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Joel Stein 本刊特約編譯/becool

銷金窟大減價 拉斯維加斯：賭城賭明天

文/Joel Stein 本刊特約編譯/becool

在這座城市看來，經(jīng)濟衰退是另一個商業(yè)輪回，它馬上就會結(jié)束，然后大家又將重返賭桌。賭場大亨們相信，賭桌上會出現(xiàn)新的玩家，但是游戲本身不會改變。

大甩賣進行時

我為復仇而來。

多年以來，在拉斯維加斯，餐廳“主廚特選套餐”的賬單一直高得離譜，俱樂部酒水要價是別處的10倍，住酒店套房差點刷爆我的信用卡，到脫衣舞俱樂部消遣比借高利貸還可怕，就連給賭場發(fā)牌人的小費也遠超一般水平。而這次，我要用最少的錢住酒店、上餐廳和泡酒吧。有史以來第一次，在這個地方，你終于能夠花自己的錢而為別人難過了。

趁火打劫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我絲毫沒有罪惡感。拉斯維加斯正在走背運，這是它自打成為一個真正的城市以來第一次遭遇經(jīng)濟衰退。這個過去20年間美國發(fā)展最快的城市，正經(jīng)歷人口增長放緩、房屋止贖率（指房屋抵押貸款中，喪失抵押品贖回權(quán)的房產(chǎn)占所有按揭貸款比例）遙遙領(lǐng)先，以及失業(yè)率在3年內(nèi)由3.8%猛升至12.3%的慘況，那些沒失業(yè)的人，也別指望能像從前一樣收到大把的小費。同時，受AIG效應影響（AIG，即美國國際集團，該公司巨虧后仍大派花紅，高管生活極盡奢靡，遭到公眾強烈譴責），作為國際會展城市的拉斯維加斯鮮有企業(yè)光臨—市場上哀鴻遍野，你還到“罪惡之城”找樂子，可不是好聽的名聲。拉斯維加斯過去是窮奢極欲的中心，現(xiàn)在卻被拋向了衰退的谷底。我一邊享受著復仇的快感，一邊也有點擔心。這座城市曾像1900年的紐約一樣有著樂觀精神和無盡的可能性，極具美國特色，它會不會就此夢想破滅一蹶不振？盡管羞于出口，但我的確跟很多人一樣，深深地喜愛著它。

不管怎么說，我又回來了，因為拉斯維加斯正在進行大甩賣。為了把不足72%的入住率提高到82%，由“拉斯維加斯之父”史提芬·韋恩創(chuàng)建的韋恩度假酒店率先降價，只要在規(guī)定的時間段入住，花109美元就可以享用750平方英尺的大房間，還能獲贈50美元的禮券。擱在一年前，同樣的房間開價500美元。MGM(米高梅,著名賭場酒店）的高級餐館也相時而動，把400美元一瓶的酒水統(tǒng)統(tǒng)換成了100美元一瓶的。很明顯，拉斯維加斯試圖通過大減價重振經(jīng)濟，如果見到成效，自然值得其它地方效仿，不過一旦失敗，恐怕將讓自己在漫長的衰退中泥足深陷。

過去的拉斯維加斯仿佛失去了理智，鉚足力氣建設真正的市中心。假的埃菲爾鐵塔、巨大的歌舞噴泉以及無處不在的舞池，一切聽上去都非常瘋狂。如果我們不需要一個規(guī)?？氨热A盛頓特區(qū)的度假中心，就不該繼續(xù)在博彩、“特選套餐”、溫泉療養(yǎng)、脫衣舞俱樂部等方面投入大量資源，也唯有如此，才能讓人由奢入簡。

周二下午我到達拉斯維加斯時，發(fā)現(xiàn)房間預定出了點小岔子。我向酒店前臺的人微笑，相當確定自己會被升級到總統(tǒng)套房，他們竟然告訴我已經(jīng)客滿。在經(jīng)濟衰退的非常時期，這真讓人憤怒，這座城市之所以被經(jīng)濟危機重創(chuàng)，難道不是因為酒店建得太多嗎？我去曼德拉灣的游泳池見朋友，那里也人滿為患，座位都找不到?？磥泶鬁p價起了作用，到處都顧客盈門。不過這種衰退中的繁榮迷惑不了我。

