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臣
一
秋冬交替時節(jié),海島的天空是湛藍湛藍的,尤其在白云的襯托下。大海的藍是純凈的清澈的藍,尤其在帆影的裝點下。遙遠的陸地是一片蒼藍。特別是在遠行的鳥群的映襯下。
當夏天潮水般涌來的游客在海島的沙灘上消失得無影無蹤,海島上留守的居民們收起了五彩的遮陽傘,關(guān)閉了紅紅火火的漁家小旅館,放棄了賣貝殼、魚骨、渾圓剔透的鵝卵石的生意,大多都坐船到大陸打工去了。年輕力壯的漁民都去遠海打魚了,歇在家里的大多是老人和孩子,還有一群十幾歲輟學在家的初中生們。是呀,有什么辦法呢?去大陸念書要住校,可是幾年過去,又有幾個人能考上高中再考上大學呢?海島上的小學不開英語課,一開學成績就被城里的同學拉得遠遠的。那些失去信心的海島少年干脆就打起行李,坐上每天一班的小客輪,回海島上閑散起來。
海山是個矮壯的少年,雖然只有14歲,卻可以搬得動碼頭上的石碓。那石碓是風平浪靜時錨小船的,可以移動。平時它穩(wěn)穩(wěn)地扎在石頭碼砌的硬地上,足有200斤的重量,大人也要幾個人聯(lián)手才能推動它。海山卻能一個人“嘿”的一聲就把它抱起來。老村長說:“海山你可以去北京參加奧運會舉重了?!焙I绞嬲怪宓拿济恍?,圓圓臉上泛起兩團紅暈。他是個有些內(nèi)向又羞澀的少年。
海風一天比一天涼。有一天,風向變了,天空中一片迷蒙,來自蒙古高原的沙塵翻過遠處灰色的燕山山脈,飄洋過海光臨海島了。要變天了。海山知道,海島又要有一批重要的客人光臨了。
每年都一樣,迎送這些客人的任務(wù)都是交給一茬茬的海島少年來完成。這一年輪到海山他們了。
是的,在海島十幾個少年中,海山的人氣最旺。這不僅是因為他身體健壯,還因為他已經(jīng)連續(xù)幾年參加了這樣的行動,并且是被當成“后備干部”培養(yǎng)的。
娟子、白凈、毛桿兒、劉天,還有高高矮矮的其他十個人,都到了島西的湖邊。他們翹首盼望。
這是一批紅脖大雁。
它們出現(xiàn)時黎明的太陽剛露臉,海天之間一片凝結(jié)的紅色。遠處的大陸在晃動的海波中隱隱浮動,海市蜃樓一般。紅脖大雁出現(xiàn)的時候,讓人以為是朝霞的碎片在飛濺呢。
開始時是先頭部隊,二十幾只大雁,排成一個標準的人字隊形。臨近海島時,低空盤旋,“嘎嘎”嘯叫,嚇得在湖中覓食的島上留鳥驚飛起來。躥入漁村中各家各戶的屋檐。雁陣變換著隊形,環(huán)島飛行,確認沒有風險時,領(lǐng)頭的幾只大雁躥上高空,對著大陸的方向,齊聲“嘎嘎”嘯叫。很快,大批的雁群遮天蔽日而來,仿佛一片祥云。海浪拍岸的聲音都給蓋住了。
雁群是從遙遠的蒙古草原飛來的。它們總是在黃昏時起飛,按著星星的位置確定方向,黎明時分降落在陸地上尋找食物,補充能量。每年它們都要在這個海島上小棲。
是的,海山他們所在的菊花島,就位于候鳥們遷徙必經(jīng)的鳥道上。沒有人知道這條鳥道究竟有多少年了。海島居民幾代人都在迎送路過的鳥群。
海島上的植被非常好,生長著很多沿海陸地上沒有的植物。長輩們說,那都是鳥兒給帶來的福氣。海生他們從生物課上學到,遷徙的鳥兒們本來就是傳播種子的載體。那載體就是它們的消化系統(tǒng)。
