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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惑

2009-06-15 03:13馮小燕
含笑花 2009年3期

馮小燕

呂久長在想女人。午飯后,呂久長要斜躺在沙發(fā)上睡一會兒,上了年紀的人中午睡那么一會兒,下半天才有精神。茶幾上放有半盒香煙,他順手摸出一支點燃,煙霧在頭上縈繞。他手指夾著香煙,腳蹺得高高的,微閉雙耳,那姿勢挺舒服的。誰知躺得舒服卻睡不著,猶如倒了五味瓶,苦、辣、酸、甜,啥滋味都有。

正想女人的時候,電話鈴響了。是佳麗婚介所打來的。說有位楊女士愿與他見面,請呂久長盡快去一趟。一個月前他在那兒登過記,交了五十元介紹費。之后就三天兩頭接到她們的電話。呂久長知道約雙方見面時男方要先交100元,以前他在另一個婚介所上過當,遇了個婚托,白花了許多冤枉錢,與婚介所爭執(zhí)了好幾次,氣得他渾身顫抖,臉色發(fā)白。呂久長正在考慮去不去,突然有人輕輕敲門,先三下,又三下。呂久長折起身應道:誰呀?沒人回答。呂久長又躺下,門又響了三下,他心里不耐煩,踢拉著拖鞋邊開門邊說:誰啊,咣咣咣地敲個啥!防盜門外站著一位五十多歲的婦女,她是呂久長離去的第二個妻子,名叫韓辛茹。她頭發(fā)零亂,臉色黃中帶黑,眼睛紅紅的,低垂著頭。韓辛茹欲進門,被呂久長堵住了。他說:你有啥事?我正要出去呢。韓辛茹欲言又止。呂久長說:我真的有事。你有話就三言兩語。韓辛茹說:那你忙吧。說完心事重重地走了。

韓辛茹的突然來臨打斷了呂久長的思緒,他連抽了兩支煙,神情有點發(fā)呆。他想韓辛茹肯定遇到了難事,看她那個樣子是來求助的,卻被自己拒之門外,有心再喊她回來時她已經(jīng)走遠了。他揮了一下手,仿佛要趕去心頭的不快,開始換衣服、洗臉、梳頭、鎖門,然后下樓。

院子里的沙堆上一群孩子在打沙仗,你撒我一把,我擻你一把,個個土驢似的。他們看見呂久長,就大聲齊喊:驢球長(呂久長),大流氓,夜夜換新娘……呂久長知道有人使壞故意編歌糟蹋他,不由得火上心頭,摸個石子擲過去罵道:小兔崽子!孩子們作鳥獸散,有兩個跑了一程扭回頭做鬼臉,惹得呂久長也笑了。

佳麗婚介所坐落在一條巷子里,巷口豎了個大牌子,進巷30米拐個彎兒就到。一問房內(nèi)擺張桌子,一部電話,兩條長凳,一位胖胖的中年婦女負責接待,人們稱她李大姐。呂久長初次登記時有點不信任他們,但人家有營業(yè)執(zhí)照,各種證件齊全?!拔椿椤薄ⅰ半x異”、“喪偶”登記冊有幾大本,墻上懸掛兩面錦旗,征婚者出出進進,生意很紅火。

李大姐正在打電話,她打個手勢示意呂久長坐下等等。兩條凳子坐滿了人,他只好站著。少頃,她打完電話將呂久長拉出門外,站在僻靜處說:呂先生大喜大福,這位女士姓楊,屬馬的,今年53,人兒白凈,雙眼皮,大眼睛,看去頂多40出頭,溫柔典雅,是個知識女性。她先夫是個外科醫(yī)生,人稱‘一把刀,改革開放之初停薪留職下海在南方開了個美容院,專門充乳隆胸、割雙眼皮、植處女膜,大把摟錢。后來她男人死了,錢全落在她手里,是個富婆。兒子出國留學娶了洋媳婦,不回來了;女兒是外資企業(yè)的高級員工。她原在南方,因戀著女兒就回來了,剛買一套三室兩廳,空落落的寂寞,一心求個可意人陪伴,推薦了許多她都不滿意,偏偏選中了你,真是天地作合,是你的大福啊!媒人油嘴滑舌,呂久長聽得心里一動一動的。他問幾時見面?李大姐說:人家給了個電話號碼,讓你主動聯(lián)系再約定見面時間。又沖呂久長笑笑說:我們要做的都做完了,下面就看你的表現(xiàn)了。呂久長在交費時問道:這楊女士的情況真實嗎?休得亂編,不要騙人!李大姐雙手拍打著膝蓋說:哎呀哎呀!我們是正兒八經(jīng)的婚介組織,不像別的坑人騙錢。情況絕對真實,無半點虛假,不過你記在心里,絕對保密。呂久長說:你也別怪我盤問,媒婆說謊的極多,我也是被人騙怕了。

