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德培
《余情》的故事講得是滕之曼心底封存的余情是如何再次被煽動,再次地燃燒和熄滅。三十多歲了,“孤零零的,什么也沒有,就落得一個人,還不死心,還想要夢幻。所以,老天借著郝炎的手來打醒她。”原來余情也是一場夢,夢醒后是余情的了卻。這是牽動小說布局的拐點。拐點是明確的,但作為寓意和余味呢?似乎不怎么明確。這是個有著“幾分酸楚,幾分自嘲”,幾分煩惱,幾多向往的故事。為得這份余情,大量的筆墨作為鋪墊、哄托,景觀、前提、氣氛呼之欲出。
虛構的問題絕非真假性問題,而是我們?nèi)绾螌ふ液线m的闡釋語境。所謂余情,無需多闡釋,它古已有之,早已有之,當今的敘事更是不缺。問題是我們不僅需要真情的東西,同時也希望它是相當迂回間接的東西。小說在迂回方面頗費心機。離婚的怪脾氣小姑子,頗有點寄人籬下的味道,幸好,還有同住一處的母親和哥嫂,還有分出去住的二哥和二嫂,還有大嫂娘家的來往和糾纏(這種頗為復雜的多子女及其衍生的家庭社區(qū)生活,用不了多久也將消亡)。在工作單位,之曼也是個真正不諳世事之人,處處受無事生非、勢利小人擠兌(實際上,這種舒適的機事的腫瘤之處也終將被切除)。主要人物身處家庭單位社區(qū)都有點像之曼在心里給母親起的綽號——泥菩薩。說泥菩薩,那是因為母親根子里是那種平常中帶軟弱的性情。她當年的精氣神兒,完全是父親給的。說實在,敘事者在敘說父親活著時的三層小樓,母親的“又嬌又刁又昏”、志勇的囂張、大哥志遠和之曼的“蔫頭耷腦不爽快”……可用得上“生動”兩字。
在小說的迂回之處,不乏當代生活的閃耀之處。比如城市景觀、成功人士的嘴臉、學院生活、出國深造、手機短信、電腦聊天、網(wǎng)上瞎逛、舞會卡拉OK等。在演繹當代城市生活背景時,發(fā)型設計中心、靚寶貝影樓、童裝發(fā)布會、小模特兒培訓、出國留學、志勇的醫(yī)藥銷售健康咨詢、營養(yǎng)代理公司等悉數(shù)登場。可謂充溢著當下的生活氣息。這是一部情緒之書,故事的起伏波瀾,啟承轉(zhuǎn)合都是和人的情緒有關。凡喜怒哀樂、焦躁不安、郁悶渴望都是敘事的推進器。融會了作者顯而易見的用心良苦。問題是余情,所有這些努力的渲染和鋪墊都是藤蔓枝葉,唯有余情是樹干和根部。我們都可以在小說中讀到故事,但我們能否在其中讀到那些隱含在表面故事中的故事,或者伴隨著這些故事的故事呢?我們想知曉的并不是余情如何了卻,而是余情背后的余情,唯有這才是書寫和閱讀都同樣需要的言外之意,一個沒有說出的話讓說出的話意義更加豐富的地方。
郝炎這個人物可能是個關鍵,他和之曼以前的情感糾葛敘述得非常熱鬧,落筆松緊有序,點撥余情重燃的過程也有勇有謀,勇的是幾次爭吵的合情合理,謀的是幾次關鍵的現(xiàn)身恰到好處。令人疑惑的是郝炎那近乎漫畫式的原形畢露。酒店開房那一幕不僅是指出了郝炎人品的拙劣,同時也是整個小說敘事的拙劣。余情總是和未了共存,而了卻則是余情的克星。圖窮匕現(xiàn)式的了卻,美學上總有點味同嚼蠟,食之無味,余音已失何來繚繞。也許,那身后的喬治是又一次真情燃起的伏筆和暗示;也許原形畢露是對唯利是圖的諷喻。但這些精心的設計和布局又多大程度上能幫助我們尋找到合適的闡釋語境?虛構的敘事力量在于閱讀的過程中對假設的不斷推進、豐富、修改、重估和推翻。構思的有意著墨,到了閱讀那里卻走向了反面,這筆賬還要落在文本的身上。
不管怎樣,《余情》還是值得稱道的,不止是作者花費了那么多的時間,還在于作者對眼前生活的留意,對世態(tài)炎涼的關注。不管世道如何,之曼的不合時宜,多少有點冷嘲熱諷式的清高,即便是用逃避的態(tài)度也要保留那份“余情”,都是我們生活下去的希望和理由。(責編:錢益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