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慶年

金家鳳,1903年生,蘇州甪直人。上海社會主義青年團八個發(fā)起人之一。他也為中國共產(chǎn)黨的創(chuàng)建作出過貢獻,是中共一大前57個黨員中年齡最小者,時年18歲。2006年6月,倪興祥主編的《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建史詞典》,已將金家鳳列入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建“人物”名錄。金家鳳在20世紀20年代的革命活動,個別報刊以前提到過,但對其一生的經(jīng)歷卻鮮有介紹,讀者也知之甚少。

師從陳獨秀,曾資助6000塊大洋解決中共建黨早期的經(jīng)費困難

1920年2月,陳獨秀由北京到達上海,上海學生聯(lián)合會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大會。在歡迎的學生中,有一個叫金家鳳的青年,對陳獨秀極為仰慕。金家鳳從小就比較激進。1916年從甪直小學(今為葉圣陶小學)畢業(yè)后,被父親送到上海南洋模范中學學習。1919年4月,他和同學侯紹裘、王振球、沈昌等人因制造炸彈謀炸淞滬護軍使何豐林而被捕。這是他第一次入獄,時年16歲。其父親找到南洋路礦學校校長朱貢三出面保釋,才得以出獄。不久,北京爆發(fā)五四運動,上海的學生立即響應。金家鳳代表南洋模范中學參加上海學生聯(lián)合會,參與領導上海的五四運動。因參與學生運動,金家鳳不久即被南洋模范中學開除。8月,金家鳳轉(zhuǎn)入南洋路礦學校繼續(xù)上學,并在中法教育會補習法文,準備赴法勤工儉學。

那次歡迎會見到陳獨秀后不久,在歡迎英國社會主義者羅素來華的會上,金家鳳又一次見到了陳獨秀。經(jīng)過交談,陳獨秀非常賞識金家鳳。恰在此時,金家鳳、侯紹裘、蕭虎、彭昕等8人因積極參加革命活動,在學校散發(fā)傳單而被南洋路礦學校開除。這樣,經(jīng)陳獨秀同意,金家鳳就搬到了上海新漁陽里6號,從此師從陳獨秀,和他朝夕相處。

陳獨秀從北京來到上海后,首先是通過創(chuàng)辦刊物,宣傳馬克思主義。除繼續(xù)出版《新青年》雜志外,還成立了馬克思主義研究會,創(chuàng)辦《共產(chǎn)黨》雜志。金家鳳參與了這些活動。他不僅是馬克思主義研究會的成員,還被陳獨秀委任為《共產(chǎn)黨》編委。1920年5月,陳獨秀約戴季陶、施存統(tǒng)、沈玄廬、陳望道、袁振英、李漢俊、金家鳳、俞秀松、葉天底、李季、周佛海、楊明齋等人,同共產(chǎn)國際代表一起,在新漁陽里6號密商組織共產(chǎn)黨的辦法,決定先組建社會主義青年團。

8月22日,上海社會主義青年團正式創(chuàng)建,俞秀松、施存統(tǒng)、沈玄廬、陳望道、李漢俊、葉天底、袁振英、金家鳳等8人便成了發(fā)起人。青年團由21歲的俞秀松任書記,17歲的金家鳳負責團務。

那時,外國語學社的學生少時二三十人,多時達五六十人。這么多人吃和住都需要錢,再加上辦刊物、搞宣傳都需要錢,不久經(jīng)濟上就產(chǎn)生了危機。加之共產(chǎn)國際改派馬林任駐中國代表后,陳獨秀很快與他在共產(chǎn)國際領導和經(jīng)濟援助等問題上發(fā)生矛盾,雙方鬧僵并拒絕再次見面。當時,李漢俊寫信讓陳獨秀的《新青年》拿些經(jīng)費出來,陳復信說沒有,為此兩人就鬧起意見來。當金家鳳知道共產(chǎn)國際不給中國一分錢,陳獨秀處在經(jīng)費嚴重短缺的困境時,便毅然回到老家甪直鎮(zhèn),向父母索要6000塊大洋,說是作為他同未婚妻毛佩蘭去法國勤工儉學10年的學費。不久,金母向娘家和姨妹葛家多方籌借,分三次將6000塊銀元送到了上海。金家鳳將這筆巨款悉數(shù)交給了陳獨秀。陳獨秀用這筆錢解決了中共建黨時經(jīng)費嚴重不足的困難。