返回時呂久長沒坐公交車,他想在街上遛遛,走到國貿(mào)大廈時,突然發(fā)現(xiàn)騙過他的那個婚托正挽著白發(fā)老張的胳膊,屁股一扭一扭地過馬路。呂久長欲追上去跟自發(fā)老張?zhí)醾€醒,此時紅燈亮了,他們已穿過馬路匯入人流,不見了。

呂久長被紅燈阻隔,讓婚托白白溜掉了,心里郁郁的,剛走到自己樓下就聽到有人敲他的門。聽聲音是老同學同娜,綽號小麻雀。她高喉嚨大嗓門地喊:呂久長,你死了,咋不開門!防盜門被她踢得咚咚響。呂久長說:別喊了,別喊了,我不是來了嗎?同娜回頭一看,滿臉驚喜:你從哪兒鉆了出來?嚇了我一跳。呂久長說:小聲點好不好?滿樓人都知道你來了。她滿不在乎地說:聽到怕什么?我就是這樣子。呂久長小聲地說:人言可畏,還是注意點影響。同娜說:誰不串個門!再說,我沒男人你沒女人,誰說也不怕!

呂久長看她一眼,只見同娜打扮得很亮眼,頭發(fā)蓬蓬的,兩道水眉描得長長的,抹著紅嘴唇,挎只坤包。同娜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蹬掉高跟鞋蹺起腿,手摸著腳掌說:跑得我的腳好疼啊,給老同學倒杯水喝。呂久長取出茶葉,提著水壺找杯子,沏了茶遞過去,她喝了一口,噗地吐在地上說:這是哪年的水?沒一點熱氣兒了。拿瓶礦泉水來,我渴死了!呂久長看著這位老同學,無奈地搖搖頭。

呂久長上中專時與同娜是同學。當時她年齡小,個子矮,雙眼皮,大眼睛,臉蛋粉嘟嘟的,扎兩只毛刷子,穿一身花衣裳,蹦蹦跳跳嘰嘰喳喳,小麻雀似的。追她的男生很多,她一點兒都不害臊,還把情書讓別人看,弄得滿城風雨。聽說同娜畢業(yè)后嫁了—個高年級同學,后來跟他去了青海,再無消息。

呂久長與同娜是邂逅在大街上。那天呂久長心情郁悶,上街去喝悶酒。他與韓辛茹結婚不久就離了,后來的幾個也均未談成。通過婚介所介紹一個,那女的年輕漂亮,追著呂久長不放。呂久長說我比你大20多歲,咱倆不合適。那女的說男的大知道疼老婆,我愿意。呂久長說我沒啥積蓄。那女的說兒女不問你要,退休金一千多花不完。呂久長說我比較傳統(tǒng),思想保守,咱倆性格上有差異。那女的說感情靠培養(yǎng),性格靠磨合,咱倆多接觸不就培養(yǎng)磨合了嗎?說著她的頭就往呂久長懷里鉆。呂久長觸到那肉乎乎饅頭似的乳峰,心里熱了起來,于是倆人下館子,逛商場,買衣服首飾,商量結婚事宜。突然一天那女的失蹤了,臨走時還把他1000元現(xiàn)金摸了去。呂久長氣得在家躺了三天,爬起來想喝酒。正值暮秋,寒風呼嘯,樹木凋零。呂久長走在大街上,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扭頭一看是個五十多歲的婦女,呂久長認不出,繼續(xù)走自己的路。不想那女人攔住他問:認不得我了?我是同娜。呂久長搜索全部記憶,還是記不起,便沉默。同娜說:再想想,中專同學,外號叫小麻雀。呂久長拍掌大笑:你……不是在西寧,咋回來了?同娜說:老頭子死了,兒子把我接了回來,跟兒媳婦過不好,自個兒過呢。

老同學四十年后偶遇,又驚又喜,就進一酒館敘舊。幾杯酒下肚,話都多了起來。同娜說:你大樣未變,麻稈身,豆腐腰,長脖子,垂著頭,像代數(shù)根號,一眼就能認出你來,現(xiàn)在過得好嗎?呂久長嘆了一口氣沒說話。同娜說:你唉聲嘆氣楊白勞似的,有啥不開心的?呂久長就把上當受騙的事說了一遍。同娜聽后笑著說:財去人安樂,不就幾千元嗎?想開點,有人就

