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賽美

[摘 要] 紐曼是英國著名的高等教育家，他對大學的性質、目的、功能、大學教育的內容和方法，自由教育和專業(yè)教育的關系等有著精辟的見解，尤其是他的經(jīng)典自由教育思想更是具有深刻的內涵，在高等教育史上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

[關鍵詞] 紐曼 大學 自由教育 高等教育思想

約翰·享利·紐曼（John Henry Newman）是19世紀英國維多利亞時代著名的高等教育家，也是自由教育的偉大倡導者。他的高等教育思想主要體現(xiàn)在其教育名著《大學的理想》中，正如他所說，這部書里“所提及的那些觀點已成為我的整個思想體系，似乎就是我自己的一個組成部分”。[1] 紐曼在西方高等教育史上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奠定了現(xiàn)代高等教育理論體系的基礎。在高等教育大眾化的今天,紐曼的高等教育思想仍對我們具有極為重要的指導作用。

一、大學觀

紐曼認為，“大學是傳授普遍知識的地方”[2]，大學應提供具有普遍性和完整性的知識教育。知識的普遍性指大學傳授的知識是具有普遍意義的真理。在大學內，知識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應平等傳授各種知識。大學“承諾要教授任何人類知識領域里任何必須教授的東西，并全面擁抱人類思想最高尚的主題和人類研究最豐富的領域。沒有什么東西太宏大、太微妙、太遙遠、太離題、太準確、以至于不需大學關注?！盵3] 知識的完整性是指知識體系的完整性，他認為，“所有的知識構成一個整體，……知識的所有分支是相互聯(lián)系的，因為知識的題材本身是密切關聯(lián)的”[4]，強調尤其不能將神學排斥在大學傳授的知識之外。

作為一種制度性的存在，大學是一種“保護性力量”，是“真理的仲裁者”。正如紐曼在《基督教與科學研究》中所述：“大學是所有知識和科學、事實和原則、研究和發(fā)現(xiàn)、實驗和思考的最高保護力量；他劃定心智和思考的疆域，同時確保每個疆域得到高度尊重，確保各方既不受到侵犯也不向另一方投降。它在真理之間充當裁判。[5]

二、大學教育目的論

1. 智力目標

紐曼在主張實行自由教育的基礎上，提出大學的教育目的是對學生進行智力培養(yǎng)。他認為，“大學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把理智的培育作為其直接范疇，或者是投身于理智的培育”[6]，智力培養(yǎng)本身就是充分的目的，應“把它的訓練當做一種可以為其自身而合理追求的正當目的?！盵7] 可見，紐曼將智力培養(yǎng)目標定位為大學的本體性目的。

他認為，智力的培養(yǎng)十分有用，經(jīng)過智力訓練的人具備各行業(yè)所需要的潛能，使其能夠從事任何一門科學研究并勝任任何一種職業(yè)。也即“學會思考、推理、比較、辨別及分析的人，審美觀已得到鍛煉、判斷力已形成、洞察力已變得敏銳，雖然不能一蹴而就便成為律師、辯護人……工程師、化學家……，但他所處的智能狀態(tài)可以使他馬上去從事我所說的這些科學和職業(yè)中的任何一種”[8]。

2. 公民目標

紐曼從其階級立場和宗教信仰出發(fā)，指出大學教育的社會目標是培養(yǎng)良好的社會公民，而不是刻意去培養(yǎng)天才和英雄人物?！按髮W不是詩人或不朽作家的搖籃，也不是學校奠基人、殖民地領袖或民族征服者的誕生地。大學并不是有望使人成為又一代的亞里士多德或牛頓，成為拿破侖或華盛頓，成為拉菲爾或莎士比亞，盡管此類‘自然奇跡以前曾出現(xiàn)在大學范圍之內。另一方面它不滿足于造就批評家或實驗家、經(jīng)濟學家或工程師，盡管這也包括在其范圍之內?！笨傊?，“大學教育是通過偉大而平凡的手段去實現(xiàn)偉大而平凡的目的”，[9]它旨在提高公眾的智力修養(yǎng)，提升社會的思想格調，純潔國民的情趣，帶來社會的和諧。

三、教學與科研分離的大學功能觀

在大學的功能定位上，紐曼明確提出科學研究與教學相分離，堅持教學是大學的唯一職能。紐曼認為，“大學是傳授普遍知識的地方，……它以傳播和推廣知識而不以增擴知識為目的。如果大學的目的是科學和哲學的發(fā)現(xiàn)，我不明白為什么大學應該擁有學生”。[10]在紐曼看來，大學是為傳授知識而設,為學生而設，而不是為科學研究而設，“我們不能借口履行大學的使命，而把它引向不屬于它本身的目標”。[11] 對此，紐曼從三個方面加以論證。