海島的自然環(huán)境特別適合候鳥們遷徙途中休息。山坡上的松樹結(jié)下的松子飽滿清香,槐樹莢里的果實鼓實著呢。特別是海島西邊那個巨大的湖泊,每年從海島高處流下的雨水都在那里匯集。水流帶來了花草的莖葉子實。還有各種微生物。湖產(chǎn)十分豐美,是各種生物的天堂,里面生滿蘆葦、菖蒲、蓮藕、水萍。低洼的地方,漲大潮的時候海水會漫到湖水里來,淡水海水交融,更吸引了各種魚類、藻類、貝類、甲殼類等水中生物來繁衍棲息。更奇妙的是夏天滿澄澄的湖水,在秋風刮起時開始消退。在深秋之時已經(jīng)完全裸露出潮濕泥濘的湖灘。濕地上各種生物正好成為候鳥的食物。
海山他們這些少年人的任務(wù)就是迎接并守護這些鳥群,讓它們補充體力后繼續(xù)趕路。候鳥來到時,人們不能穿色彩鮮艷的衣服,機動船要熄火,村莊里的豬要圈在欄里,狗要用鐵鏈拴上,牛羊只可在背光的山坡上吃草,誰都不可以驚擾那些遠方來的客人。
有時,鳥群過于龐大,負責守護任務(wù)的少年們就要去各戶收集鳥食。那是些魚骨、蝦糠、貝殼、糧食等混合攪拌的食物,是絕對的天然食品。他們那時都變成了城市廣場上喂鴿子的少年。
正是因為海島上的人們對遷徙候鳥的呵護,這條鳥道才一代代傳了下來。
這天海山他們迎接的大雁群不算大,也就一二百只。雁群落到湖邊的沼澤地上。立刻開始美餐起來。
海山他們分成了幾個小組。娟子和白凈兩個小組長分別帶一組人去把守村口和碼頭,毛桿兒和劉天各帶一組人看著山坡上的牛羊等家畜,海山帶一組人埋伏在湖邊的小樹林里準備應(yīng)付突發(fā)事件。
大雁們一定是餓壞了,沼澤中的小魚小蝦、蟶子、蚶子,還有甜潤的蘆根藕莖。成為它們最好的食物。它們非常警覺,雁群在進食的時候,派出哨兵在空中巡邏。天氣晴朗溫和,大海在藍天之下平靜舒展,海島悄無聲息,村莊里的炊煙都洋溢著一團和氣。放哨的大雁不時發(fā)出報告平安的“嘎,嘎”叫聲。
偶爾,會有幾十只大雁從沼澤地上飛起來,在藍色的海面上翱翔,盤旋。它們在空中排出的夾雜草籽的糞便,落進大海里,成為魚蝦們的餌料。難怪海島上的老人們說,候鳥來得越多,魚汛就更多呢。
黃昏時分,夕陽的霞光還沒有消退時,這一批客人就要飛走了。雁群開始在干燥一些的湖地上集結(jié)。領(lǐng)頭的大雁最先騰空而起,“嘎,嘎”地在空中鳴叫,好像在點名一樣。接著,雁群呼啦啦有序地騰飛起來,開始在天空中組隊。當海面的藍色變得黯淡時,沉入大海的太陽只剩下余暉把高空中的雁翅照亮,雁陣變成了一片橘紅色的祥云,環(huán)島飄移。那時,村莊里的男女老少都走出門來歡送即將遠去的鳥群,猜測這些神鳥帶來的各種祥瑞之兆。
北斗七星在深藍色的天空中隱隱閃亮時,雁群才飛離渤海遼東灣中的這座小小的海島,在浩瀚的星空中飄向遠方。于是,海山他們就完成了一天的任務(wù),回到各自家中。在夢里和鳥群一起遠行。
假如沒有那天早晨在碼頭上驟響的音樂聲,海山他們度過的也許只是一個令人難忘卻又平平常常的秋天。
但音樂之聲把他們平靜的生活打亂了。
三
碼頭上停著一艘紅白相間的快艇。夏天。這種快艇在海島上有許多,都是供游客在海面上體驗乘風破浪感覺的。旅游旺季過去,快艇就像草叢里飛濺的螞蚱一樣無影無蹤了。