留法的錢挪作建黨經(jīng)費,上海也就不能久留了。陳獨秀分別寫信給北大的蔡元培和李大釗,介紹金家鳳和毛佩蘭去北京。

追隨李大釗,并在其主持下宣誓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

1920年9月,金家鳳和毛佩蘭到了北京。經(jīng)過考試,毛佩蘭成了北京大學英文系的正式生,金家鳳則進入北大政法系當旁聽生。進入北大后,在金家鳳等人的參謀下,毛佩蘭改名為毛一鳴。

到北京后,在李大釗領導下,金家鳳與毛一鳴參加了北京地區(qū)一系列黨團組織的勞工、婦女和學生的活動,毛一鳴還參與了與蘇俄大使館聯(lián)絡的工作。

1921年5月,在馬神廟北京大學理科化學實驗室內(nèi)秘密舉行了一次入黨儀式。李大釗親自主持,范鴻劼、高尚德司儀,同時入黨的有鄧中夏、張國燾、何孟雄、繆伯英、朱務善、李駿、劉仁靜、金家鳳、毛一鳴等人。

1922年5月,鄧中夏、金家鳳以北京社會主義青年團代表的資格,去廣州出席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并參加了全國勞動者代表大會和廣東鐵路、機器工會成立大會。

1923年5月,按照共產(chǎn)國際的指示,李大釗與蔡元培、黃日葵、王昆侖等人到上海。在上海,金家鳳隨李大釗等前去拜訪孫中山,請求改組國民黨,修訂三民主義,實行三大政策,加速完成反帝反封建的任務,以取得國家民族的獨立和自由。孫中山接受了李大釗代表中共提出的各項意見,還給了金家鳳一個“額外秘書”的名義。當月,在上海漁陽里2號,按李大釗指示,經(jīng)葉楚傖介紹,金家鳳以個人身份加入了國民黨。9月,奉陳獨秀指示,金家鳳、毛一鳴與柯怪君(柯慶施)去安慶,籌建安徽黨團組織,并著手準備改組安徽的國民黨。在安慶期間,他們成立了社會主義青年團小組,薛卓漢、方樂舟等為負責人,并與國民黨比較開明的人士聯(lián)絡,制止在安徽的國民黨右翼人士張秋日、管鵬等人抵制改組的活動。

1924年1月,第一次國共合作全面展開,國民黨決定在北京、上海、武漢設立執(zhí)行部。金家鳳與毛一鳴重返北京。金家鳳在組織部任干事,毛一鳴則在婦女部任干事,繼續(xù)從事改組國民黨的工作。當時國民黨左右兩派斗爭激烈,雙方均忙于吸收黨員,互相爭青年。為此,金家鳳組織“東南青年協(xié)進會”,發(fā)展了一批江浙皖籍的青年國民黨員。

然而,金家鳳的做法,遭到共產(chǎn)黨內(nèi)在國共合作問題上有嚴重分歧的張國燾、何孟雄等人的嚴厲指責,說金是“小組織者”,是“布爾喬亞”等。雖然李大釗、鄧中夏、蔡和森均代金家鳳解釋,但他們還是告到了陳獨秀那里。陳獨秀決定讓金家鳳去蘇聯(lián)學軍事。年輕氣盛的金家鳳深感不平,認為這是對他的“懲罰”。經(jīng)李大釗同意,金家鳳在赴蘇聯(lián)前先回蘇州“養(yǎng)病”。不久,金家鳳偕毛一鳴回甪直結婚。

1926年春,金家鳳偕妻子毛一鳴返回北京,為李大釗、蔡元培等人做些聯(lián)絡方面的工作。12月底,李大釗囑金家鳳持共產(chǎn)國際發(fā)給中共中央的指示信,由津浦路繞道南京,乘輪船去武漢找陳獨秀。為此,李大釗還另寫了一封為金家鳳說項致陳的函。哪知在列車上即有人跟蹤,金家鳳見形勢危急,便將部分信件毀掉,部分只得咽到肚里。至南京下關后,金家鳳就被孫傳芳部逮捕。這是他的第二次入獄,后經(jīng)顏惠卿、胡適等人保釋出獄。金家鳳到滬后,恰逢直魯軍閥畢庶登、李寶章部在滬大肆殺戮,白色恐怖嚴重,往訪的同志均已逃避,空氣十分緊張。金家鳳憂慮、恐懼至極,精神錯亂,引發(fā)了精神病。幸得馬敘倫之子、中共黨員馬克強幫助,將他送入法國廣慈醫(yī)院治療,經(jīng)過半年調(diào)理,才逐漸好轉(zhuǎn)。毛一鳴也攜子從北京返滬,隨金返回甪直休養(yǎng)。直到1927年秋,金家鳳才基本痊愈,從而躲過了蔣介石發(fā)動的“四一二”反革命大屠殺。

