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女性詩歌
什么叫女性詩歌?迎面來一個穿裙裝的人,路人突然高喊:那是個女的!能說明他有獨到的發(fā)現嗎?同樣,迎面來個穿裙裝的人,她自己突然高喊:我是個女的!人們不覺得她是個瘋子才怪。個性,比女性重要得多。
一個人,能有寫詩的想法,而且花費時間精力把它一字一句寫出來,這行為在現在這個年代應該得到尊敬。
詩還沒讓我厭倦。寫詩對于我,還是件有意思的事。非要說詩是什么嗎,我只能說:詩是現實中的意外。
選自王小妮與木朵的九封網絡通信訪談(2003年秋)
寫詩不需要時間
我以為,寫詩是幾乎不需要時間的,但是,這不說明它不重要。我理解的詩,就是心里有事兒,抽空把它記下來。有許多感覺,只是在心里掠過,這個掠過的過程,遠重要過詩被寫出來,被閱讀欣賞的過程。
生活中的事情太多了,一個家里雜事無數,而我喜歡干這些,做飯,擦地板都重要。
詩,是其他文體不可替代的,在刀刃上擦過的感覺,詞和詞,句子和句子碰撞的感覺,努力找到貼近原始感受的微妙,都是享受。
選自王小妮答《文學報》問(2004-4-22)
我想寫就寫,就寫就停
我喜歡簡單的生活,喜歡與家人在一起。我和左鄰右舍一樣。沒人管束,自由支配時間。
我寫東西,自己沒什么階段感,想寫就寫,不想就停,我早說過,誰規(guī)定了我必須寫?沒有。這是我最后的自由了。人的變化不一定是階段性的,像我這種不太受外界影響的人更如此。然而時時事事又都在暗中使人起變化。
我讀詩很偏,喜歡靈動透明,讓人意外的。經常,閱讀使人沮喪,看不到好東西,特別是好小說,這么好的時間,這么好的紙,干點兒別的好不好?沮喪之后,也經常對自己寫的東西懷疑。
選自王小妮答阿紫問(2003年夏)
詩在我這兒,常常是一過
詩在我這兒,常常是一過,瞬間的,掠過的,幾乎不停歇的。雖然選詞造句都不難,可氣息的把握需要一個相對完整的寫作氛圍。
詩,常常是一閃而過的零星念頭……忽隱忽現……和某種潛在暗中連通,不經意就啟動。許多時候,那些已經接近詩的東西,自然而然溜走,能記錄下來,寫成詩的只是一小部分。
語言在后,體會在先。左右皆是人,自己就是自己。不要以身邊的東西為參照物,離開點兒才好。我今天的語言要求是:到位,——最接近瞬間感受;簡單,——最平凡,即不做作,盡量口語。能做到這兩點,大約就有了更多可能。
選自燕窩QQ專訪《詩人不是超人》(2004年)
詩,是可以害人的
詩很大程度是可以害人的。小說、繪畫……藝術的其他門類,都沒詩這么害人。由于詩的純粹精神性,它不能養(yǎng)人,純身外之物,卻又是純身內的需求。
詩人角色的意識太濃,太把自己當個詩人,會破壞掉正常的生活。
詩人有更敏感的特質。別人想到一,詩人想到了三或五或七,他們是不安不平靜的少數人。
選自燕窩QQ專訪《詩人不是超人》(2004年)
關于語言與理論
寫詩的人常常憑感覺認定某一個詞是結實的,飄的,有力的,鮮艷的,憑這個詞和其它詞的相碰形成了詩句。這時候詞所含的屬性往往只是一次性的,在另一個語境里,它很可能不結實不飄不有力不鮮艷。一次性,哪里找得到規(guī)律?哪里給理論以出現的機會?寫詩的人都有他自己對語言的敏感和選擇。而通常人們判斷說,那是詩的語言,也許恰恰是酸腐的陳詞濫調。詩的語言必須活著而新鮮。總結不出來的。一旦能總結必然開始了生硬。
至于哲學,維特根斯坦等等,披長外套的大師多了,喜歡總結概括抽象。但是那和我們有什么關系?他做他的大師,我寫我的詩。這世界上沒有真理,真理都是有限定的,是人給出來的一個命名,人為的說法或說服。假如有真理,詩就是反真理。假如有人做命名,詩永遠都在反命名。非要說詩是什么,我只能說,詩是現實中的意外。
選自王小妮與木朵的九封網絡通信訪談(2003年秋)
王小妮談散文
1、您對散文的基本認識?
答:首先,我一貫站在一個寫詩的人的角度,面對詩以外的文字。我理解,散文寫起來,比詩自由了一些。
2、散文寫作對您意味著什么?
答:所謂原有的“散文”其實是一個“腐敗透了”的文體。陳舊迂腐的盒子,其中包含了固定的格子,裝固定的東西。我一直奇怪,誰能給“散文”定義?中學生教材料中的“散文”們,如果這樣下去,將嚴重地約束和限定人的最基本想像力。
3、您對當前散文寫作的看法?
答:在1998年的春天和夏天之間,我在“隨手”的題目下,寫了一些東西。我理解,散文是一種隨心所欲。在詩的高純度和小說的基本敘事之外,有一個巨大空間。
4、您目前寫作中面臨的最大困惑?
答:如果遇到真的困惑,包括懷疑,我就不寫了,停止總是可以的。人們可以催促一個人去上班,卻沒權力催促一個人像機器那樣不停的寫作。人不是永動機。
5、您怎樣看待今后散文寫作發(fā)展的趨向?
答:散文的將來應當更自由,無限定。
附加一條,真正的好文章,是不茍同。不茍同于文體、媒介、大眾。文保持著文自己的孑然獨立。
(2004年)接受水云間網上采訪(2004-3)
王小妮談小說
我寫小說不多。《一九六六年》系列短篇和長篇《方圓四十里》、《人鳥低飛》,此外八九十年代各有一個中篇。《很大風》是2004年寫的。
寫詩和寫小說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寫作。詩可以在天上飛,而小說更多的是要落地,甚至匍匐在地上。
真正的生活本身,不存在必然的關聯(lián)。它們常常自然地散布著,發(fā)生著。特別在那個特別的年代,生活中充滿了不可知,那是一段相當混沌全無條理的生活。
在我不多的小說閱讀里,有時候只看到故事,有時候只看到觀念。我期待的那種“穿透”總是沒有。我說的穿透,是能刺破生活的浮泛表層,超越情節(jié)和概念的一種力量。缺那么一根鋼針,讓光澤透出來。
我在深圳這城市生活20年了。我一直以為,深圳這種地方最應該出小說。多少生命都在它的鋒刃上打滾。這種地方不出小說,還能出在哪兒呢?
選自《文藝報》王小妮談小說(2004,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