碼頭上站著一個從快艇上下來的俊朗少年,十四五歲的樣子。他穿著一身白色的運動衣,頭發(fā)有些自然的卷曲。海山他們走近時,少年正專注地吹一支奇怪的樂器。不是笛子,也不是簫,是一根锃亮的銅管,像是一枚大號的機槍彈殼。那奇怪的樂器中有陣陣波濤聲席卷而來,擊拍石岸,浪花激濺。
“朋友們,你們好,我叫率明亮。讓我們認識一下吧?!鄙倌晖蝗恢棺×藰仿暎觳较蚝I剿麄冏邅?。
娟子看著少年,眼神兒有些癡呆。她是海島上這一茬少女中長得最靚麗的一個,可和叫率明亮的少年比較起來。她突然覺得自己就像童話中的灰姑娘。
“你好,菊花島歡迎你。”海山已迎上去,伸出手來想去和率明亮握手。但白衣少年并沒有什么表示,他突然佇立在海風之中,一動不動,與海島少年保持著一米以上客氣的外交距離。
海山很尷尬,探出去的手不知道是否應(yīng)該收回來。
“喂。你是干什么的?不會是壞人吧?”白凈對陌生少年的輕蔑很生氣。白凈長得一點也不白,是個典型的海島黑姑娘。她粗壯敦實,濃眉大眼。她出生時媽媽問接生婆:“是個白凈的丫頭嗎?”回答當然是“是”,她就叫白凈了。
“呵呵,我像壞人嗎?”率明亮沖著少女笑起來。唇紅齒白的一個俊朗少年,怎么可能是壞人呢?白凈先羞澀起來,但是她還是嘴硬,搶白說:“你是不是壞人,臉上又沒有貼標簽,我哪里看得出來?”
“呵呵,”少年還是笑呵呵的,并不生氣,問道,“這里還有漁家旅館營業(yè)嗎?我要在海島上玩幾天。當然,不僅僅是玩,我是來開發(fā)旅游資源的?!弊苑Q叫率明亮的少年說著,徑直向村莊走去。
“娟子家的旅館還開業(yè)呢,接待零星的散客?!笨熳斓陌變艚械?,“娟子你快去給客人領(lǐng)路呀!”來的都是客。海島少年們輕易地就解除了對陌生人的敵意。
“喂,你聽著,在島上不可以穿怪衣服,不可以大吼大叫,不可以到處亂竄。這是我們這里的規(guī)矩?!卑變粼诤竺婧?。
“放心,我會告訴他的?!本曜哟饝?yīng)著,已經(jīng)追上率明亮,走向漁村。
海山在碼頭上站著,一動不動。他回味著娟子剛才的眼神兒,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怪味兒。
“海山,今天我們干什么呢?”毛桿兒問。
“大家去檢查一下,看看樹林中昨夜有沒有病傷迷鳥兒留下來。各個小組分頭行動吧?!焙I酱鸬?。
少年們便分頭去不同的樹林。每年,遷徙的鳥群中都會有中途掉隊的老弱病殘,這個時候,少年們就要負責收容它們,誰收容的誰家負責養(yǎng)鳥過冬。待來年遷徙的鳥群從南方飛回來時。再讓這些迷鳥歸隊。
四
第二天,天邊剛剛露出熹微的亮色,海島上就響起率明亮吹奏的樂聲。
他換了一身海藍色的運動服,早早地從娟子家的小旅館出來,來到島西的岬角上。身邊跟著少女娟子。他有些小小的得意,從娟子羞澀癡迷的眼神里,他看到了少女心中漾動的漣漪。有這種眼神兒的女孩子。最容易神魂顛倒了。
這天的海風格外輕盈。太陽升起之后,清晨的海島就開始變得暖洋洋的。那時節(jié)。林中的楓葉已經(jīng)開始大片大片地掉落,山地上鋪了一片金黃的碎片。松塔不時發(fā)出清脆的炸響聲。松子隨之落入草叢里。遙遠的海面上是遠洋貨輪的航道,幾艘紅白相間的巨輪緩緩移動,在藍天與大海之間宛如誰失落的小小棋子。
這時,海島的少年已經(jīng)跟隨海山來到了西岸的湖邊。人群中多了那個客人率明亮。
