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年英
在小黃,你隨便走進一戶人家,無論大人小孩,只要你叫唱歌,總是可以張口就可以唱,而且唱的還是一種無伴奏的多聲部和聲歌曲,就令人不得不佩服和驚奇。
我把那個有“中國民間藝術(shù)之鄉(xiāng)”稱譽的小黃侗寨稱之為“音樂天堂”——我見識過太多愛唱歌的族群和地方,幾乎都可以堪稱“詩歌故鄉(xiāng),舞蹈海洋”,但是,像小黃這樣迷戀唱歌的人群,還是少見。
隨便走進哪一家哪一戶,也無論大人小孩,只要你叫他們唱歌,總是張口就可以唱,而且唱的還是一種無伴奏的多聲部和聲歌曲,就令你不得不佩服和驚奇。
自上個世紀90年代末我第一次走進小黃之后,幾乎每年都要去一到二次,有些年份要去上三四次,甚至四五次。我去那里干什么呢?不干什么。就是去玩。去聽他們唱歌。
或者說,就是去那里走親戚吧——因為長期的交往,使我結(jié)識了不少小黃人,許多人實際上已經(jīng)把我當作了他們中的一員——有一年小黃村的一個家族祭祖,他們來邀請我去參加,祭祖的巫師卜干田說:“潘老師,我們家族祭祖時,是從來不邀請外人參加的,你是我們邀請到的第一個外人,說明我們已經(jīng)不把你當外人。”
時光如電,一晃,十多年光陰如水一般流逝過去了。我當年拍攝的許多景物如今已經(jīng)早已面目全非,而被我記錄在膠片里的許多小孩如今也都長成了大人,也有許多年老的或年少的,都先后離開了這個世界,我再也聽不到他們的歌聲了。
我原先認識小黃寨中一個老人,叫公干田,就是巫師卜干田的父親,年輕時是一個帥小伙,歌唱得很好,到過莫斯科演唱,也到中南海演出過。有一年,他把他們當年去莫斯科演出的幾個老人都喊來了,請我給他們照合影。
第二年我再到小黃的時候,公干田就去世了。我給他們拍攝的照片成了他的遺照。
公干田的兒子,長相跟他父親完全不一樣,按照他們自己的說法,是長得很“丑”的一個人,但是,他卻遺傳了父親的歌喉,唱歌的水平一流,因此他娶了當?shù)刈蠲赖呐藶槠?,被小黃人當作一段姻緣佳話傳頌。
對于歌唱能力的認同,是這地方最突出的文化特征之一,也是小黃村侗族大歌得以世代相傳并不斷發(fā)揚光大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巧合的是,小黃村對于多聲部侗族大歌起源的傳說和解釋,幾乎跟卜干田遭遇一致。說是早先小黃村上有兩個年輕后生,因為人的相貌長得丑,歌也唱不好,就一直沒有得到姑娘的歡心,二人無奈,只好結(jié)伴到遙遠的高山頂上開荒種田,邊種田就邊練習唱歌,他們受山上蟬鳴的啟發(fā),發(fā)明了多聲部侗族大歌,經(jīng)過反復練習后,回到村里唱給姑娘們聽,舉寨驚訝,從此有了侗族大歌。
小黃人把這種能夠創(chuàng)作歌曲的人叫做“歌師”。而歌師的社會地位,在當?shù)厥呛芨叩?。在舊社會,歌師幾乎是一種職業(yè),即他們可以靠創(chuàng)作歌曲和傳播歌曲來謀求生活。
可見歌師的存在,是侗族大歌得以發(fā)育成熟的文化基礎(chǔ)和制度保證。
在小黃,我走訪過的歌師世家還真不少。銀花家,婄鸞家,干田家,德光家,元培家,大安家,顯太家……
有一年我在顯太家住,天天聽他們一家人唱歌。顯太年輕時候是著名的大琵琶演奏家,他妻子乃貴珠也是一代佳人和著名歌手,年輕時候曾經(jīng)多次到北京等地演出,后來他們生下的三個兒子有兩個在州歌舞團做歌唱演員,還有一個在當?shù)匦W當音樂教師,是名副其實的“音樂世家”。
有意思的是,顯太家三兒子的媳婦原本是漢族,外地人,現(xiàn)在也會講侗話唱侗歌了。
有一回她在廊檐上晾曬糯禾,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照在金黃色的糯禾上,反射到她的臉上,十分的生動美麗,我趕緊拿出相機給她拍照,那一瞬間,你根本看不出,她有半點外來民族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