“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脫離黨組織,開始周旋于國民黨各派之間

金家鳳雖有幸躲過了“四一二”大屠殺,但蔣介石并沒有放過他。1928年初,金家鳳幼時的同學錢國培奔回甪直告訴他:“吳縣黨部已接到緝捕你的密令。”金家鳳只得連夜離家,后到上海,住在蔡元培在慕爾鳴路(今茂名路)的家里。這時,蔡元培已受命于國民政府組建大學院,正是缺少人手之際。由蔡元培出面,聯(lián)合了葉楚傖、邵力子等名人,向國民政府推薦,說金早已與共產(chǎn)黨“脫節(jié)”。這樣,金家鳳就跨進了南京國民政府教育部,任圖書館主任。以后,金家鳳又通過邵力子,出任了江蘇省民政廳視察,并在國民黨江蘇省黨部當了組織干事。1929年,金家鳳還把妻子毛一鳴介紹到江蘇省婦女協(xié)會,與史良等人一起工作,在整理委員會任常委。

早在1927年“四一二”大屠殺開始前,鄧演達、宋慶齡等國民黨左派即紛起反蔣。1928年后,與金家鳳很熟悉的早期共產(chǎn)黨人陳公博、周佛海等,在汪精衛(wèi)的支持下,以重振國民黨左派力量為號召,組織“國民黨改組同志會”,在“護黨救國”的名義下,喊出了“打倒獨裁者蔣介石”的口號。金家鳳被吸引了,重新燃起了“革命”激情,逐步地投進了汪精衛(wèi)、陳公博、周佛海等人的懷抱。1930年初,金家鳳奔走于上海的一些財團之間,為汪精衛(wèi)、閻錫山、馮玉祥組織“反蔣聯(lián)合陣線”募集了30萬元經(jīng)費。接著,金家鳳隨汪精衛(wèi)去了北平,出席“反蔣聯(lián)合陣線”成立大會,并在以后成立的反蔣國民政府中謀得了一“設計委員”的虛職?！胺词Y聯(lián)合陣線”與蔣介石之間爆發(fā)了歷時半年的中原大戰(zhàn),后因張學良率12萬奉軍入關援蔣而告失敗。閻、馮兵敗,汪精衛(wèi)由晉逃至香港。金家鳳與郭泰祺潛回上海法租界藏匿,以后又靠葉楚傖在鐵道部謀了個秘書位置,并與國民黨人王昆侖合辦《民意報》,開始了與國民黨孫科派的聯(lián)系。

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fā)后,面對風起云涌的人民抗日浪潮與國民黨內(nèi)的派系混戰(zhàn),蔣、汪“聯(lián)合執(zhí)政”,但這時金家鳳卻得了黃疸性肝炎,病倒在家里養(yǎng)病近一年。

這期間,金家鳳回顧往事,覺得自己周旋于各派之間,實際上是被各派利用。此時他清醒地認識到:追隨汪精衛(wèi),在蔣介石領導的國民黨內(nèi),是實現(xiàn)不了打倒蔣介石獨裁統(tǒng)治、拯救國家、振興民族的理想的,現(xiàn)實與自己早年的理想,越離越遠。

