音不同義的字必然很多;中國文字是表意文字系統(tǒng),幾筆之差可能意思就完全不同。所以,中國的古書隨著不斷翻刻,不斷產生錯誤,這跟西方書不同。中國古籍版本校勘學很發(fā)達也是這個原因。舉個例子,我寫篇文章,然后請大家傳抄,20人之后把最后一個人抄寫的跟我的原本比對。越跟我接近的本子,它的錯誤越少;越遠的錯誤越多。它是累加式的、遞進式的。想??焙髞肀咀拥腻e誤,就只有得到最早的本子。
宋版書因為是刻本的祖本,所以受到了歷代藏書家的重視。中國最早開始重視宋版書,是從明末開始的,從錢謙益、錢曾一路下來這么一個系統(tǒng)。這個系統(tǒng)到今天為止成為了藏書的主流觀念,各大圖書館基本上是以自己館藏多少宋本書來表明收藏水準的高低,它是一個衡量標準。
時至今日,能見到的宋版書,尤其是好的宋本書,鳳毛麟角。像《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殘本,今天來說已經是很不錯的了。這部書的宋本流傳到今天的,只有上海圖書館有全本,國內其他各家館藏的都是殘本。再看看這部書的卷數(shù),如果跟各大圖書館藏的不重復,意義就更大了。這兩本殘本的底價是30萬元,最后成交價是40萬元。40萬元再加12%的傭金,是買主實際要支付的費用。
《呂大著增注點校三劉東漢詳節(jié)》:拍賣圖錄注明是宋刻本,但有爭議。日本把它著錄為宋刻巾箱本,國內的《善本總目》把它著錄為元刻本。這個元刻本只有國家圖書館藏有一部殘本。這部書從版刻角度上講很一般,但它是孤本。孤本就是唯一存世的。國內著錄的唯一一部書稱為海內孤本,世界范圍內沒著錄者稱為海內外孤本。這個雖然有著錄,但是國家圖書館藏這部書的1-6卷,而全書是30卷。拍品是該書的后面部分9—30卷。經過比勘,它與國家圖書館藏的是同一部書,二者加起來大概還缺一冊,這書就全了。雖然是殘本,但是孤本,所以價值還是很大。
此書原歸嘉業(yè)堂庋藏。嘉業(yè)堂是民國年間中國第一大藏書家劉承干的堂號,現(xiàn)在在浙江南潯,成為浙江圖書館的一個分館。他的善本部分流傳下來的大部分歸了臺灣中央圖書館。他當年出了一個《嘉業(yè)堂善本書影》,把嘉業(yè)堂最好的本子出了一個圖錄,該書圖錄上有。
從這兒引出一個話題,就是關于名家舊藏,像嘉業(yè)堂這樣著名藏書樓的舊藏之物就可稱為名家舊藏。中國歷代藏書講究流傳有序,這種遞傳的前提就是曾經經過名家收藏,名家到名家累疊起來稱之為名家遞藏,到今天為止無論公藏還是私藏依然還很在意這類舊藏。個中原因。不僅只是一個名目而已,最重要的是通過收藏他的書,能完整地研究他的藏書思路和藏書思想。這部書從65萬成交,不包含傭金。
《古今韻會舉要》:按著錄來說是元刻明修本。這就產生一個遞修本的概念。中國古書98%以上都是木刻版。一般是用梨木或者棗木刻一套板子。由于資本主義萌芽期時間很短,中國只在明萬歷年間的幾十年,市場商品的交換與流通較為發(fā)達,余外的歷史長河里這方面都不很發(fā)達。所以,中國的刻書,除了坊刻書之外,私人刻書絕大多數(shù)是家刻本,就是放在家里面的這套板子不斷地刷印。板子放在家里也許刷印了很多年。古人還有買賣書板的情況,尤其在明代,這種書板買賣很頻繁。別人刻一套板子,買來之后改成自己家的堂號再接著印。所以,中國古籍著錄上有很多不同的堂號刻版。把這些書放在一起比,會發(fā)現(xiàn)完全是一套板子,除了堂號不同,其他的東西都一樣。
遞修本還有一個情況,是宋、元、明歷代之間書板的遞傳,通過買賣或者轉讓以及戰(zhàn)爭的掠奪等傳遞。古人藏書不是很看重遞修本,比如說宋刻元明遞修本,到明修,