有錢。呂久長說:我不是心疼那點錢,怎么眼睜睜地就上人家的當哩!同娜說:婚托就是粘住你后掏你錢財,沒有油水的見過面就拜拜,婚介所從收費中給他們提成,這些你都不懂。呂久長說:唉,怪我太老實!同娜說:你一點都不老實,是花心,被色迷住了。呂久長擺擺手說:咱不說這些了,喝酒!同娜見他喝得猛,眼睛紅紅的,舌頭都有些不靈便了,就奪過酒杯說:咱們不喝了,你在哪兒住,我送你回去。同娜攙著他出門叫了出租車。呂久長一進門就趴下了,吐了一身。當晚同娜留下了,倒茶遞水洗衣拖地,伺候了他一晚。清早,同娜熬了小米粥,又買了小籠包子和四個精美小菜,呂久長吃得很合口味。同娜留下電話與住址,說有事找我,就走了。

同娜走后,呂久長并沒把她記在心里,老同學偶然見面在一塊說說話,漸漸就淡忘了。一日天氣晴和,太陽暖洋洋的,呂久長順河堤漫步到了同娜住的樓下。這兒是老城區(qū),房屋比較破舊。他找到門牌號數(shù)輕輕敲幾下,開門的是個男人,年齡六十多歲,腰上系條藍布圍裙,手里拿把刀,上下看著呂久長。呂久長問:這是同娜家嗎?男人說:是,她買菜去了,進來坐吧。男人給呂久長倒了杯茶,又遞了支煙,就回灶房忙活去了。呂久長坐在沙發(fā)上抽煙,只見房子不大,一間半臥室,小客廳。電視機開著,一位女歌星正手執(zhí)話筒搖頭甩發(fā)扭屁股地唱著歌。同娜手里提條魚回來了,對著廚房高喊:老常,我買了條魚,做個鮮魚湯。突然看見了呂久長,她驚喜地說:啥風把你吹來了?老常,這是我的老同學,你們認識認識。呂久長說:我們已經(jīng)認識了。老常雙手接過魚回廚房去了。呂久長指著老常的背影小聲地問:他……同娜說:搭的伙計,半年多了。呂久長又問:辦手續(xù)了嗎?同娜大笑:有興趣就住一起,不高興則各過各的。昌久長再無言語。

吃飯時呂久長坐了上席,同娜相陪,老常負責上菜。同娜說:不知你來,沒啥好菜,吃頓便飯了。把魚呀肉呀雞呀不停地給呂久長碗里夾,弄得呂久長很不好意思。老常埋頭吃飯,對他倆視而不見。飯畢,老常收拾碗筷回廚房洗涮,昌久長坐在沙發(fā)上抽煙,同娜拿起毛線有一針沒一針地織著,眼睛盯著電視。咚咚咚,有人敲門,同娜懶洋洋地去開門,一個謝頂男人站在門外,提著一袋水果欲擠身進來,同娜橫著身子堵住了:你來干啥?謝頂男人說:我來看看你。同娜說:家里有人,你別進來。謝頂男人探頭向屋里瞅瞅,嬉皮笑臉地說:又有相好的了?我進去看看。同娜生氣了,她大聲地說:有相好無相好關你屁事,閑吃蘿卜淡操心!謝頂男人把水果袋往門里放,同娜抓起扔了出去,身子用力一頂,咣當一聲關了門,嘴里罵道:死皮賴臉!呂久長沒看清謝頂男人的臉,問:那人是誰?同娜說:以前的伙計,早與他拜拜了!老常忙完活對同娜說:我回去啦。同娜沒吭聲。他換了鞋,穿上外衣后對呂久長笑笑說:你倆忙吧。老常走后呂久長說:我坐在這兒老常不高興吧?同娜說:他愛走走去,我有我的自由,他管不著!呂久長又問:老常這人咋樣?同娜說:不咋樣。他無負擔,人老實聽話。呂久長說:這就行了么,差不多就結婚吧。同娜大笑:結婚?現(xiàn)在老年人誰還辦手續(xù)?子女呀、財產(chǎn)呀、繼承人、繼承權,麻煩事兒一河灘。再說都活到一把年紀,脾氣性格形成了,重新組成家庭需要再磨合,磨合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誰知誰哪天死,雙方都磨合不起。一發(fā)生矛盾,過不好就得離,結了離,離了結,費事勞神。我才不這樣,瞅順眼就住一起,合不來攆他走人,這多省事。呂久長說:這有悖法律道德,你這樣不怕人家說你……同娜說:說我什么?如今老板抱小姐,當官的泡妞,年輕人試婚,我找?guī)讉€老頭算什么!呂久長聽得傻了眼:那你不成了……同娜不等他說完就罵道:有人說我是野雞,是公共汽車,放他媽的狗屁!老娘不是為了錢,只是圖個不寂寞。各家吃飯,自己活人,只要過得舒坦,管他們嚼舌根!呂久長又問:再過幾年你老了怎么辦?同娜說:我沒想那么多,過一天是一天,只要天天高興就行。老實說,碰見你我就高興,你愿意留下來我不攆你。呂久長不愿再招惹她,默默地坐了一會就走了。之后也不再給她打電話。

