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未黃
稻草帶著一股美人身上的味道,在瞎子老人的手上扭啊扭。
即使三個最臭的皮匠,為什么也能抵一個諸葛亮呢?祖宗流傳下來的話,是經(jīng)過一代又一代智者檢驗過的,我們一般把它理解為“群眾的智慧”。這些鞋匠倚著一堵墻,屋檐上的一排排黑瓦像大拇指那樣翹著頭,有雨的日子,屋檐水滴著米粉的亮色,不斷地誘惑著鞋匠,直到鞋匠忍耐不住,伸出舌頭舔嘗為止。
我最初接觸的“鞋匠”是村里的一位瞎子,他的絕活就是把稻草打成草鞋,或者打成要子。稻草帶著一股美人身上的味道,在瞎子老人的手上扭啊扭,不一會,一條耍子打好了,疊在一起,像一只金色的海螺。20個要子為一提,收捆莊稼的時候,插在沖擔(dān)上就下地了。因為瞎子老人看不見,拿他的東西根本就不用“偷”,我把要子打開,有一米多長,想到這是多么漂亮的草繩喲,毫不猶豫地把它纏到腰上。哪知瞎子老人樂壞了,他說:“苕伢,為死人送終才在腰上系要子。拿去跳繩吧!”原來一個人去世,就像莊稼成熟了告別土地一樣,需要要子的束縛。這種“耍子文化”一直流傳到現(xiàn)在。
瞎子老人打的草鞋,對于我來說也是一種奢侈品,我和大多數(shù)鄉(xiāng)村孩子一樣,光著腳丫出入門庭。草鞋,不僅僅是用來保護腳的,瞎子老人指點我去觀看地上的各種各樣的動物足跡。像花瓣一樣印在地上的,有豬蹄、馬蹄、牛蹄、羊蹄,為什么要像花瓣一樣落地呢?在這些動物的蹄子上留有間隙,是因為大地上還有許多像螞蟻一樣弱小的生命,所以雞有時候站在那里,只用一只腳落地,麻雀和燕子,甚至飛起來走路。所以說,草鞋是用來束縛人的,草鞋在接觸地面的時候,給螞蟻造成的傷害是最小最小的。也許這是一位瞎子鞋匠的哲學(xué),也許這是草鞋暢銷的最好的廣告詞。
我開始留意鞋底的紋路、輪胎的齒痕,以及那些乘飛機出門的人,也許這些無意中對另一種生命的關(guān)愛,早就存儲在我們的記憶里,被遺傳下來。在我的老宅里,我曾經(jīng)玩弄過的一堆大大小小的楦頭,后來我才明白那是制鞋的模型,我的父母在加入農(nóng)村合作社之前,是地地道道的制鞋能手,我的姐姐們也能做得一手好鞋,就憑這種本事,她們成了我姐夫們的“優(yōu)娶”對象。追根溯源,難怪我如此“天才”,因為我是“鞋種”。我現(xiàn)在最大的興趣是把鞋弄出一點毛病來,然后找個坐在樹蔭下的鞋匠“商榷商榷”,直到螞蟻爬到我的手心。
(選自《中國文學(xué)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