堆滿垃圾的度假村

出了酒店滿滿當當?shù)耐＼噲?，外面的景象在拉斯維加斯難得一見。放眼望去，到處是停建的項目。我最先看到的是階梯度假酒店的工地，該酒店總投資數(shù)十億美元，原計劃建4座酒店，但在這塊曾經(jīng)是全美最貴的地皮上，如今只聳立著3座9層樓高的鋼筋混凝土支架。車子還經(jīng)過另外3個被廢棄的工地，分別是高達63層的“楓丹白露宮”—現(xiàn)在只有空蕩蕩的鋼架，一個凱撒皇宮屋大維塔的仿制品—連外殼都沒做好，還有已經(jīng)停工的圣瑞吉斯公寓。接下來是個度假村，看樣子是照著紐約皇冠酒店修建的，現(xiàn)在卻堆滿垃圾，丑陋得讓人不忍目睹，以至于附近的韋恩酒店不得不體貼地在邊上種了一排大樹，避免客人隔著窗戶看到這里的“盛況”。我從來不曾想到，經(jīng)濟衰退的影響竟然和戰(zhàn)爭差不多。

過去數(shù)年間，美國人瘋狂地貸款買房，各大賭場老板則瘋狂地貸款蓋酒店。經(jīng)濟學家早就警告過，美國的下一波大蕭條可能發(fā)端于商業(yè)房產(chǎn)，很不幸，拉斯維加斯首當其沖。更糟的是，當這些賭場大亨大興土木時，經(jīng)濟形勢急轉(zhuǎn)直下，他們中的很多人難以通過增加營業(yè)收入償還基建貸款，工程項目無法如期建成開業(yè)，“酒店-公寓-賭場”三位一體的如意算盤打了水漂兒。有借款人以大都會賭場作抵押，向德意志銀行貸款39億美元，結(jié)果無力償款。德意志銀行決定拍賣大都會，卻苦于找不到買家，萬般無奈之下做了賭場的股東，這讓該銀行的處境十分尷尬—雖然從銀行近10年的運作方式來看，可以把這當作業(yè)務的邏輯拓展。與此同時，“天下沒有賠錢的賭場”這個古老的定律也不管用了，由于借錢太多，賭場運營商Station Casinos、Tropicana和Herbst Gamin都破了產(chǎn)。

另外一些人則陷得更深，比如MGM集團。它投資的“CityCenter”（城市中心）正在建設當中，動用的工人多達9500名，幾架起重機在城市上空孤零零地運轉(zhuǎn)著。這個耗資高達84億美元的超豪華工程有5座摩天大樓，是美國有史以來最大的私人金融項目，進展卻頗為不順。MGM和迪拜世界（中東知名的港口和資產(chǎn)公司）進行了艱苦談判，才沒讓CityCenter落得個停工的命運，但還是有很多預定豪華公寓的買主要求退回保證金。今年上半年，在該項目瀕臨破產(chǎn)6個月之久后，MGM這個“長街”（又稱拉斯維加斯大道，是拉斯維加斯最繁榮的街道）上最大的金主不得不對其注資1.4億美元—相當于MGM月收入的1/4。為募集資金，MGM將金銀島酒店售與投資家魯芬，至于價格，每個房間大約是22.5萬美元，而CityCenter一個房間的造價就高達150萬美元。博彩分析專家比爾·勒納認為，即使CityCenter如期竣工，屆時拉斯維加斯將擁有15萬間左右的酒店客房，要將它們?nèi)刻顫M，從現(xiàn)在起至少要等上5年到10年；如果CityCenter不能竣工，賭城恐怕又多了一副難以脫手的牌。

房地產(chǎn)亂象

從微觀上看，“長街”上的地產(chǎn)殘局是由拉斯維加斯成千上萬的業(yè)主釀成的。

為了弄明白房地產(chǎn)市場的現(xiàn)狀，我離開賭場，走進拉斯維加斯的居民區(qū)，和我的老相識，31歲的房地產(chǎn)經(jīng)紀人布魯克·波密奧一起待了一天。波密奧在經(jīng)濟衰退期間混得還不錯，事實上，她去年靠拉斯維加斯式的賣空交易賺了10萬多美元。