同娜卻經(jīng)常來串門,說些兒女家常,傳些小道消息。她還幫呂久長洗衣做飯打掃衛(wèi)生,這一點呂久長很感謝。一次同娜想跟呂久長親熱,身子往他身上靠,呂久長就躲,氣得同娜戳著他的腦門說:你啊!呂久長說同娜是一塊橡皮糖,粘住了上腭,咽不下吐不掉,偶爾用舌頭舔一舔,還有那么一點甜甜的味道。

呂久長對楊女士的情況心有所動,他掏出她的電話號碼看了一遍又一遍,本要立即跟楊女士打個電話,偏偏同娜闖進了門,攪得他無心無緒。

同娜屁股沉,一坐老半天,嘰嘰喳喳說個沒完沒了。她說自強街超市開業(yè)了,大優(yōu)惠三天,人多死了。她買了兩雙男式襪子,讓呂久長穿上試試,呂久長隨手撂過一邊。她說米、面、油漲價了,你知道不?蔬菜貴死了,一斤菠菜一元五……呂久長聽得心煩:你能不能說點其他的?同娜不在乎呂久長的冷淡,她哈哈一笑說:那就來段刺激的,一位副縣長周日在機關值班,偷偷與情人約會。工作人員有急事。電話打到了副縣長家里,他老婆說他沒回來。大白天丟了縣長,是不是大新聞?四處分頭找啊,人是找到了,倆人光著屁股死在了衛(wèi)生間的浴缸里……呂久長擺著手說:無聊,我不聽這些黃段子!同娜起身抓起自己的坤包,照呂久長的臉上掄了幾下說:呂久長,你今個是咋的?驢臉吊得長長的,要趕我走?好,我走我走,你會你的心上人去吧!

韓辛茹在門外站了老半天,她聽到房里有女人說話聲,沒敢敲門。同娜出門時跟她碰了個滿懷,韓辛茹急忙向一邊躲,同娜把她看了個遍,突然手指著韓辛茹:噢,你是來找呂久長的吧?韓辛茹低下頭,臉紅紅的沒敢言語。她轉身進門沖著呂久長說:有約會你早說,我又不耽誤你們的好事!說完噔噔噔地下樓去了。

呂久長萬沒想到韓辛茹再次上門,更沒料到她與同娜會碰在一起,弄得他有點尷尬。呂久長請韓辛茹進來,倒了杯水遞過去說:你坐。韓辛茹雙手接過杯子,在手里握了一會又放在桌上,一臉愁云,欲言又止。呂久長問:有啥事?說吧。韓辛茹的眼淚流了出來,她說:兒子逼我要錢,我那點退休金僅夠糊嘴,哪有積蓄。他讓我去借,沒借到就踢板凳砸桌子,我就偷偷跑了出來。說完她撩起衣襟抹淚。呂久長說:可惡!你到派出所告他,還治不了他啦!韓辛茹說:我去過,人家把他批評一頓又放了。他就跟我結了仇。停了停,她又說:兒子說,你讓他們把我抓起來,我不好過你也別好過!他胡打胡鬧,鬧得四鄰不安。昨晚我在候車室呆了一宿,因為沒車票被趕出來三次,身上又沒帶錢,就……她哭得說不下去了。呂久長已聽出她的來意。掏出100元錢說:我沒多的,你拿去先用。韓辛茹沒接錢,她哀求地說:大哥,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我已經(jīng)花你的錢不少了,今生今世都不忘你的恩情,我不是為錢來的。呂久長問:那你找我干啥?韓辛茹說:我……想在你這兒住幾天。呂久長點燃一支煙,在客廳里緩緩踱步。韓辛茹見呂久長不言語,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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