它只能是明印。最初開始注重遞修本的是民國時候商務印書館的張元濟。他為了出版《百衲本二十四史》,廣泛收集國內史部藏書的不同版本。他最初的想法是用最好的版本出版一部《二十四史》,但是通過收集,發(fā)現(xiàn)很難找到每一種書的祖本。他就通過不同的比配,比如沒有宋本就用一個元本配,元本再不夠了,就用明抄本配,找到每一部書的最早的本子。在這過程中,他還發(fā)覺,遞修本每一部幾乎都不同。因為當古人得到一套書板來印刷,印刷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其中幾塊板印爛了,就隨便再找一個不同的本子補刻在里面接著印刷,因為它不能缺頁。尋找到的本子,涉及到個人學識問題、財力問題,不能保證找到的都是最好的本子。如果不是,這個遞修本就差。張元濟突然意識到,遞修本是值得研究的,不能一概否定。他為了出版《百衲本二十四史》,結果寫出來了《校史隨筆》這本書。這部書是一個標志,它代表一種學術觀念,從此否定了前人認為遞修本是沒有價值的痼習,之后遞修本才被藏書界看重。今天在全國善本書目或者珍貴古籍名錄著錄中,遞修本是作為善本或者珍貴古籍來著錄的。
這部書是萬歷年間許國城得到書板,自己加了一篇序言后重新刷印的。這部一共6冊30卷的全本,僅以8萬元的底價成交。這源于對遞修本認識的不同。
《崇寧藏》是一件佛經。佛經歷代都有單刻本,從唐代開始,人們把各種佛教總集稱之為“一切經”或者“大藏經”,它是一個專門名詞。大藏經和單刻經不同,區(qū)分的方式很簡單:所有的大藏經都有干字文編號。此書的書影從右數(shù)第4行,在最下面的單獨一個字就是千字文編號。單刻經一般不帶。但是這句話是不可逆的:不是說凡帶有干字文編號的佛經都是大藏經零本。
大藏經從宋代開始刊刻,一直到民國年間還有刊刻者。按照童瑋先生的說法,自古至今有22部大藏經。因為統(tǒng)計方式不一樣,有的時候,比如武林藏是否存在還有爭議,總而言之,有20多部大藏經。每部大藏經的量都很大,一般要有六七千卷以上。歷代藏書家對佛經不重視,包括大藏經這種完整的經以前也不受重視。因為中國從唐代開始,包括韓愈、柳宗元等大家拒佛,認為佛教的教理對傳統(tǒng)的儒家觀念是一種沖擊,歷代正統(tǒng)的藏書家的藏書目錄中都不著錄佛經。真正對于佛經的研究是近百年的事情,主要是從日本的一些學者開始,加上歐美的漢學家也研究,大藏經才受到了重視。比如說近年對于元官藏的新的發(fā)現(xiàn),成了文獻界的大事件。但是國內的研究大約只有20多年。
近年出現(xiàn)在國內市場上的佛經零種,尤其是早期的,大部分來源于日本。因為日本近幾百年來沒有受到大的侵略,還有就是他們一直遵奉漢文化,自唐宋以來,引進了中國很多書籍包括佛經。有些書在中國失傳了,在日本仍有流傳。另外,“二戰(zhàn)”結束以后,按照雅爾塔會議的決定,宗教財產不在清算之列,因而日本有很多東西在寺廟里保存得比較好,這些佛經零本都是從寺廟中慢慢散失出來的。
這件《崇寧藏》是經折裝。在此之前,大部分的大藏經比如“開寶藏”都是卷軸裝的形式。除甲骨獸片外,中國早期的古書是書寫在竹簡上的,用皮繩串起來。古人講“韋編三絕”,指的就是多次翻閱古書令連接竹簡的皮繩都翻斷了。到了東漢蔡倫發(fā)明了紙,仍然是將紙張一頁頁地首尾相接,像竹簡一卷卷地卷起來。中國第一部大藏經——“開寶藏”和后來翻刻的“高麗藏”、“契丹藏”等都是卷軸裝。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將卷軸裝改為經折裝的大藏經就是這個崇寧藏。它在中國古籍裝幀史上是有著標志性的一件拍品。最初的一板一般是36行,每一板一般是折成六個半頁。這是它的特點。跟它相同的這種經折裝方式只有《毗盧藏》,剩下的幾個比如《圓覺藏》都改了,改成了每板30行每行五個半折頁,所以它還是很特殊的大板。
