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隔壁原來是一塊好大的空地,去年春天的時候搬來了一戶人家。
因為只是一個不太大的像帳篷一樣的房子——或者根本就稱不上是房子——所以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就冒了出來,晚上我回家的時候旁邊還是空空如也,第二天早晨起來一出門就嚇了一大跳。那棚子很舊,用幾根插在土里的棍子作支撐,頂上蓋著一層石棉瓦,再壓上幾塊磚頭?!皦Ρ凇蔽铱戳税胩於紱]辨認出究竟是什么布,也許是帆布吧。
于是我就這樣多了一個新鄰居。
新鄰居家里只有兩口人: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男人每天都會起得很早,每每我上早自習(xí)出門時,他們家的燈就已經(jīng)亮了,昏暗的橙黃色的燈光,也許只有二十五瓦,或者更低,但亦足以將無人的漆黑的街道照得溫暖。男人的裝束通常會很奇怪,有時是濺滿油漆斑點的褲子,有時又會一頭的木屑,臉上也會黑乎乎的——是機油吧?女人則呆在家里,在棚子的后面開了一塊菜地,種點小菜賺些零碎的錢。因為我們那一帶能買到小菜的地方不多,所以如果缺小菜,大家也都愿意去她那兒稱點兒,找錢的時候相互著寒暄幾句,一來二去的,大伙兒倒也漸漸與她熟了起來。
偶爾會聽媽媽提起她,講些她的故事,卻仍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他們剛從旁邊的一個縣里“逃”到這兒來——因為占道經(jīng)營而被城管追著沒收東西——在這里也沒什么認得的人,所以也只好暫時住在這兒了。“不過,”媽媽說,“她說自從他們離開了農(nóng)村上城里打工,倒也習(xí)慣了這樣的生活。”
我不禁啞然。
日子就這么悠悠的蕩著,一轉(zhuǎn)眼,夏天已經(jīng)過去了,日照開始變短,叫囂了一夏的蟬也閉了嘴,空氣開始漸漸濕潤起來。
秋天的某個星期六,我搬了凳子趴在樓下做作業(yè),幾步遠的地方,那女人低頭擺弄著剛摘的還掛著露水的新鮮白菜。突然,住在我樓上的李嬸嬸從遠處騎著自行車過來了?!伴|女啊!”那女人抬起了頭,還沒來得及容她回答,李嬸嬸就又喊到:“快收快收,城管的來了!剛才我從菜市場那邊來,已經(jīng)收了好幾家了!”
那女人的臉色立即變了,馬上轉(zhuǎn)過身開始拆棚子?!按髬?,把你們這里的樓梯間借我用一下吧?!闭f著,她便開始朝里面堆東西。后來我才知道,原來我們家旁邊的空地也是公有的,他們私自在上面搭起了帳篷。
我從擁擠的樓梯里爬上了樓,進門大概幾分鐘,就聽見城管的車子一路鳴著喇叭駛了過來,沒過多久,我們家的樓底下變得很吵很吵,我站起身,走到后面的房間去了。
第二天早晨,當我再下樓時,那早已被默認成小區(qū)一分子的帳篷已經(jīng)不見了。我踱步到他們曾經(jīng)住過的地方,黃黑的土里還有棍子扎過的痕跡,那女人開墾出的菜園還在那兒,掛著露水的菜葉仿佛還在顫抖著訴說什么,只是一切都已在微冷的空氣中顯得寂寥。
我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們,但我知道他們有一個特殊的稱號:農(nóng)民工。他們靠著黃土的滋潤長大,他們有著這世間最結(jié)實的脊梁與最淳樸的品質(zhì)。為了養(yǎng)家,他們離開了世世代代生息的土地,只身來到這舉目無親的城市,懷著一顆赤熱的心,憧憬著美好的未來。他們用自己的力氣掙自己的生活,不偷不搶,不坑不騙,卻還是受到這樣或那樣的排擠與歧視,到頭來仍不得不輾轉(zhuǎn)顛沛在疲憊路途上,飽嘗辛酸,孤獨彷徨。
隔壁的空地上開始生出許多的雜草,再也沒有誰在上面做過更久的停留。
冬天來了,一個人走在冷清的大街上,在家家戶戶搖曳的燈火中,不禁又想起我那曾住在隔壁的鄰居,不知他們現(xiàn)在是否已尋得一個溫暖的家?
點評:楊林林的《隔壁人家》敘寫了一個城市少年眼中的農(nóng)民工的遭遇。小作者用真誠的愛心去關(guān)注,去撫摸城市中這個弱勢群體的心靈,通過春、夏、秋、冬四季的遞變,在簡短的篇幅中濃縮了一個農(nóng)民工家庭的命運。沒有成人化的道德敘事和政治話語,作者主要采用純客觀的描述,把內(nèi)心的情感隱忍地壓抑在敘述的背后,含蓄而深沉。(李遇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