“鳥群來了!”娟子叫了一聲,手指向北方。高遠的天空中,一片烏云飄來,碩大無朋,遮天蔽日,無聲無息。是鳥群!鳥群似乎無意在海島停留,臨近海島之時。并沒有降低高度。
“嗚——嗚——”海山帶領(lǐng)大家站立在湖邊,待鳥群到達海島附近時,沖鳥群呼叫起來。他們從口袋和筐籃里抓出鳥食。嘩啦啦地灑向空曠的湖地。
已經(jīng)聽得見鳥群掠響空氣的巨大風聲了,鳥群卻絲毫也沒有降低飛行高度。只有幾只哨兵一樣的大鳥,低空盤旋了一下,就又掠向高空。
鳥群飛過海島上空,陽光都被遮住了。這群鳥兒體形很大,隊列呈V字形狀,在空中分成幾層飛行,這樣可以減少空氣阻力。鳥群沒發(fā)出叫聲,空中偶爾有羽毛輕輕飄落下來。
候鳥們的前隊已經(jīng)飛離海島了,北方還有小群的鳥在飛來。但是它們似乎都不想在海島上駐足。少年們有些失望。白凈忍不住沖著天空喊道:“你們留下吧,留下吧!這里有好吃的?!边h處草地上的一頭黑牛也沖天“哞”地叫了一聲,似乎也在表示對客人遠去的遺憾。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這時,一陣奇怪的鳥鳴之聲驟然響起。那聲音在天空中傳播,蓋過了鳥群擦響空氣的風聲。是俊朗少年率明亮在吹奏那支神奇的樂器。
奇跡出現(xiàn)了,最后的一群白鳥忽然放慢了飛行的速度,在空中發(fā)出“吘,吘”的回應(yīng)聲。它們改變了方向,開始環(huán)島盤旋。率明亮的樂聲起起伏伏,似乎在引導鳥群的方向。鳥群的高度不斷降低,降低,臨近沼澤濕地了,碩大的翅膀逐漸收斂,“嘩啦啦”地降落下來,覆蓋了整個湖泊。
“哇噻,得有幾百只鳥啊!”
“它們是天鵝?還是仙鶴?”
“它們可是從來都沒有在咱們島上停留過的?!?/p>
“這才是一小群,肯定是收容隊吧?”
少年們興奮地議論著。他們對率明亮的隔膜感消失得無影無蹤,并且簡直有些崇拜了。
率明亮自豪地收了樂器,望著肥碩的大片大片白鳥,眼睛格外明亮。娟子看白衣少年的眼神水汪汪的,有些癡迷。
五
白鳥群在海島的湖泊濕地里棲息。黃昏過后,它們并沒有在星光中遠行。不,它們本來已經(jīng)在夕陽的余光中起飛了,但白衣少年率明亮的樂聲恰當?shù)仨懫饋?。鳥群在海島上空盤旋了幾圈,戀戀不舍,又重新降落在濕地上。晚霞映照得那些白色的翅膀熠熠發(fā)光。
“呀,你可真是神奇!”娟子已不再羞羞怯怯。她與率明亮站得最近,一副親密的樣子。
“呵呵,我懂鳥語。”白衣少年應(yīng)答。
“真的?”
“真的?!?/p>
“鳥群會住幾天?”
“你想讓它們住幾天,我就能留它們住幾天?!?/p>
“這樣做不會耽誤它們趕路吧?”
“放心吧。大隊的鳥群一定在前面等待它們的?!甭拭髁链筮诌值鼗卮稹?/p>
下一天黃昏時分,鳥群又起飛了,但率明亮的樂聲也跟著響起來,鳥群再一次回落到湖中濕地上。
“喂,你為什么不讓它們飛走?”海山走上前去問道。
“是它們不想飛走呀!”率明亮用淡淡的口氣回應(yīng)。
“是你施了什么法術(shù)吧?這群鳥如再不起飛會掉隊的。怎么你一吹銅管,鳥群就飛回來呢?”海山追問。
“這是樂器呀!鳥群不飛,是因為這里適合它們生活。它們要吃飽喝足,恢復體力。才會趕路的?!卑滓律倌陸?yīng)。
“可是,過幾天天氣變了,它們會凍傷的。”
“這么好的天,怎么說變就變呢?呵呵,你不會是嫉妒我的本領(lǐng)了吧?”