首先，從科研機構與大學的分工來看,科研機構和大學是兩種不同的部門，有著截然不同的職能分工?！坝性S多其他機構比大學更適宜作為促進哲學探索和拓展知識界限的手段”[12]，比如，在意大利和法國聞名遐爾的各種文學和科學學會，牛津大學的阿斯莫林學會和建筑學會，古文物學會等，雖然這些學會都附設于大學之內，并以各種委員會或大學附屬機構的形式與大學緊密相聯(lián)，但這類機構均以科學研究為目的?？梢姡蒲袡C構與大學有著明確的分工?？蒲袡C構的職能是進行科學研究，而大學的職能在于教學，培養(yǎng)學生。

其次，從科研工作者與大學教師的工作性質來看，“發(fā)現(xiàn)和教學是兩種迥異的職能，也是迥異的才能，同一個人兼?zhèn)溥@兩種才能的情形并不多見?！盵13] 教師要向學生傳授現(xiàn)有的知識，而沒有閑暇和精力去獲得新的知識；科學研究者的工作是探究與追求真理，他們的研究工作應遠離干擾，需要一個寧靜的環(huán)境。

再次，從研究成果的出處來看，歷史上的偉大發(fā)現(xiàn)很少是產(chǎn)生于大學內的。紐曼指出：“化學和電學領域的偉大發(fā)現(xiàn)不是在大學中取得的。天文臺更多的是設在大學之外,而非大學之內。即便是設在大學的范圍之內，也無需在道德上與之相關?！盵14]雖然有一些反例可以證明大學也會有新的發(fā)現(xiàn)，但總的來說重大發(fā)現(xiàn)很少是在大學內產(chǎn)生的，因此大學也就不必去承擔研究和探索發(fā)現(xiàn)的職能。

四、大學教學內容及方法

1. 大學教學內容

紐曼認為，大學教學內容是建立在其知識觀基礎上的，認為大學應教授一切可以稱之為知識的學科，注重知識的整體性。所有知識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有機整體,各分支學科知識都是這一整體的有機組成部分，各分支學科之間即平等，各自為界，但又相互聯(lián)系，相互補充，相互平衡。因此，“過分突出一門科學，對其余的科學是不公平的。忽視或取代一些科學，便會使另外一些科學偏離正確的目標。這樣做會混淆科學與科學之間的界限，妨礙它們的作用，毀壞把它們連在一起的和諧。這一過程一旦被引入教育殿堂，便會產(chǎn)生相應的后果?！盵15]因此，即使紐曼在實踐中顯示出對人文學科的偏愛和側重, 但在理論上,他始終堅持對自然科學和人文學科一視同仁。

作為虔誠的宗教信仰者，紐曼強調神學應包含在大學教學內容里。他說“宗教準則是知識，就像牛頓定律是知識一樣。沒有神學的大學教育是徹底沒有哲理的?！盵16]在紐曼看來，神學也是完整知識體系中一個不可分割的分支，既然大學應教授全部知識，則不應把神學排除在外，如果大學里沒有神學，那么這個大學所教的知識就不完整。

此外，紐曼還注重古典文學的基礎性。紐曼十分強調文學，尤其是古典文學，他認為文學是大學的基礎，大學應建立在文學之上。先人杰出的文學作品一直都是學校教育的基礎教材。盡管神學、醫(yī)學、法學與大學在歷史上就有著特別的關系，但最終應該強調的是大學應建立在文學之上。

2. 大學教學方法

（1）整體把握，廣泛涉獵

知識的整體性要求學生對所有知識皆有所涉獵，以形成廣闊的知識背景。紐曼認為，所有知識構成一個有機整體，各分支學科知識都是這一整體的有機組成部分。要從整體上把握知識，就要善于在新舊知識之間建立聯(lián)系，通過分析、分類、對照、協(xié)調、整合等方式，使新知識真正內化為學生整個知識體系的有機組成部分，實現(xiàn)學生的才智增長。他還舉例說，凡是像亞里士多德、圣托馬斯、牛頓和歌德這樣的才智之士，都能把新與舊、過去與現(xiàn)在、遠與近等對立的概念聯(lián)系起來看，都能洞察事物間的聯(lián)系。

