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銘
我是三十歲那年才坐上火車的。我一直向往過一種流浪的生活,但始終沒有成行。生活像魷魚的吸盤,我炒了一回生活“魷魚”,才暫時從千篇一律的生活圈套中逃離了一回。
我很喜歡一句詩:出去走走,走出去還要走回來的,但走出去,就不一樣了。
我約上一位同事上路。同事生活很不如意。好像我印象中就沒有幾個生活如意的人。誰讓我們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普通人啊,心在半空,身在地下。尼采說,在半空中看生活最適宜,我也哲學(xué)一回吧。
印象中火車總與“風(fēng)馳電掣”等詞匯連在一起。但2000年的火車站,我們是拮據(jù)的窮教師,一直生活在慢節(jié)奏的生活邊緣,只能選擇慢車吧。
從福州到南京西。站牌就是那么寫的。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夜郎西??磥硭岣娜说臍庀㈦S時要散發(fā)出來的,但不等我想到詩句的作者是李白,火車到了——“哐啷”在站臺的門一響,許多人呼地沖到了我們前面,大包、小包,黝黑的臉龐,“濕漉的黑樹干上的花瓣”(龐德的詩句),皺巴巴的衣服,粗言,野語。趕快往前擠。汗臭味。煙味。大蒜的味道……
我一直懷疑我寫的這個題目是某電影大片的片名。火車往前跑。跑,跑。火車張開嘴,我就被它吞咽了。狼吞虎咽。不由自主。像生活,你總要被擠著前行。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在火車的胃部了,感覺火車的蠕動。中國就是人多,沙丁魚罐頭似的。日本人長途托運沙丁魚,要放入鯰魚,沙丁魚的存活率才高。在擁擠的車廂中,你就是鯰魚,你必須把走廊上的人扒拉開,你才通過。一節(jié)。一節(jié)。再一節(jié)車廂。仿佛在大腸中。腳臭味。汗臭味也從你身上傳出。汗是沒有階層的,我的汗跟滿車的民工一樣流淌。他們中有很多就是我的兄弟姐妹,也不知道終點是什么。
閩侯。閩清。古田。水口。一個個站點擠過來。有人打哈欠。有人坐在走廓的地上,頭一擺地睡了。擺動的旋律迎合火車的節(jié)奏。哐啷。哐啷。哐啷。2000年火車很慢,像不動聲色的生活,向前跑,跑。生活中的人都很累,能睡著有福。一位中年男人頭靠在座椅上,口水拉得很長。有人抽煙,煙霧辣辣地鉆入別人的鼻孔。有人說話,辣辣的,大概是四川還是湖南人。
閩西北大多是山巒,火車鉆進(jìn)大地腹部,然后又拉出來。我站在廁所門外的半米處,就這么聯(lián)想著。幾個小時,起先還感覺兩腿的存在,后來感覺只有一條了,再后來沒有了,屁股真沉。坐下來。坐下來。軀體抗拒著頭腦的指令,終于萎倒在地板上。頭腦一片黑暗,后來一片空白。不是暈。睡了。
七月的陽光燦爛,火車向前跑。上了很多人,又下去了很多人。我沉沉地睡著。生活在繼續(xù)。
詩人蘭波說,“生活在別處”。真的在別處,包括他這句話,現(xiàn)在還保留在巴黎大學(xué)的墻上。我的夢不會出現(xiàn)在巴黎,沒有鐵塔,只有鐵路。哐啷。哐啷。哐啷……
責(zé)任編輯 賈秀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