這部經上還有很多斑點。這些斑點是被蟲蛀以后的修復。這種蟲蛀是來自于日本藏經的一個標志,因為日本相對來說氣候比較潮濕。中國留下的經文幾乎沒有被蟲蛀。它的右上角有一個圓的印章,是日本很有名的藏經寺——三勝寺的一個藏章。它以9萬元起拍,20萬元成交。
開元寺本的《毗盧藏》相對來說更重要。因為它前面有一個題記下的落款,從右數(shù)小字起第3行,說明了大藏經印版第五百余函,“時崇寧二年二月某曰謹題”,有確切的年款——崇寧二年。中國古書流傳到今天,宋本有北宋確切紀年的書很少,就是佛經之外的宋版書中也沒有幾部。日本學者認為,我們今天著錄的北宋本書實際大多都是南宋本。告訴大家,帶有北宋年款的書,今天能夠見到的,基本上就是佛經,而以崇寧藏為主。但是崇寧藏到現(xiàn)在為止,不管是國內國外,沒有任何一個館存有全本,都是零本。這一件拍到了17萬。
稿抄校本
稿抄校本是稿本、校本、抄本的簡稱,有人統(tǒng)稱為寫本。這個稱呼有些問題,因為古書在誕生之時,沒有刻本的時候都是寫的,如果叫寫本都涵蓋了。后來為了區(qū)分,把宋本之前的東西稱之為寫本。宋本之后就是有了刻本之后,寫本分成三類,就是抄本、稿本和校本。
這場拍賣會比較重要的稿抄校本大部分來自于潘重規(guī)。潘重規(guī)是當代著名學者,前年去世。他是黃侃的學生和女婿,國學大家,后來去了臺灣,晚年又研究敦煌又研究《紅樓夢》,都有建樹。這批書共70多部,去世之后被嘉德拿到。
明嘉靖年間刻的《金薤琳瑯》,流傳不多,現(xiàn)在只有國家圖書館、上海圖書館、北京文物局藏有該版,比較稀見,更難得的是上面的題記。批字最重要的是葉樹廉。葉家是一個比較大的藏書世家,宋代開始葉夢得是宋代有詳錄的最早的藏書家了,葉樹廉是他的后人,在清初也是名氣極大的藏書家。清代孫從添的《藏書紀要》說“余見葉樹廉藏本校對精研,錢遵王雖裝幀豪華不及其也”。錢遵王是藏書大家,錢謙益的族孫,錢謙益把自己的舊藏全部轉贈給了他,再加上他自己的藏書,在清代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即使如此,孫從添認為葉樹廉比他高,講??本€是葉樹廉。葉樹廉去世之后,他的書大部分都歸了孫從添。有這樣一個遞傳,他才對葉樹廉有較深的認識和研究。
葉樹廉的批校本流傳下來很少。這里面還有葉德輝,他是葉樹廉的后人,在民國年間也算一流的藏書家。這本書從內容上講也很重要,是金石目錄類里的一部名著。嘉靖本也是這部書的第一個刻本。上面有很多鈐章,屬于從大家到大家的遞傳之物。6冊書從8萬元起拍賣到了22萬。
《默齋遺稿》:清初趙氏小山堂抄本。這個抄本的重要性在哪里?這部書書口寫著“小山堂抄本”,這是清初趙氏小山堂,而非清晚期的小山堂。小山堂是康乾期間杭州趙昱、趙信兄弟倆共同的藏書室號,這兩人被稱為杭州“二林”,是清代著名的研究《水經注》的專家趙一清的兒子。全祖望寫的《小山堂藏書記》。曾談到“即日浙中藏書之富,僅以仁和谷林為最”。谷林就是趙昱的字。
小山堂的書是有遞傳的,和祁氏澹生
堂是親戚。趙昱的母親朱夫人是祁彪佳的外孫女,所以小山堂藏有很多澹生堂的書。
乾隆皇帝修四庫全書,在全國征書。浙江巡撫找小山堂的舊藏就找不到。他在乾隆三十八年給皇帝寫了一個奏折說:“查向氏珍愛閣,趙氏小山堂等,后嗣式微,不能保守……至小山堂近在省城。當委杭州知府彭永年督同縣學各官,親向趙氏小孫細問原委,實因家業(yè)日替,舊藏書籍或已售賣,或已遺失,容俟加緊尋覓?!鼻∧觌x現(xiàn)在又有300多年歷史了,這種東西能出來,可知它的重要性。它以8萬元的底價成交,說明稿抄校本在今天的藏書市場仍然沒有受到很大的重視。大家一是覺得難懂,第二是難認。