（2）讓學生生活在各個知識領域的學者周圍，為學生創(chuàng)造理想的學習環(huán)境

“一大群學識淵博的人埋頭于各自的學科，又互相競爭，通過熟悉的溝通渠道，為了達到理智上的和諧被召集起來，共同調整各自鉆研的學科的要求和相互之間的關系。他們學會了互相尊重，互相磋商，互相幫助。這樣造就了一種純潔明凈的思想氛圍。”[17] 學生生活在這種思想氛圍中，能很好地領會知識，并養(yǎng)成良好的思維習慣。

（3）學生要主動吸收知識，進行交互式學習

學生“應真實主動地進入知識領域，擁抱它，掌握它。思維必須行動起來，……你不是僅僅來聽講座或讀書的，而是為了解決學習中的疑惑。這種教學存在于你與教師之間的對話中?！盵18] 因此，應該鼓勵學生與學生之間、學生與教師之間的交流與溝通。

（4）學習要循序漸進

學生在學習的過程中，應循序漸進，踏踏實實打基礎。在此，紐曼借助布萊克先生的話說:“我深信，羅馬不是一朝一夕建立起來的，羅馬的建筑沒有堅實的基礎也不能巍然聳立。如果想受到良好的教育，他們必須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學”。[19]

五、自由教育觀

1. 自由教育的涵義

紐曼認為大學教育應為自由教育而設，對學生進行理智訓練的過程就是自由教育，他說：“通過這種教育,理智不是用來造就或屈從于某種特殊的或偶然的目的,某種具體的行業(yè)或職業(yè)抑或是學科或科學，而是為了理智進行訓練，為了對其自身故有對象的認識，也是為了自身的最高修養(yǎng)。”[20]因此，紐曼對自由教育的界定是：自由教育就是智力培養(yǎng)的教育，在培養(yǎng)過程中，智力培養(yǎng)并不趨向于特定的目標或偶然的目的，也不指向具體的職業(yè)、研究或科學，而是將對智力的追求作為其最高和最終目標。

2. 自由教育的目標

由紐曼對自由教育的界定可知，自由教育的最高目標是智力培養(yǎng)，而這種目標又具體體現(xiàn)為紳士的培養(yǎng)。這種紳士具備有教養(yǎng)的才智，靈敏的鑒賞力，率直、公正、冷靜的頭腦，待人接物有高貴、謙恭的風度。可見，紐曼所提倡的自由教育仍舊含有歐洲貴族教育的傳統(tǒng)，它所培養(yǎng)出來的是貴族型的社會公民。

3. 自由教育與專業(yè)教育的關系

在紐曼所生活的19世紀，大學專業(yè)教育逐漸興起。社會普遍認為，大學教育應為個體將來從事的特定職業(yè)做準備，為個體適應未來的社會生活做準備。一些教育家如洛克、赫胥黎等反對以純粹智力培養(yǎng)為目標的自由教育，認為自由教育與社會脫節(jié)，無助于社會的發(fā)展，主張大學應以專業(yè)教育取代自由教育，培養(yǎng)更為實用的專門人才。基于此，紐曼也對自由教育與專業(yè)教育的關系進行了深入探討。

一方面，紐曼論述了自由教育與專業(yè)教育的本質區(qū)別，認為自由教育和專業(yè)教育似乎存在不可調和的矛盾。自由教育以智力培養(yǎng)為目的，強調培養(yǎng)紳士型的社會公民；而專業(yè)教育注重結果，主張功利性和實用性，強調培養(yǎng)具有職業(yè)技能的專業(yè)型人才。

另一方面，他又承認了自由教育和專業(yè)教育的同一性。首先，紐曼認為自由教育有專業(yè)教育所具有的實用性，即“自由教育盡管并非專業(yè)教育,但他具有真實和充分的實用性”。對此他認為，“實用的并不總見得是好的，但好的卻必定是實用的。如果自由教育是好的，那么他肯定也是實用的”。而“理智的培養(yǎng)本身是好事，并且是教育自身的目的”[21]，因此自由教育是好的，必定是適用的。其次，自由教育和專業(yè)教育的人才培養(yǎng)目標并不矛盾。雖然自由教育不直接培養(yǎng)專門人才，但它所傳授的普遍知識包含專業(yè)教育所教授的專業(yè)知識，它所進行的理智訓練有助于專業(yè)學習和科學研究，因此自由教育培養(yǎng)的人已經(jīng)具備了從事相應專業(yè)工作的素質和能力。