這一時期,金家鳳在鐵道部任參事、秘書廳主任,有時間靜坐下來主編《中國交通之發(fā)展及其趨向》。該著作于1937年出版,直至今天仍被一些人當做參考書。

1937年“八一三”事變后,日軍從淞滬登陸,金家鳳只得帶著全家,隨著逃難的人群到了武漢。一路上經(jīng)常日無餐、夜無宿。船到漢口碼頭,已無旅店可住。第三天,金家鳳巧遇同鄉(xiāng)趙啟震。在南京時,趙是首都地方法院看守所所長。趙告知,他將陳獨秀帶來了漢口,并奉命為陳在武昌找了單獨的一處房子,僅陳與妻潘蘭珍居住。他并說:名義上陳獨秀是釋放了,實際上是“監(jiān)督居住”,還得管吃、住。他不同陳一起住,但每天還得去“監(jiān)管”。趙說院子內(nèi)有空房,于是就帶領金家鳳去了陳家。陳獨秀聽說了金家鳳一家的窘境,一口應允。這樣,金家鳳一家與陳獨秀在一個院子里同住了一月有余。

1938年2月,金家鳳一家離開武漢到了長沙。陳獨秀也被帶到四川江津。

在長沙,金家鳳設法找黨的組織,找到了徐特立。徐特立明確地對他說,你脫了黨,現(xiàn)在不可能給你恢復。但他又表示:歡迎你繼續(xù)跟黨走,支持中共,幫助中共,繼續(xù)為抗日戰(zhàn)爭的勝利作出自己的貢獻。

1938年4月至5月間,金家鳳到了重慶。剛開始,陳立夫讓他到原由汪精衛(wèi)控制的中央黨部,去當圖書館主任。后來,徐恩曾把他安排到國防最高委員會當了個委員,在國防部給了他一間辦公室,還給了他一個國防最高委員會經(jīng)濟委員的頭銜,讓他在那里坐了4個月的班。實際上是軟禁了他。因為這時的汪精衛(wèi)已經(jīng)外逃,汪精衛(wèi)的偽國民政府已經(jīng)于1939年3月30日在南京成立。

在重慶期間,金家鳳找到了傅大慶。傅是他在外國語學社時的同學,曾任鮑羅廷的翻譯。傅對他說:毛澤東、周恩來都知道你,亦知道你在汪精衛(wèi)、陳公博、周佛海等投敵后被陳立夫、徐恩曾、戴笠的人盯上了。對金家鳳提出要見周恩來一事,傅說:“你要見周副主席,恐于你不利,由我中間聯(lián)系吧?！彼麌诮?“站穩(wěn)個人立場,從行動上作出表現(xiàn),心照不宣為好!”

加入南京汪偽政權,但“沒有做過反對共產(chǎn)黨的事”

1940年五六月間,時任國防最高委員會秘書長的張群找到金家鳳,說需要有個人到敵后和日本去摸摸情況,問他是否愿去。而中共方面的周恩來也需要人去摸清日共及日本各政黨的情況。金通過傅大慶告訴了周恩來,周答復:“是我與張群商量建議的,若你同意,我派傅大慶與你同行。”金家鳳認為:國共兩黨在抗日的大方向上是統(tǒng)一戰(zhàn)線,就同意了充當國共雙方進入日汪地盤的“無間道”。張群十分欣慰,向他交代:“以自發(fā)方式赴滬,去日方工作,以疏離日偽,促成日本民主進步分子在日政變。事實艱難、危險,你若能為國家、為民族犧牲,事或有濟?！睆堄终f:“此一計劃,與恩來談過,他說日共必予支援?！彼鸺银P即日準備啟程,并說:“我備飛機秘密送你赴港轉(zhuǎn)滬?！敝芏鱽砟沁?亦由傅大慶轉(zhuǎn)來“嚴加機密”的口信。為此,金家鳳向戰(zhàn)地黨政委員會遞上了一份《自發(fā)抗戰(zhàn)計劃書》,委員長李濟深吩咐在黨務組備案。金家鳳此后便踏上了返滬之路,6月離開重慶,8月才到上海。

金家鳳到南京后,汪精衛(wèi)立即指派他任偽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中央政治委員會社會事業(yè)專門委員會主任委員。這樣,“漢奸”這頂帽子就由汪精衛(wèi)給他戴上了?？墒?金家鳳卻發(fā)現(xiàn),他所住的小洋房,增加了門衛(wèi),除日夜值班的保安外,還有日本憲兵。金家鳳要外出,不僅要先告知門衛(wèi)備車,還得經(jīng)過日本憲兵,再向上申報,獲得批準后才可外出。