《云根山館詩集》是清代左庸的稿本。他沒有什么名氣,是袁枚的男弟子。袁枚卻是乾隆時候很有名的才子,有一個很有名的掌故,他招收了很多女弟子,有人說有33個。這在那個時代是很破俗的一件事。但袁枚女弟子手跡留下來的極少,這部書就保留了很多這些女弟子的手跡。
袁枚給左庸寫了一個序言,還找到姚鼐寫了一個題詩。最重要的是詩后面附著一大堆的名人題跋,其中袁枚的女弟子大約有18位,鮑之蘭、鮑之蕙、汪玉軫、王倩等每人給他和了一首詩,這肯定是袁枚命令的。這本書就是文學史上這一段有趣的佳話的實證。袁枚女弟子的手跡,集中在一本書里面,至今是第一次見。一冊薄薄的小冊子以20萬元成交,我認為很有價值。
藏書過去有兩類玩法:一類看重它的學術價值,一類重它的趣味性。今天又多了一類。就是從書史角度上來研究藏書,這是古人不重視的。任何一本書都有兩種屬性,一是物理屬性。流傳至今的書籍大部分是紙質的,當然還有其他材質,不管是木的還是竹簡,這是它的形式。書籍的第二屬性是知識和思想,是用文字形式來體現(xiàn)的。對于形式的研究很重要的原因,是任何文字是附著在書上的,如果連書本身的物理載體達不到它應有的年限,那么它上面的附著物就不可能超越它。從近代開始,對書的形式研究越來越重要。
校本《鄭學》是清代有名的學者孔廣林作的??讖V林是當時的大藏書家、大學問家孔廣森的弟弟,都是孔子的嫡傳后裔。這是他當初的一個校稿,孫星衍拿到之后進行了重新的??睖蕚涑霭?,但是這個本子最終沒有刻出來。這就引出了未刊稿這個話題了:一個稿本的價值怎么來衡量,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是否刊刻,如果刊刻以后是否又進行了變化和修訂。未刊稿是稿本中間最有價值的,因為它表明了作者的思想結晶但未被廣而流傳,并且進行了修潤整理,并非學術觀念的初創(chuàng)。當然,首先要注重名人的名著這樣一個前提,如果是一個不見經傳的人,是不是孤本、刊刻與否都沒有什么價值可言。這件共8冊原稿以20萬元成交。
《契丹國志》:清影元抄本,從內容上講比較重要。遼史比較混亂,到現(xiàn)在也沒有太理清頭緒,說法不同?!镀醯尽芬话阏f是南宋葉隆禮撰,也有不同的說法。余嘉錫認為是假托的,他在他的《四庫提要辯證》里專門談這本書的作者問題,但肯定了“縱屬偽作亦出自元人之手”。研究遼史比較困難,因為遼史是最草草而成的,除了《遼史》之外就是《契丹國志》。它即使是偽作,也是元代人做的,比較接近那個階段,故稱之為很重要的一本書。
此書上面的朱筆是晚清名家章鈺題的詳細跋語。意思是說這個書很重要,是沒有經過改的抄本。對抄本研究比較深的,當代屬上圖的陳先行先生。這個抄本的難弄之處在于必須對它的內容有較深的把握,才能知道它的好處在哪里。它相對于刻本斷代等要難得多。
古書必須要深入研究,才能知道它的好處,古書的抄本更是這樣,只有它才最接近于原貌。歷史上,抄本曾經很貴,但在今天價位沒有上去,原因就是今人喜歡簡單直觀有視覺沖擊力的東西,像這部6冊抄本,5.5萬元起拍,才拍到8.2萬,這在古代是不可想象的。
旁邊墨筆寫的幾個字,是唐翰題寫的。他談到這里面的校字出自汪士鐘之手。汪士鐘是清中晚期蘇州的第一大藏書家,像黃丕烈百宋一廛的藏書基本都歸了汪士鐘。他是當時的大財主,他家是蘇州最大的布商,還有自己家的碼頭。汪士鐘畢竟不是學問家,所以他的藏書中有他親筆校過的書就很少??赡芪夜侣崖?,這是我知道的第一部汪士鐘校過的書,我覺得這是書史上很重要的一個掌故。
總而言之,買一部書,它的特殊性或者它的唯一性是確定書價的一個重要的著眼點。也就是說物以罕為貴,這在藏書上面也是普遍存在的。當你確定買某部書的時候,一定要考慮這部書的獨特之處。通過獨特之處來決定你花多大價錢來買某部書,敢于把價格定到什么價位進行競價。