海山急得臉紅,四下望去,希望伙伴們支持自己??纱蠹叶荚跒轼B群的駐留高興著,有人還擔心鳥群突然消失呢。
“你來海島到底干什么?”海山調(diào)轉(zhuǎn)話題質(zhì)問。
“呵呵,海島上只有夏天才有游客,假如能把這些過境的候鳥多留幾日。不就可以吸引很多游客秋天來這里嗎?這就是我要開發(fā)的項目?!甭拭髁链笮ζ饋?。
“那當然是好事呀。”伙伴兒們有人回應(yīng)。
“海山你是怎么和客人說話的?看這些鳥兒多漂亮,它們要長期駐留在我們海島上才好呢?!本曜邮植粷M意海山的態(tài)
度。她的話惹得很多人對一臉無辜表情的率明亮同情起來。
海山有些無奈,悻悻地背過身去看沉入夜色的大海。
六
半夜時分,海上忽然刮起了大風。昨日徐徐的東風突然變成了強勁的西北風。氣溫驟然下降了十幾度,寒流來了。
海山是被風聲吵醒的,他趕緊爬起來,穿衣出門。可是外面漆黑一片,大風把他搡回了門里。他心中嘆息了一聲,自己最擔心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
早晨起床后,少年們都跑向海島西面的湖泊。他們來到濕地前,全都嚇呆了。濕地結(jié)了一層薄冰,那些白色的大鳥鋪了滿地,全給凍在了濕地上,像一堆堆雪球。
少年們呆呆地站在湖邊。海風冷得刺骨,很多人發(fā)抖起來。
“怎么辦呀,海山?”白凈簡直快哭了。
“都怪那個壞小子的妖魔音樂?!焙I街淞R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要來寒流呀!”率明亮也站在人群里,還是一臉無辜的表情。
娟子看著白衣少年,緊咬著嘴唇,一動不動,眼神兒有些迷茫。
“我不過是想開發(fā)旅游資源嘛。誰知道海上的天說變就變呢?”率明亮說著,從衣袋里拿出一只漂亮的紅色手機。他撥了幾個號碼,大聲沖手機里叫:“喂,動物保護站嗎?有海鳥給凍僵在菊花島了,你們能不能幫忙?什么?來船接?把鳥兒用船運送到南方?到溫暖的地方放飛它們?好,好,你們快派船來吧!”他收起手機,沖少年們大聲說:“你們都聽到了嗎?鳥兒不會有事的,野生動物保護站馬上就會派人來了。只是要辛苦你們大家?guī)蛶兔α?”
娟子的眼睛重新放出光來,一臉釋然的表情。
七
一只灰色的大鐵船??吭诹撕u小碼頭上。船頭飄著一面黃旗,印著一個什么野生動物的卡通圖案。
船上卸下了幾十只巨大的鐵籠。一個高大的胖子指揮五六個小伙子提著籠子來到了湖邊。
“愣著干什么?快幫忙呀,這是動物保護站的人?!甭拭髁翈ь^向濕地走去。鳥兒們“吁吁”有氣無力地叫著,聽著十分讓人揪心。它們的羽毛被凍在濕地上,撲騰著翅膀,卻飛不起來,只能徒勞地掙扎著。
很快,上百只白鳥兒像母雞一樣被收攏進鐵籠子里了。濕地上撤滿零散的白色鳥毛,像剛剛落了一場雪花。
“裝船呀!”胖子吆喝著,指揮著同伴兒和十幾個海島少年。海山一邊干活,一邊不時地去觀望那個大胖子男人。他兩條淡眉緊皺,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忽然,他走近白凈,和她耳語了幾句。白凈呆愣了一下,悄悄退出人群,跑回村里。不一會兒,漁村里人聲嘈雜,村長領(lǐng)著留守在家的一群男女老少向碼頭跑來。
“快,上船,上船!”胖男人大叫。