1941年1月,金家鳳隨丁默村及翻譯楊偉昌訪日,拜見日本首相近衛(wèi)及外相松崗洋右。丁默村并非汪精衛(wèi)偽政府的主要部長,日方自然不會向他透露內(nèi)閣與東條英機等主戰(zhàn)派在對華戰(zhàn)爭上的分歧。不久,丁就與翻譯返回上海。金家鳳則以即將就任的運輸公司中方經(jīng)理的身份,在日繼續(xù)進行商務訪問。他先后接觸了日本社會黨、勞動黨、勞農(nóng)黨等所有在野的、公開的黨派,亦接觸到了島田正雄等日共領導人。還有后來為中日友好作出貢獻的著名人士如西園寺公一、松本重治、黑田壽男、籐山愛一郎、三木良孝等,都是他在這次訪問中認識的。他們向金家鳳介紹了日本平民中的反戰(zhàn)情緒,特別是反對主戰(zhàn)派要求迅速與德意結盟、要求與蘇聯(lián)簽訂互不侵犯條約等方面的勢力,正在日益增長。至于政變和起義,目前還談不上。直到4月初,金家鳳才返回上海,不久被任命為由日方控股、中日合資的華中運輸公司的中方經(jīng)理。

金家鳳回到上海后,傅大慶約他相見。金家鳳匯報了在日本的情況,二人談了兩個多小時。臨別時,傅大慶告訴金家鳳:自己將北上,以后會有人來與他聯(lián)系。

1953年被關押、1980年才被平反的吳成方(早期從事情報工作,1939年任上海中央文庫直接負責人,平反后任上海市政府參事)曾說:那一次,我們派了一個人,在國際飯店與金聯(lián)系,我在遠處望著。1982年5月18日,吳成方在給金家鳳寫的證明材料《關于金家鳳的政歷情況》,第一句話就是:“抗日戰(zhàn)爭時期,金家鳳參加南京汪偽政權,但是,他沒有做過反對共產(chǎn)黨的事?！?/p>

1943年夏,金家鳳按日軍能容忍的“青洪幫”方式和行為,組織了一個“黃教”,實際上是個時事討論會。討論會是用新華社和中央社的電訊稿作參考的。每天的電訊稿,是由汪偽特工總部二處處長胡均鶴(1982年8月中共中央給潘漢年案正式平反后,胡均鶴定為行政15級離休干部)及社會部部長丁默村設在上海市的特工電臺收錄的。每隔幾天特工電臺就派人送來。金家鳳曾叫其長子金慶平去取過一次,還曾讓他送信給胡均鶴。看過這些電訊稿后,就由中共地下人員來取走這些電訊稿。金家鳳還曾讓金慶平去送過一次電訊稿。金慶平將他的見聞連同要他送的材料向中共作了匯報,后經(jīng)組織上研究決定,金慶平接受了讓他監(jiān)視這個情報點的重要任務。1945年5月,金慶平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改名金大康。

1945年4月,金家鳳被日本憲兵逮捕,罪名是“通渝通共”,以后轉(zhuǎn)押到蘇州監(jiān)獄。這是金家鳳第三次入獄。在施以各種酷刑——如裝在麻袋中摔打及“跪釘板”等之后,東京下令“嚴加看守”,擇日押往日本。

5月8日,德國法西斯宣布無條件投降,日本東條內(nèi)閣被迫下臺。鈴本貫太郎上任后,日本方面下令將金家鳳交偽南京政府處理。胡均鶴將金家鳳押去南京,幽禁了1個月后釋放。不久,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

抗戰(zhàn)勝利后進入香港,受指示“以反革命的態(tài)度,打入反動勢力,為中共幫忙”

為了迎接抗日戰(zhàn)爭的勝利,上海中共地下黨與蘇中地區(qū)的新四軍游擊隊作過多種準備。金家鳳說,他獲釋后不久,新四軍方面的人要他迅速撤離至蘇北。但還未成行,馬敘倫派人要他去策動陳公博、蕭叔萱(汪偽軍事訓練部部長)等向南京周圍的新四軍與市地下黨領導的市民武裝投誠,實行抗日反蔣的武裝起義。可是,日軍投降未幾天,蕭就被國民黨特務機構暗殺了,這個計劃就夭折了。金家鳳也錯過了去蘇北的機會。