抄本《孟子私淑錄》的著眼點有兩個:第一是右邊的題記,是胡適的手筆,寫于民國三十七年二月一日。題記中有“戴東原先生的《孟子字義疏證》寫完之前,有兩個稿本,一名《緒言》,一名《孟子私淑錄》”。胡適說的《緒言》早有刻本了,《孟子私淑錄》就是這個抄本。為什么以抄本流傳?因為這個書發(fā)現(xiàn)得很晚,是國學大家錢穆在抗戰(zhàn)年間發(fā)現(xiàn)的,是照曠閣的抄本,然后大家才認識到還有這么一部書。
此書涉及到學術史的問題。戴震是一流的大家,因為清代主要以漢學派作為主流,其他學派被打壓和不受重視,漢學派兩大學派之一皖派的代表人物就是戴震。主流的藏書觀點就是要關注著名學者的著名著作,如果這個著名著作是未見流傳著錄,當然就更為稀見。這個抄本雖然下真跡一等,也是很難得的。《孟子私淑錄》是很有爭論的一部書,對研究戴震晚年思想的變化有很重要的價值。按戴震的說法,這是他晚年最重要的著作,平生著作最重的即是該書。但是由于學術觀點的爭論,即使?jié)h學派中的皖學派也很少談這部書,認為戴震學問并不在此。該書從研究方向和思想內容而言,已經背離了古文漢學派的觀念了,有點類似于談義理,通過義理來重新審視人生價值觀的哲學,而不是學術的問題了。因此這個抄本價值很大,一冊書以5萬元成交。
《大般若波羅多密經》是佛經,出自敦煌藏經洞。發(fā)現(xiàn)敦煌藏經洞以后賣出來了大量的東西,雖然到1908年我們收歸大部分,但其中的珍品被弄到英法去了。敦煌藏經洞所藏之物的價值自被世人發(fā)現(xiàn)后就爭論不休,歷史上的兩派到現(xiàn)在還在爭論,就是藏經洞究竟是珍寶館還是垃圾堆。一派認為是當初沒地方堆,放下的垃圾偶爾被封上了洞,流傳到今天成了珍寶了。但是該洞確實流傳下來了很多稀見的文獻。尤其是它流傳下來的一些很特殊的文字的東西。稀見文字的寫經大部分被帶出了國門,國內流傳的藏經洞所出經卷大部分是漢文經文類的佛經。藏經洞的發(fā)現(xiàn)堪稱20世紀初人類歷史上的重大發(fā)現(xiàn)之一,然而這段輝煌的歷史大發(fā)現(xiàn)卻成了中國人的一段恥辱記憶。近年來中國的經濟實力持續(xù)增強,國內收藏家對自己民族傳統(tǒng)的標志性藏品青睞有加,所以唐人寫經在拍場上持續(xù)漲價。唐人寫經10年前有一個行內不成文的規(guī)矩,平均1米1萬元,現(xiàn)在上漲到1米大
概3-5萬元。這還不包括特殊品種,比如唐代之前的兩晉南北朝到隋代的寫經,價值要比這個平均值高10倍甚至上百倍。比如像玄奘的唐永徽三年帶款的,一般情況下在120-200萬之間。帶款和不帶款對于一部書很重要,對于佛經也是如此。這一件從15萬起拍,拍到32萬,它是7.6米長,大家可以折算一下1米多少錢。
活字本
活字本是中國畢升發(fā)明的,是中國四大發(fā)明之一。但是中國古書從宋流傳到今天,活字本占古書比例的1%-2%。這個比例低到了一個驚人的程度,為什么我們是活字本的發(fā)明故鄉(xiāng),但是我們的活字本流傳如此之少?根據(jù)不同的觀點來說,是因為中國文字的原因。中國是表意文字。有大量的不同的字?!犊滴踝值洹酚?8000個,《中華大字典》有5萬多個。要備大量的字才能夠印書,就很麻煩。
活字本利于大批量地印書??墒且驗橹袊糯臅鴺I(yè)沒有進入到真正的商業(yè)化,絕大多數(shù)是刻在家里頭慢慢地印,所以使得中國的書變得有很多不同的版本,很復雜。古人沒有版權意識,刻了一套板子放在家里,過了兩年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學術觀點又有所修訂,就把其中的某幾塊書板撤掉,重新刻幾塊新的繼續(xù)刷印,接著對外賣,不做任何的改版說明。