在賭城，有6成左右的業(yè)主所欠房貸數(shù)額大于房屋本身價值，波密奧找到這些業(yè)主，以他們所供房貸一半的價位賣給他們相同戶型的新房子，然后教他們不要再給舊房子還貸。銀行無暇把所有的房子都收回去拍賣，忍無可忍時，只好自認倒霉，同意業(yè)主以虧損價脫手舊房。這個過程一般要持續(xù)9個月，在此期間，不少業(yè)主甚至出租舊屋賺外快。

無數(shù)人都這么干，遭殃的是無辜的租房者。一旦銀行發(fā)告示說房子將被拍賣，幾天之內(nèi)他們就會被掃地出門。無處可去的租客只能付額外的錢住公寓大樓，通常這些公寓大樓歸各個公司所有。當然，賣空行為會讓賣方信譽受損，但那些業(yè)主有了新房子，就顧不上許多了。

現(xiàn)在，賭城里的人個個都像江洋大盜，毫不臉紅地盜竊銀行資產(chǎn)。波密奧本人也清楚，賣空行為是不道德的，而且會使經(jīng)濟問題惡化，人們本應繼續(xù)還貸，愿賭服輸，靠自己的努力渡過難關(guān)。可是，“這是在拉斯維加斯，這就是賭博，這就是投資。這么做是很貪婪，但每個人都樂此不疲，干嗎要故作清高呢？”波密奧覺得，在一個騙子橫行的地方，老老實實做人是很難的。事實上，她和她丈夫去年也給自己如法炮制了一套房子。

波密奧今早開車去賣房，她丈夫則在旁邊充當保鏢。據(jù)她說，有一回她剛打開一處待售房屋的大門，就被持槍的劫匪給搶了，那人還對她鳴槍示警。打那以后，她外出時丈夫經(jīng)常會陪在身邊。

波密奧這次經(jīng)手的是一套豪華公寓，位于紐波特大廈。她的客戶是個外地人，當初花60萬美元買下了這套房子，現(xiàn)在只賣17.9萬。不過房子的狀況不是很好，有人騙過守門人，在里邊住了一段時間。那個潛入者偷走了床，留下一大堆垃圾，把房間搞得臟兮兮的。

買家的代理人是一個身穿GUCCI，戴著太陽鏡的女人。詭異的是，該女子在沒有其他買家的情況下，代表自己的客戶出價25萬美元，比賣方要價高出7萬。波密奧反復跟GUCCI女核對報價，以確定其并沒有昏了頭，能對自己的言行負責。她最終才搞清楚，這個女人是想在賺取2100美元傭金之外，狠宰一刀被蒙在鼓里的買主，發(fā)上一筆7萬美元的橫財。

美國西部的這片土地已經(jīng)無法無天，爾虞我詐是家常便飯。有這么一個房地產(chǎn)經(jīng)紀人，委托其賣房的客戶讓他想點轍，把自己買房時支付的6萬美元首付款找補回來。他于是另外起草了一份合同，說是作為附加條件，房子的新買家必須花6萬美元從賣家那里購買波斯地毯一條。當然，被賣空交易搞得焦頭爛額的銀行是不可能看到這份合同的。買家高高興興地買下房子以后，問波斯地毯是否值6萬美元，他詫異地看著人家，仿佛在看一個瘋子?！拔覐奈譅柆斮I的?！彼@樣告訴買主。拿回6萬美元的客戶對此廣為宣傳，其親朋好友都來找這個房地產(chǎn)經(jīng)紀人，請他幫著“耍把戲”騙錢。

我和波密奧又驅(qū)車來到拉斯維加斯的西部地區(qū)，這里被金融風暴沖擊得最厲害。車道上幾乎沒什么車，房子倒是都還不錯，但有三分之一掛著“待售”的牌子。這些房屋十有八九曾經(jīng)有人闖入。我們隨便來到一所房子的后院，發(fā)現(xiàn)浴室的窗子已經(jīng)被砸碎，防護柵欄也給弄彎了，我從那兒鉆進廁所，把房子的各處都看了看，里面滿是垃圾和爬蟲，墻上和天花板上還有亂七八糟的涂鴉。屋主搬家之前通常不會好好照管房子，那些因為還不起房貸被銀行勒令搬走的，更是把怒火發(fā)泄到房子身上。布魯克說，到處都是如此，警察也管不了，因為人們有權(quán)對自己的房子做任何事?？雌饋?，這完全是一個正在崩潰的帝國。

