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永生
記得叔總叮囑二堂姐:灌滿人家的油瓶。
灌滿?該灌多少是多少啊,為什么要多灌些,灌得滿滿的呢?能不像有些奸商短斤少兩、以次充好就不錯了吧,還做賠本生意?可總沒聽叔正面解釋過,多問的話叔也問你:“便宜得痛,多就多滴(多點)嗒,折么什(什么)?”
那年代——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前期,還有許多鄉(xiāng)下人沒用上電燈,點煤油照明。逢年過節(jié),紅白喜事,也用煤油燒爐子(炭爐到現(xiàn)在的火鍋的過渡品)。所以,一般人家就算再沒事,也常上街打煤油。用打點滴的鹽水瓶,后來也用啤酒瓶什么的,灌個三瓶五瓶。這原本不是什么貴重物資,也不緊俏,一街上下一個價,不賺錢不說,本錢還死大,又笨重又邋遢,想賺錢又愛干凈的街市人還真懶得賣這破貨。叔為什么一直堅持這樣做傻事,死要強調(diào)灌滿人家的油瓶呢?雖不吃幾七幾八的虧。而人家也沒撿大不了的便宜呀,真是搞不懂。
一日,幾位上街回來的老人,坐在路邊樹陰下納涼,就曾閑聊遭:
“耶,看老癟的油瓶吶。”真是一夫“耶”呼,亂者四應(yīng)。
“一下(全部)灌滿哆嗒。”
“是嘞。”
“高恁多!”有人上前比劃。
“哪人家打的噥?”有人攔腰挖根腳。
“哪里噥,熟人家店里?!币幌蛐跃彽睦习T,今兒個被人羨慕更加自豪起來,卻不直說,關(guān)子賣得人心揸肺掣。
“到底哪人家噥?”
“鬼老兒,講嗒?!?/p>
“北街口,”老癟實在催不過,癟出三個字,癟癟的嘴巴掣了掣,又悠悠地咂吧一口煙,再淺淺一笑,“食品站的沈老兒?!?/p>
“哦……沈主任?!彼坪跞靼琢恕?/p>
“沈家?!?/p>
“都講地道?!?/p>
“二日(下次)也去?!?/p>
不就是高一點嗎?能多多少?瓶頸多細,多灌一點點水位就上到頂。但到頂就叫人看出多來,眼能見手能量的絕對優(yōu)惠,心里就塌實,嘴里就念叨。原來這是一個形象工程。
人不會只打油吧,因油上門還怕不買其他貨!薄利多銷,生意做開了,就是油上吃苦受累些,甚至折點小本,還怕其他貨上賺不回來!(也不包沒有人心太狠,其他東西就狠宰一把,那就真要不得)不得不佩服叔,進退有道。
叔打小就背井離鄉(xiāng),到人生地不熟的當時的區(qū)上混學(xué)徒。毛澤東時代在區(qū)上很得領(lǐng)導(dǎo)賞識,做到區(qū)上食品站主任??蓜e小瞧這幾乎夠不上品的正宗芝麻官,當時任他選,他還不做工商、稅務(wù)等部門的頭呢,這個吃香。文革中多少人受沖擊,而他一點沒事,一直做到退休。退下來還幫二堂姐打理小店,八十多歲上因癌而逝。真有一套。
人生也需要經(jīng)營,我們不妨先把一件事,一件小事,甚至明擺著自己吃虧的傻事做好,就像叔一直堅持做傻事,然后才有大事上手,才談得上順手。那些求財心切而精明過度、滴水不露、粒米不出鍋沿的人,恐怕真的做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