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情漠漠

一

我的身體是赤裸的，上面畫滿了油彩，頭發(fā)盤成了油亮的發(fā)髻，臉上戴了化妝舞會上用的那種貓臉一樣的面具。我跪臥在沙發(fā)前，身體平平的穩(wěn)穩(wěn)的，背上放著酒瓶酒杯。我是一名人案——人體桌案。這是夜色會館里新推出的服務(wù)，用赤身的女子做桌案，美其名曰是提高會館的藝術(shù)氛圍，其實是刺激人的一種新招式而已。

做人案的要求是比較苛刻的，身高必須在1米7以上，身材要好，腰肢要細(xì)，臀部要圓，皮膚不管是黑是白，一定要緊致細(xì)膩，而且要是處女。老板說，符合人案條件的人比較少，處女的身體是干凈的，食物擺放在身上是藝術(shù)品，其實這只是老板的噱頭而已。

這樣苛刻的條件恰巧我都符合，之所以做這樣的工作是因為我需要錢而又不愿意把身體出賣給那些骯臟的男人。雖然他們的手會在我身上摸來摸去，他們的腳也會從下面在我的乳房上蹭來蹭去，但是我不需要迎合他們，不需要出賣我的身體。

我覺得這是相對干凈的掙錢方法，我太需要錢了，我不是被騙出來的，我是窮出來的，是從那滿是石頭寸草不生的大山里跑出來的。我走得那樣的堅決，我對我媽說：等我回來讓你過上好日子。我媽流著眼淚送我，揣在我兜里的是五個煮雞蛋和二十塊錢。

這是我人生記憶里的碎片，碎片，我記憶中有多少碎片啊，它們都會突然地在某一個時刻跳出來，扎得我鮮血淋漓。

二

和我一起做人案的還有妮子。是我把她叫了來的，我們曾一起在郊區(qū)的一家紡織廠打工，一起吃沒有一點油水的白水熬白菜和饅頭，一起住在豬窩一樣的宿舍里每個月掙四百塊錢的工資。

那些也是我人生的碎片，就在年底我準(zhǔn)備回家的時候，卻在上班的時候出了意外，頭發(fā)被卷進(jìn)了機器里，虧了妮子手疾眼快，我的身體才沒被那轟隆的機器吞噬。頭皮被掀下了一塊，我鮮血模糊地躺在車間里。被老板送進(jìn)了醫(yī)院，他留下了兩千塊錢說，以后你不用上班了，然后就再沒出現(xiàn)過。植皮花了近三萬塊錢，我的三千存款和妮子的三千存款都搭了進(jìn)去，還欠了近兩萬元的債務(wù)。

兩萬元，對于當(dāng)時的我來說就是山。

于是我選擇了做人案。妮子知道了，瞪著一雙大眼驚詫地望著我：秋花姐，這好嗎？

我望著黑夜中的天花板說：妮子，上初中的時候，我學(xué)過一篇課文叫《鳳凰涅磐》，你知道嗎？

妮子點點頭，我也學(xué)過，是說鳳凰自己投進(jìn)火里，然后再重生，是嗎？

我說：是，我現(xiàn)在就要做一只鳳凰，把自己投進(jìn)火海里，然后離開這里重生。我是干凈的，那些男人沒有進(jìn)駐過我的身體。

三

我不要那些男人，他們很臟，我十六歲的時候就知道了。那是我記憶里最大的一個碎片：媽媽帶我去了表叔家，中午讓我自己睡覺，媽媽要和表叔說事情。

我被一陣響聲驚醒，隔著門縫我看見媽媽光著身子被斜綁在床欄桿上，表叔用一根繩子抽她，她的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后來我看見表叔從褲兜里掏出幾張鈔票來扔在媽媽身上：以后別來了，你這貨色哪兒值這么多錢啊，要不是看在死去的表哥面子上，你再怎么樣我也不會要你啊。

我始終沒有告訴過媽媽我看到過的那一切，我記得回到家后，媽媽流著眼淚說：秋花，你弟弟能上學(xué)了。

我知道她的意思是說：表叔給她的錢只夠一個人上學(xué)。

我說：媽，我不想上學(xué)了，沒意思，讓弟弟上吧。

很多年了，那門縫里的一幕一直纏繞著我，不曾釋懷。

我需要錢，除了身體，我還有什么好出賣的，我只能選擇這樣的職業(yè)，但我對自己說，秋花是清白的。

四

點人案的客人都是大客戶，在客人點單后，走進(jìn)包間時，我們都是注視的焦點。姣好的身材，絢麗的油彩，神秘的面具，他們嘖嘖稱贊，手在我們的后背上游走，在我們的臀部上撫摸。他們的欲望慢慢開始升騰，但是他們不能把欲望發(fā)泄到我們身上，這是規(guī)定，如果我們受到侵犯，我們可以按鈴。

我把自己的身體想成一件家具。

人案的收入很高，我的債務(wù)很快還清，而我卻不敢去有陽光的地方生活，我怕陽光會刺穿我的秘密。

可是，妮子被隆重地賣處了。人案的工作是有年限的，做一陣子，腰肢就會出問題，而且油彩會讓皮膚發(fā)生過敏反應(yīng)。這樣的地方呆慣了，貞節(jié)的觀念自然淡漠，而對物質(zhì)的追求就大了，我沒想到妮子會這么快就下海。

妮子向我哭，說她不是為了錢而是愛上了阿榮。阿榮，夜色的一個保安。

我問妮子：你還記得我們要做鳳凰嗎？我們要重生的，和他在一起，他清楚你所做的一切，他會珍惜嗎？如果他真的愛你，會讓你賣處嗎？他為什么不帶你遠(yuǎn)走高飛？

妮子說：他有多愛我，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愛他，只要他肯和我在一起，他讓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我無語，抱住了妮子，哭了很久。

我的身體還是在男人的手下用粉墨重彩隔離，我還保持著我的貞節(jié)——用我的觀念。我每天都會揉著我酸痛的腰和膝蓋看著我的存折笑。弟弟快考大學(xué)了，我的重生也快要開始了。

我很高興尚老板給了我一個月的假期，送弟弟上大學(xué)，弟弟考上了省城的重點大學(xué)，這讓我很欣慰。只是媽媽衰老得太快了，四十五歲卻怎么看都像五十多的人。我在弟弟上學(xué)的城市里付了首期買了房子，這樣媽媽就可以照顧弟弟。

我請弟弟的新班主任葉明朗吃了飯，那是一名年輕儒雅的男子，只一頓飯的時間，我便覺得自己的愛到來了。當(dāng)然我對他說了一個謊言：我在南方做銷售經(jīng)理。

假期結(jié)束了，我繼續(xù)做人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