拉斯維加斯人的賭局

衰退已經(jīng)橫掃一切。內(nèi)華達州政府不征收公司及個人所得稅，各項開支幾乎完全依靠對博彩業(yè)征稅。金融風暴一來，內(nèi)華達就成了被戳破的氣球，州內(nèi)各項事務步履維艱，令人絕望萬分，立法機構(gòu)居然考慮設立州際彩票，希望能借此增加點收入。

劫難擴散到了拉斯維加斯的每個角落。這里最老的藝術(shù)博物館已經(jīng)關(guān)門大吉；脫衣舞娘小費銳減，同時還有其它城市的失業(yè)女性跑來“搶飯碗”；購物廣場冷冷清清，占地約2.3萬平方米的Neonopolis購物中心里，幾乎所有商店都關(guān)張了。

奇怪的是，我所碰到的當?shù)鼐用袼坪醪幌裢馊艘詾榈哪菢咏^望悲觀。位于拉斯維加斯的內(nèi)華達大學常務副校長尼爾·史麥崔斯克解釋說:“這是一座靠希望和夢想建立起來的城市。”賭過錢的人都知道，輸家們總覺得自己會時來運轉(zhuǎn)。

“美國賭王”謝爾登·埃德森就是最典型的代表。這位金沙集團總裁曾是全球第三大富豪，過去一年里卻跌得比任何人都慘。截至今年2月份，他說自己已經(jīng)損失了365億美元。

由于看到埃德森2004年在澳門投資的成功，經(jīng)濟滑坡前，很多銀行都求著給他貸款。埃德森來者不拒，然后傾其所有地新建和擴建賭場酒店。沒用多長時間，他的負債收益比就達到了6.8比1。再然后，貸款沒了，金沙的股票價格從144美元跌到了今年3月的1.42美元（如今在12美元左右徘徊）。

不過，埃德森至少在口頭上不愿承認自己處境糟糕：“報紙上說我們一只腳踏上了破產(chǎn)之路，另外一只腳踩在香蕉皮上，頭上還吹著大風。如果你相信這些鬼話，那就大錯特錯了。”盡管自去年11月份以來一口氣解雇了700多名員工，但他這個人一向自信，已經(jīng)對自己的公司追加了10億美元投資。

對于巨額損失，他似乎也不太在意：“我對我妻子說，生意壞到家，我頂多只會哭上兩個鐘頭，但我現(xiàn)在一分鐘也沒哭過。”他拒絕了夫人縮減開支的建議，認為手頭的錢足夠自己揮霍。但他還是做了些許讓步，答應盡量改乘小型私人直升機出門，這要比乘大型私人飛機省錢。

埃德森換了出行工具，其它方面卻依然故我。高檔餐飲、舒適套房、豪華會展空間仍然是他吸引顧客的法寶。他不相信美國會就此改變價值觀，從奢侈轉(zhuǎn)向節(jié)儉。“這個世界不可能改變，人們不會說‘我還是去看老忠實噴泉（美國黃石公園一處自然景點）吧，不去拉斯維加斯了’這種話的。就好像一旦去過巴黎了，又有誰會想回到鄉(xiāng)下農(nóng)場去呢？”

面對大眾，埃德森總是拿著賭王的“款兒”，看起來非常自信。但我猜他這次跌了跟頭，一定學到了不少東西，至少要吸取一個深刻的教訓：借錢數(shù)額永遠不要超出你的償還能力。所以當我問他多久以后才會考慮再去借錢擴建賭場時，滿心以為他會為自己的魯莽道歉，并保證將在投資上有所節(jié)制，沒想到這個老賭王竟然睜大了眼睛微笑道：“只要有人愿意借，我就排第一個?！?/p>

這何嘗不是拉斯維加斯的賭性。在這座城市看來，經(jīng)濟衰退是另一個商業(yè)輪回，它馬上就會結(jié)束，然后大家又將重返賭桌，房地產(chǎn)又會欣欣向榮，公司業(yè)績又會以兩位數(shù)增長。賭場大亨們相信，賭桌上會出現(xiàn)新的玩家，但是游戲本身不會改變。

看著這座從沙漠腹地崛起的不夜城，這些樂觀者的話聽起來有點空洞，更多已經(jīng)破產(chǎn)的人持懷疑態(tài)度。在懷疑的同時，拉斯維加斯人又暗暗打賭:一切會變得和以前一樣好的。他們別無選擇，因為他們早已深陷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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