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 平
十余年前,我自鎮(zhèn)江得一女史畫——陶索卿《墨梅圖》。該圖為紙本水墨。作者自圖面左下部側出梅干、梅枝若干,或橫臥,或上挺,或曲轉漸升,或旋而驟降,或緊而密,或松而疏,純?nèi)翁烊?,無絲毫刻意之態(tài)。花朵花瓣取空鉤白描與淡墨暈點兩種,相分相合,互為映襯,若手足姊妹。用筆柔而挺,柔不弱,挺不霸,雅淡自如,恰在妙處。
究其技法,與冬心、兩峰略有似處,卻并不在此須眉師生之下,當與方白蓮并駕。
畫右側作者以纖筆小楷書長短句:“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何遜而今漸老,都忘卻春風詞筆。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瑤席,江國正寂寂。嘆寄與路遙夜雪初積,翠尊易泣。紅萼無言,耿相憶,長記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塞碧。又片片吹盡也,幾時見得?!辈⑹鹂睿骸皶r道光庚子初夏寫于杏花書館,會稽女史陶素卿并識?!扁j白文“素”、朱文“卿”二小方印。
款書娟秀清逸,陪襯著右側疏疏密密的梅枝。長短句為宋人姜夔《暗香》詞,畫家借此抒發(fā)春光流逝、佳人遲暮的感慨。
作者陶素卿生平,卻遍查不得。如此高妙的畫藝,竟落到“無名”的境地,或因其身為女性,或因其未在名門?冤哉!
然而,最近百年此畫的命運卻有了轉機。此作先后為著干名人收存,書寫了一段有趣的故事。
畫軸左側裱綾有袁克文小楷題讖:“余嗜搜集女士字畫,是幀為定海方公藥雨所藏,蒙割愛見畀,觀夫其筆意之清雋可喜,洵足為吾破篋生色,因識數(shù)言,以誌感念。時光緒丁未年秋,項城豹岑袁克文讖于津門客次。”
據(jù)此可知該圖原藏于方藥雨。方氏名若,字藥雨,生于同治八年(1869年),卒于1954年,浙江定海人。工畫,富收藏,尤好古泉。其畫取石谿之拙厚,殊具特色。著有《校碑隨筆》。方氏寄居天津多年,克文與其同好古泉又同居津門,關系甚密,故得其贈。其時丁未為公元1907年,距今百年有余。
袁克文(1890年—1931年)字豹岑,號寒云,河南頂城袁世凱次子,是民國年間著名的四公子之一。他反對其父稱帝,不事政治,擅詩工書,是個多才多藝的風流才子。他去世時才42歲,于右任挽曰:“風流同子建,物仁似莊周?!?/p>
畫面左下角“豹公讀過”白文長方印,即為袁氏所鈐。聯(lián)系他的邊跋,可以看出他對于此畫的欣賞和珍重。
鄭逸梅(1895年—1992年)在《藝林散葉》載有與此圖相關的文字:“袁寒云早年喜搜羅女子書畫,方藥雨以所藏陶素卿墨梅軸畀之,寒云題跋其上。是畫后歸丁柏巖,丁亦喜收羅女子書畫,我在丁家見之?!倍“貛r,名淇,鎮(zhèn)江人,居上海,擅畫,富收藏,藏品中不乏女性書面,著有《京江畫人錄》。1985年前后丁柏巖去世,鎮(zhèn)江文物商店曾于其家購得部分藏品,僅書畫扇面就達500件之數(shù)。
這件陶素卿的墨梅當然也在其中,又有幸來到了我的愛蓮居。百余年間,此圖三易其手:方若——袁克文——丁淇——愛蓮居。從天津到上海,又到鎮(zhèn)江,最后來到南京。筆者為了表示珍愛,鄭重地鈐上了“愛蓮居珍藏女性書畫記”一印,這是百年后的又一個記錄。
可以說,這位紹興陶女史還是幸運的,她的169年前的作品,終于完好地保存到了今天,筆者又把它公之于眾,讓更多的愛好者得以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