“還有那么多鳥兒沒裝船呢?!卑滓律倌旰?。
“不要了,快跑!”胖男人叫。
“那損失可算你的?!甭拭髁吝€留戀著那些大鳥。
“啰嗦什么?快跑!”可是,他們已經(jīng)跑不掉啦。
灰鐵船馬達發(fā)動起來,細鋼纜卻解不開了。原來,被海山抱起碼頭上的石碓牢牢地壓住了。
“曹老板,是你呀!”村長已經(jīng)趕到了碼頭上,手指著胖子喊道。
灰鐵船熄火了。胖子一臉漲紅的豬肝色,站在船頭上,呆呆地看著岸上的人群。
原來。胖子是大陸城里“鮮鮮野味店”的老板,海山讀書時去過那里賣海貨,他認出了胖老板,才叫白凈去喊村長的。
八
后來,真的野生動物保護站的白輪船來了。海島上的居民才知道那白色的大鳥兒就是天鵝。它們應(yīng)該是大隊天鵝中體力較差的。所以落在隊伍的后面。
這些鳥綱里的鴨科大鳥,嘴是黑的,嘴基還有大片的黃色。腳也是黑色的。但它們的羽毛白得像雪花一樣,即使關(guān)在籠子里,也一副高貴的神情。
白輪船開走了,并沒有把白鳥兒一起拉走。那個戴黑邊眼鏡的專家說,近幾天氣溫就會回升的,鳥兒在海島上休息休息,就可自由地向南方飛行了。
果然,當天夜里海上的風向就變成了東南風。第二天。艷陽高照,沼澤地的冰凌在中午時分就融化干凈了,空氣中飄著海上特有的腥味。
村莊里的人們從家里把鳥籠抬出來,在湖邊打開籠子把白天鵝們放飛出來。它們并沒有驚恐地飛走,而是在空中徘徊,組隊,之后落到濕地上去尋找食物。是因為它們感受到了海島居民的善意嗎?
黃昏的時候,飽食后的天鵝們就要飛走了。它們拍打著翅膀,輪番飛向天空,又變成了一片彩色的祥云。
北斗七星亮起來了,白天鵝在晴明的夜空中向著南方遠行了,海島上空久久地回響著翅膀劃動空氣的響聲。它們會追上前面的隊伍嗎?
鳥兒飛走時,叫率明亮的少年又換上了一身白衣。他孤零零地站在一邊,久久望著那些飛逝的鳥群,臉上流下冰涼的淚水來。他突然把手中的樂器拋向遠處。海島上的一個男孩兒跑過去給撿了回來,大家輪流看,卻看不出是什么樂器。
“那根本不是樂器,吹不響的一個銅管而已。我本來耍的就是口技?!甭拭髁琳f著有些不好意思,仰頭去望星空。
突然,白衣少年嘬起嘴來,大家耳邊一會兒響起驚濤之聲,一會兒響起百鳥的鳴叫。空曠的海面上,仿佛又有大群的候鳥降臨。
“我不過是想憑借口技掙點學費罷了!”率明亮沮喪地說。
“我們可以幫你呀!”海山說。
第二天,率明亮要離開海島了,大家都來送行。不知為什么,大家并沒有因為他的行為怪罪他,反倒有些依依不舍。
“我們幫幫他吧。免得他再去干什么不該干的事情。他比我們有才華。應(yīng)該去好好讀書的?!焙I秸f。
大家抱來許多漂亮的貝殼,還有各種美麗的羽毛、晶瑩剔透的鵝卵石,要送給白衣少年。這些本來是留著旅游旺季賣的,是海島少年們的零花錢。
“我不接受施舍,我要憑本領(lǐng)生活?!甭拭髁羺s并不領(lǐng)情,不肯接受這些禮物。但他看著海島少年們的眼睛是潮濕的。
率明亮乘坐隔天來島的客輪走了。娟子久久地站在碼頭上,直到小客輪消失在海天之間。她的目光變得暗淡了。
不久之后,娟子就復學了,她也去了大陸。娟子見到率明亮了嗎?不知道。海島上的少年們再也沒有見到那個穿白衣的俊朗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