六、評 價

紐曼的高等教育思想在任何時代都有其特定價值。英國教育學者麥克拉思（Fergal McGrath）曾指出：“紐曼在愛爾蘭留下了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并用他自己的不朽著作勾畫了一所大學的崇高理想，勇敢地涉及了人類知識的每一個領域?！痹谀撤N意義上，“紐曼的影響遠遠超出它出生的那個國家以及它生活的那個時代?！盵22]紐曼以后的許多教育家和思想家都繼承和發(fā)展了他的自由教育思想，如懷特海、赫欽斯、巴特菲爾德、阿什比、布列格斯、戴切斯、克萊恩等。盡管他們的教育理論都有自己的鮮明特色，但都繼承了紐曼的“把人的培養(yǎng)、智力訓練和知識整合置于專業(yè)學習和職業(yè)培訓之上”這一觀點。

歷史上許多有關高等教育思想的論著和爭論中，幾乎都可以看到紐曼思想的影子。例如，20世紀50、60年代，英國發(fā)生了以斯諾和利維斯為代表的“兩種文化”之爭，雖然雙方在如何跨域文化鴻溝的方法上各執(zhí)己見，但都贊成要加強不同知識領域之間的聯(lián)系，反對知識過于專門化。可見，他們都在一定程度上繼承了紐曼的知識整合思想。許多國家在進行高等教育改革時，也繼承和實踐了紐曼的高等教育思想。例如，美國高等教育界于20世紀30、40年代興起了一場聲勢浩大且持久的“自由教育運動”。

在今天，紐曼的自由教育思想仍具有特殊的時代意義。隨著科技的進步，大學教育的專業(yè)化、職業(yè)化已成為不可逆轉的時代潮流，而專業(yè)教育蓬勃發(fā)展的同時潛藏著危機，即過分追求專業(yè)人才的培養(yǎng)往往會適得其反，一旦原有的社會需求發(fā)生改變，專門人才能否成功應對值得思考。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副校長田長霖教授曾指出這樣一個矛盾：“一方面，社會潮流強調職業(yè)教育；另一方面，職業(yè)性一強，就愈來愈不能適應周期性轉換日益變短的趨勢。所以，一方面應該加強基礎科目，另一方面又需要有職業(yè)性的教育。這是一種矛盾，一種沖突，大家認為這是一個危機，如果不能合理整合，整個高等教育的思想就會產(chǎn)生重大變化?！盵23]因此，許多高等教育家呼吁回歸教育本位，對自由教育加以改造，與專業(yè)教育相結合，實行“通識教育”，這也為高等教育界所認同。通識教育實質上傳承了自由教育精髓,即重視人性，注重學生理性的自由，并擴充了自由教育的領域，從某種程度上講，它是自由教育在現(xiàn)代意義上的表述。

紐曼提倡的“大學是傳授普遍知識的地方”,“知識的普遍性和完整性”、“知識本身即目的”，“大學應以理智訓練、智力開發(fā)為目的，”以及反對“工具理性”和“實用主義”等觀點，在今天仍值得我們思考。如今有些大學為在競爭中保全自己并獲取更大的利益，一味適應市場，適應社會，狹隘地成為發(fā)展國力和經(jīng)濟的工具，大學成為訓練專業(yè)人員的場所，喪失了自己的標準，偏離了本身的目的，學生的理智發(fā)展得不到重視。在學科建設與課程設置上，應用學科與技能培訓成為關注的焦點，科學知識與人文知識出現(xiàn)人為的分裂。這些問題都是今天高等教育面臨的嚴峻問題，有悖于紐曼上述觀點。

由于時代背景和個人主觀原因，紐曼的高等教育思想仍帶有某些片面性和時代局限性。在大學職能方面，他堅持教學作為大學的唯一職能，把科研職能排斥在大學之外，未對教學與科研的關系做出較為全面和積極的評價，忽視了科研與教學相互促進的積極一面，這無論在當時還是現(xiàn)在都是不合時宜的。只有大學教學與科研相結合，實現(xiàn)教學與科研的相互促進，才能使大學更好地發(fā)展。在大學如何處理自由教育與專業(yè)教育關系的問題上，在教育的專業(yè)化已成為時代發(fā)展趨勢的情況下，紐曼卻完全站在自由教育的立場上，反對專業(yè)教育，也是過于片面的。紐曼的自由教育注重古典學科的學習以及理智的培養(yǎng),而把美德培養(yǎng)排除在外，夸大了宗教的作用,認為良知和美德獲得只能來自宗教，其思想具有鮮明的宗教色彩。

總體來說,紐曼對大學教育的經(jīng)典闡述，尤其是自由教育思想具有深刻的思想內涵，其高等教育思想具有頑強的生命力，特別是在功利主義思想甚囂塵上，大學過度強調專業(yè)教育和職業(yè)教育的今天，重溫紐曼的自由教育思想，將有利于我們把握大學的精神實質，追求更為美好的大學理想。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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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湖南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

責任編輯 張 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