蘇北未去成,金家鳳通過關系于1946年初進入了以孟力平為經(jīng)理的上海通安輪船公司。1947年初,金家鳳從通安輪船公司天津分公司、臺灣分公司轉(zhuǎn)到香港分公司當經(jīng)理。

1982年4月5日,潘漢年的重要助手張建良(又名華克之)平反出獄后,在給金家鳳寫的“證明材料”中說:“日寇占領期間,我一直在上海工作。1945年在日寇宣布無條件投降后,形勢轉(zhuǎn)變,內(nèi)戰(zhàn)難免。中央電令潘漢年領導的一部分同志須從上海撤退香港。待我到港后不久,即知道金家鳳其人,也知道他關心時事(當時國共兩黨斗爭激烈,他思想左傾),家住九龍彌敦道柯士甸道,家中來往客人較多……黨的統(tǒng)戰(zhàn)工作是由華南局的連貫、潘漢年負責的,金家鳳雖名頭不大,但仍被黨所注意。我和金家鳳接觸,是潘漢年授意的。時間稍長,他就知道我是潘漢年領導的。通過聯(lián)系,了解他的社會活動,并能按時了解各種人士言論等?！?/p>

“證明材料”中還說:“金家鳳為人,政治傾向是好的。對黨的口頭匯報,也是真實的?！?/p>

金家鳳到香港后,很快接到張建良帶來的潘漢年的指示:“以反革命的態(tài)度,打入反動勢力,為中共幫忙?！睆哪且院?張建良就成了金家的常客,一直維系到1948年11月。后因張忙于送在香港的民主人士分批北上,參加首屆全國政協(xié)會議籌備工作,才由王有道接替他的工作。

金家鳳在香港化名為“費君忍”,打著“第三勢力”的旗號,匯集“八方來客”。另一位頭面人物是孫寶崗。他們出版了一本雜志,也叫《第三勢力》。

那時,云集香港的中國民主黨派的負責人如李濟深、王昆侖、王紹鏊、朱蘊山、孫起孟、譚平山、章伯鈞、尹致中等,與金家鳳都有來往。金家鳳后來在廣東獄中的“交代材料”與“特赦”后的信件中都說,他曾被李濟深任命為民革中央經(jīng)濟委員會主任委員。金家鳳在“交代材料”中還說,1948年在香港再次與李濟深相見時,李對他說:“你的抗日反蔣事跡,我們都知道的。你即使犧牲了,我們也會為你宣傳的;你成了灰,我們還相信你的。今后你要和我們合作,我歡迎!共產(chǎn)黨實事求是,也會歡迎你的?！毙轮袊娉闪⑶?李濟深與金家鳳都受到了毛澤東、董必武、周恩來的邀請,北上參加首屆全國政協(xié)籌備會。金家鳳因忙于船務事,臨行未果。

張國燾在新中國成立前后也到了香港。他找到了金家鳳,并要求金家鳳告知中共中央。金家鳳告知張建良后,“奉命”今后對張國燾務必要“多加關照”。以后,張國燾又通過他的學生冷君,要金家鳳幫助他與香港南風出版社簽約出版有關他“創(chuàng)建紅軍”的著作。張還想與金家鳳一起共組新的出版社,以救他生活潦倒之急。金家鳳接濟了他一些生活費,至于共組出版社的邀約則立即給予了拒絕。此外,金家鳳還去南風出版社破壞了張的出書簽約。

1950年9月,以美國為首的“聯(lián)合國軍”在朝鮮仁川登陸,迅速占領了朝鮮北部。麥克阿瑟這位“聯(lián)合國軍”司令會否越過鴨綠江,進入中國?中共中央政治局連日開會,分析研究對策。金家鳳獲悉美國政府已授權麥克阿瑟可以(適當?shù)?越過邊界“追擊”后,連夜直接寫信給毛澤東,通過張建良等聯(lián)系人以最快速度上報。事后,張建良給他送來了一支犀菲利牌金筆,說是毛澤東對他的“嘉獎”。