我提醒大家:當某一部書沒有一頁一頁對下來,不能草率地下斷語說自己有了這本書。這是古書很特殊的原因。但活字本不會,活字印書不是將整套書的版頁全部排版完后印刷,而是排幾版印幾版,印完后拆版再排下幾頁,循環(huán)重復來使用這些活字字釘,所以活字本沒有遞修的概念,活字本也沒有再刷的概念。
一部書稿作者是在家里長期修訂,可能在一生中多次修訂完善,如果家中備一套活字來刷印自己的著作,做這套活字要很大的成本,每次做新的校改修訂都需要重新排印書版,費時費力。遠不如抽換幾塊木刻板便捷。所以在中國古書中,活字版流傳得極少。我們今天見到的活字絕大多數(shù)是乾隆之后,即使這樣,活字本依然很少。在以前,這方面沒有受到太多的重視。因為對活字本的研究是從形式角度來講求的,而歷史上正統(tǒng)的藏書觀最為看重的是書的內容,收藏書籍最為看重的是該書有否特殊的??眱r值。第一個系統(tǒng)收藏研究活字本的大藏書家是周叔弢先生。他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用了10年時間,收集了將近400本活字本,后來捐給了天津圖書館。
系統(tǒng)地研究活字本其實到現(xiàn)在也沒有受到應有的重視。韓國一直在和我們爭活字本發(fā)明權問題。他們認為今天談的畢升的活字本,只有沈括的《夢溪筆談》中那么幾百個字的記載。按照西方的觀念來說,孤證不能稱之為證據(jù),我們現(xiàn)在找不到其他的佐證。到現(xiàn)在為止,流傳最早的活字是明弘治三年的本子。
《會通館校正宋諸臣奏議》存兩卷。它是中國活字本流傳最早的本子,明弘治三年(1490),由弘治年間的一個大財主華燧印的。這個印本很有名氣,印得模模糊糊的,深淺不一。這恰恰是活字本的標志之一。它不能像木刻版那樣把字面修得十分平整,印面不平致使印出的字深淺不一。當初這部書出了50部,流傳確實少。在此之前,我們還沒有發(fā)現(xiàn)活字本的實物。韓國流傳的活字本比弘治三年要早,爭論開來我們底氣差一些。這恰恰給藏書家一個重要使命,就是從歷史上發(fā)掘出前人沒有注意到的東西,通過它來印證學術史。這是藏書最重要的一個價值。
它不但是我國流傳最早的活字本,還是流傳最早的銅活字本。雖然這個銅活字本是有爭論的,認為中國那個時候鑄銅的技術還不行,比如青銅實際上里面含錫、鉛比較多,認為應該是錫鉛合金,因為沒有實物也不能論證。這一件很重要,還有一個原因。現(xiàn)在只有國家圖書館藏有一部全的,其他館都是殘本。比如上圖有藏21卷是殘本,各家存的殘本卷數(shù)中都沒有這兩卷,就是卷80和卷81。它就變得很有價值。雖談不上孤本,但它已經很稀見了,又是印刷史上的標志性的,應該是藏書史上的名物。一個殘本,最后以10萬元成交。
《顏魯公文集》是唐代書法大家顏真卿的集子,他被封為魯國公,故后世稱其為顏魯公。這本書是他的文集中流傳至今編輯最早的一部,雖然宋代就有人編他的文集,但是宋版的該書失傳了。這個銅活字本現(xiàn)在為止也就流傳兩部,很稀見的,北大一部,國家圖書館一部,這是今天已知的是第三部。又因為它是全的名人的集子,更顯珍貴。它是安國印的。嘉靖年間,安國是當時的首富,又叫安百萬,日進千金用斗量。因為銅在古代又有錢的意思,銅和錢古人基本是等值的,所以有很多銅能夠用來鑄銅活字印書,那屬于今天很有錢的人了。這部書80萬元起拍。240萬落槌,再加上手續(xù)費要280萬左右。通過這個例子,大家知道了銅活字的市場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