1953年被廣東省公安廳逮捕,1975年被“特赦”出獄。1979年在香港因車禍去世

1952年五六月間,“羅斯陶”輪大修,孟力平借口沒錢,寫信給自己的同學、時任臺灣“交通部部長”的賀衷寒借款。七八月間,臺灣派來“專員”,開始謀劃將“羅斯陶”輪開往臺灣。孟力平在秘密進行中脅持了金家鳳,讓他參加與臺灣派到香港的陳國藩、宋文翰間的談判。但“羅斯陶”輪船員不愿意去臺灣,于11月14日下午7時半抵達廣州黃埔港。廣東省總工會組織了隆重的歡迎大會,省總工會主席林鏘云講話,歡迎歸來的海員加入中國工人階級隊伍?！赌戏饺請蟆酚?2月20日發(fā)表了標題為《“羅斯陶”輪船東孟力平叛變祖國、迫害員工,全體船員為保障人民財產(chǎn)毅然駛輪返國》的新聞。

2007年10月,《廣東黨史》編輯部訪問了“羅斯陶”輪寧培增老船長,發(fā)表了長文《踏浪歸來獻赤誠》。文中提到:“(‘羅斯陶輪返國)得到原為該船公司香港代表金家鳳先生的積極配合……故他功不可沒?！?/p>

“羅斯陶”輪事件后,金家鳳與孟力平兩人從此難以相容。他倆以前共同的上級劉××與金家鳳見面亦是“面色難看”,金家鳳遂萌發(fā)了要向上級“說清楚”的想法。后來,他以開展中日貿(mào)易為由,向劉提出要向領導匯報。劉拖延了他的請求。一直拖到1953年8月18日,金家鳳擬赴日的機票即將到期,劉才通知他“領導準備接見”。金家鳳匆匆忙忙只給女兒留了兩天的伙食費,懷揣著8000余港元的存折,尾隨劉趕往澳門。到了澳門,劉卻說“首長不來了”,又把他經(jīng)珠海送到廣州,住進了廣東省公安廳的招待所。在招待所里,劉先是請他“學習”,讓他等待,一直拖到11月的最后一天,竟突然宣布對他實行逮捕。金家鳳從此成了黨和人民的“敵人”,住進了看守所。

1958年3月,金家鳳在被關押了4年又4個月以后,偵查結束,廣東省公安廳把他移交給了廣東省人民檢察院。在“(58)粵公審字第974號”文中,最后的處理意見是:

“本應依法提請檢察院提起公訴,唯未發(fā)現(xiàn)被告在日本投降后有罪惡活動,中國大陸解放后與我方聯(lián)系雖無功績,但可說是投靠的表現(xiàn)?！_斯陶投敵案是該公司主人孟力平主持策劃一切,罪責主要應由孟來負,故特移請檢察院免于起訴?！?/p>

然而,該文件送達法院前,廣東省公安廳領導在看守所內(nèi)找金家鳳談了一次話,說明抓他的主要原因及當時的社會背景:成批的資產(chǎn)階級分子攜帶他們的資產(chǎn),從大陸“叛逃”港臺,“鎮(zhèn)壓以儆效尤”。金家鳳除表白他的冤屈外,向領導表示:“服從黨和政府,舍棄個人恩怨,決不上訴!”這樣,金家鳳從廣東省公安廳的看守所轉(zhuǎn)到了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的看守所。

1962年8月3日,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作出了“判處被告金家鳳有期徒刑15年,剝奪政治權利5年”的判決。直到1975年底,“文革”已進入尾聲,金家鳳等人收到了“特赦令”,才算回到了“人民的懷抱”。

出獄后的金家鳳,對自己的歷史進行了反思。他曾沉痛地對子女說:“回顧我的一生,雖然在名義上曾是汪偽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但面對人民,我是無罪的。但對兩位妻子(金家鳳到香港工作后,與第二位妻子楊娜蕙結婚。第一位妻子毛一鳴在‘文革期間因忍受不了迫害而自縊身亡),六個子女,卻欠下了今生還不盡的孽債……”

1979年初,金家鳳的赴港申請獲得批準。廣東省公安廳在給他發(fā)了500元人民幣后,為他辦了離境赴港手續(xù)。同年9月11日,金家鳳早上離家為生病住院的楊娜蕙送飯時,行至界限街被車撞倒,后經(jīng)搶救無效,與世長辭,享年77歲。

9月14日,金家鳳追思儀式在香港殯儀館舉行。新華社香港分社以“中國旅行社”的名義送來了花匾,上面寫著“典型尚在”四個大字,以此追思金家鳳坎坷而充滿傳奇色彩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